竹林悠悠,紅衣女匆匆橫渡。她擔心的不是師傅交代的任務,時間還早,縱使洗三次澡也不怕耽擱;她怕的是看見人,那些神鬼命相之說談到,她命中帶煞、掃星罩頂,如今至親皆已死去,只要被她看見的都難免厄運,縱使那位教育紅衣女的師傅承住了煞星,但總有天她得離開,去哪都好,畢竟天命如此,不得不從。

林子從塹城直往北擴張,接著一片老樹林,師傅要得金草就在樹間的腐草堆壘處。這一路上還沒遇上任何過客,然而紅衣女著急,她知道有些獵戶與貪方便的農戶會在路過此地,甚至說是一位無知小民,誰會知道一塊荒野樹林中怎麼會有這麼多閒雜人等?剎那,樹冠的風還沒歇息,一道腳步聲走近十五步之遙。

有人,當然有人。紅衣女想著。一個心急,她索性便踏上了落葉,布鞋點竹枝一路騰升。

「姑娘且慢!」

你說慢就慢?她可不理。

「我迷路了!」

「這裡根本沒路給你走,你迷路根本活該!」紅衣女漫不經心地說道,風鳴在她耳邊呼嘯。

綠葉成影,晝光如隧。她想過要是能就這樣成為一道勁風,或許還更快活些。下頭追逐的男子依舊拚了命地跑著,好像紅衣女就是他的解答,男子也不管簇生的竹林有多密、腳下還有多少安全的路可踩,他追著兩日以來唯一個活影子奔跑,果然,一時不察,他就這樣跌入了坑中。

「哎!」男子哀叫著,趁著自己還有口氣,便急著喊,「至少告訴我該往哪走吧!」

紅衣女聽了就緩下身子,悄悄從高處回到了地面。她納悶怎麼會有人這麼蠢,要是附近的農家看見有個人在天上走,還不喊聲妖孽?也許那名男子就是喜歡找事做的無聊小民,雖然紅衣女沒注意過他到底穿著什麼,但一個自大的書生形象已浮上心頭。

我問。女子喊道。我問你,你就沒地方可去嗎?

男子答道。有地方可去,但錯走了路,所以哪也去不了了。

這樣一來一回,男的還沒斷氣、女的還沒盡興,盡管只是在些瑣事上打轉,但倒也挺有意思的。最後又過了一刻鐘,紅衣女看著男子從坑中爬起,眼一瞧,她看出對方步伐穩健,頂多就是些不礙事的小擦傷,所以也不打算前進。這是為他好。雖然男子摔傷是自己犯傻,然而這不也正是為了追上紅衣女才造成了窘境嗎?女子輕輕一笑,一個轉就打算快步離去。

「你是修道人,不是嗎?」男子問。

「過一會兒你再跟著前進,這個方向會通道塹城大路上。」

「你有什麼急事嗎?」

「沒有,但我不喜歡跟人談話。」

「你說了不少。」

紅衣女有些惱怒,不過她只管怪自己多嘴。「你想這麼說我也沒轍。別了。」

「嘿,至少讓我弄清楚一件事!」

「什麼事?」

「你是害怕接觸人,還是基於什麼事而擔心接觸人?」

「嗯,好問題,」她回頭一看,紅衣女想這樣一瞪是不是能讓他多個扭傷,「你有何高見?」

「修道人都信命相這套。」男子撿拾著從背箱中撒出了諸多物件。

「如果只是命相,我大可想辦法改個命,但可惜,站在這的我就是活生生的個體,不能多也不能少。」

「我是個匠術士,也許多少能解決些問題。」

「你說什麼術士?」

「歸算納數之人。」

「可笑。」紅衣女揮揮衣袖,可是她並未拒絕任何事。他倆依舊相隔三十尺,只要不減少半分,怎麼樣都無所謂。

「姑娘你碰上的是孤星、掃星之說嗎?」

「何以見得?」

「我以三者為基礎,證明我猜測的根據。首因,你肯定命相之說對你的影響;次因,你極力避免與人交會,路經深林即是最好的證明;最後一因,你的空間有個壁壘,從不讓人跨進半步,我注意到我兩間距始終保持在二十五步左右,由於你必須聽見我說話,但又不能輕易靠近人,所以從二十五步就是你所相信的安全界線。你是個善良女子,就在下來看,我的來歷不明令你害怕,離去乃情有可原,然而最終你放下心防與我談話,這至少表示你再一定程度上抱持著善意,以至於不想讓我受到某種傷害,故我藉此回頭補充前三因的強度。這些推測足夠嗎?」

「雄辯家。」

說罷,紅衣女子取出配劍,劍尖深入泥地三吋,薄刃一掃、泥石成座。她從行囊中取出一塊小布幔墊在上頭,接著才不慌不忙地坐下,她這下到想看看眼前的匠術士到底還能講出些什麼。別看他、別盯著他瞧,紅衣女叮嚀著自己,可別讓她的興趣害了對方。

「如果你願意聽我一說,那姑娘請一定要照實回答我的問題。你何時被告知自己擁有這些天命的?」

「我不想說。」

然後紅衣女想起了五歲那年,父親被召入了軍隊。當時家裡只有她一個孩子,她的母親是個粗魯又不體貼的女人,愛個鄰家男娃更多過自家孩兒,但紅衣女終究是獨生女,自丈夫離家後,她很快地就盤算起了女兒的未來;幾日後,她找了一個相命師想知女兒的未來命數,而相命師也娓娓道出了一切。

「好吧。先說說,我個人並不否定命相,然而比起順命,我更加在意命理的成分。有人被雷劈,但不是所有人都會被劈,這是機率問題。」

「重點?」

男子感覺得出來對方是個急於切入重點的人,這倒好,也省得麻煩。「如果掃把星真是一種必然事實,那表示擁有該相之人身邊的混沌狀態將大幅高升。本來不會被雷劈的、現在都被打中了!但是,有個很重要的先決條件,這個不幸有個可量化的基礎。不幸的狀況千百種,然而像掃把星或添煞孤星這些,無非就是造成實質上的損傷,反過來講,卻有很多人忽略了實質損傷,直接將一些枝微末節的事物歸咎於某種名號。這不是很奇怪嗎?」

「不奇怪,人之常情。」

「當然,怪事就不多談了,我們回到關於命的概念。雖然我不是個改命師、不會命相占卜,然而我知道有些東西是可判斷的。世上真的有些厄運磁石,可是事出有因,決不會有站著就會引發混亂的傻事情。現在,我問你,姑娘,你認為你所引起的混亂是怎麼樣的東西呢?」

「正如你所言,損傷。」

命相師說紅衣女的眼神炯炯,但有把刀藏在裏頭。那把刀傷的不是人,而是福運。

「你想過,你有沒有可能只是代罪羔羊呢?」

「我希望是,但可惜不是。」

他說,只要過了六歲--刀刃出竅、一去不回。

「我得說,命理之所以啟人疑竇,最大的原因就是你不敢親自驗證。畢竟,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我想你一介修道人,終究不需要去在乎俗世種種,若是個孤星,或許還順了你的未來路。但是,不該如此,不是嗎?」

「該不該,這不是由你說的算。」

不要看著任何人,這就是你的命。紅衣女想著,她薄而細緻的唇梢微微上揚,現在她不願當的失職的聽眾,所以就放著男子繼續說下去。但那位術士說得確實令人心動,也許過了這麼多年,一切厄運皆屬怪罪,她從沒驗證、也沒那種勇氣去這麼做,紅衣女雖滿身傲氣,但卻一點都不勇敢。

最後,她想著,就看著對方吧。如果他願意接受一顆掃把星衝入眼簾,那就如他所願。於是紅衣女隱蔽的視線悄悄拉回男子身上,她住注意到那名術士穿的像個獵戶,但獵戶怎麼會深入自己不熟悉的土地?尤其他不懂怎麼找方向,這證明了術士大人跟林子無關。

紅衣女不經猜想著對方到底是什麼人,他來自何方。颯颯風響,竹群參天,古木點綴四周,此地除了他的言語之外一無所有。他來此地有目的,但是什麼目的?

一道綠影潛伏於雜叢。女子沒注意到,她只想著像術士說的那樣去實驗她的目光是否能斬斷福運。

但若福可斷,禍又何嘗不能除?

沙沙。紅衣女注意到了那名男子有所行動,古怪的舉動,他的腳邊出現了什麼?

「運氣在我這。」匠術士將獵刀從地上拉起,刀上插了一條綠蛇。

「夠了。」紅衣女收起配劍,她身一起,座椅便回歸了塵土。

「有什麼好生氣的?我的下一餐有著落了!」

女子又一次蹬上了天際。她並不失望,結局天注定,就算今天匠術士這樣的奇人能擋住一條蛇,但有多少人能有這種能耐?多少人有機會能因為這一瞪而使人遭逢災禍?紅衣女一臉漠然,不知不覺間已深入叢中。夜已深,金草已取。

自始自終,天數注定。

後來,她問老師傅,如果注定代表終將發生,一切命相天數又有何意義?知了、不知,怎麼做都脫離不了安排,那今日她又為何要為孤星掃星所苦?因為她的孤煞與厄運並非她所能選擇的,另一方面,紅衣女直言,會讓她所傷所痛之人亦是如此,那長年避世又有何意義?

我何不隨心所欲?紅衣女想講出這句話,但她始終未曾開口,因為她不夠有勇氣。

老師傅沒有回答她。那位先生沉默、不擅於言,她從來沒要紅衣女做任何事,所有的厄運之說都是一縷塵煙,然而這並非不相信,只是對老師傅來說,那東西不夠重要。千言萬語,都不及一個活著要重要,所以她活著、紅衣女活著。

「但總要有人行動。」老師傅沒由地說出這句話。她挽起袖子將金草與數種藥材磨成一塊,這東西可以拿來治風寒,是秋夏交替之際必須為周邊的求診者備著的藥品。

「我一直都在動。」紅衣女回答。

那雙腳帶著她走到湖邊。紅衣女想起了匠術師的各種推測,他天生或許就是為了這些事情而存在的男人,要嚴謹、要實驗,人人都知道經驗有助於工作,但想去驗證的人卻少之又少,也許是因為對了可怕、不對的了也可怕,就是修道人也情願循著一條看不見的天命行事。

在這之中,誰動了、誰又沒動?

她的眼裡真的藏了一把刀嗎?如果刀刃始終都在,做任何事都是枉然,那她又何不忘了這件事?

紅衣女看著湖水,茫然、又帶點喜悅的面容映於湖面,宛如蘭花幽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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