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湖路的盡頭,我見到了那條巨龍。龍在樹峽之中、身在木盤之上,那是條龍,原始而純粹的遠古存在。
龍的面前有道篝火,我在那休息了一會兒……可是不管我坐上多久,身軀卻依舊疲憊。身子好重,盔甲、武器,它們重的讓我無法喘息,倦怠、苦痛……宛如瀝青似地附著在皮膚上。
此時牠早就察覺了到有個不死人到來,然而那條龍卻毫無作為。不懷敵意、也不釋出好奇,佇立巨木中央的龍只是凝視,像看著沙上的小石子一樣。那是最後的古龍嗎?從遠古混沌的霸主、火之時代的輸家,牠們如今應該渴求復仇,渴望再次奪回霸權--然而至今火焰將熄,眼前這頭龍也未曾踏入我們的世界。牠放棄抵抗了嗎?我想古龍沒有做出任何選擇,牠與樹共生共存,也許他就是樹,那些不知生死與否的永恆之物。牠沒有選擇的必要。
我求牠開導我、或殺死我……我攻擊牠,但那條龍……多麼的高傲自大,那把柴刀對它而言只是根牙籤……。
(……鏘唦!……)
……我偉大的存在啊,為什麼你還是不肯出手?因為我不值得你鼓起翅膀嗎?……你只是留在這,像顆樹一樣等待腐朽!
聽見沒?羅德藍就要垮了!你還不快點去征服它!
懦夫!膽小鬼!
--你這個無能的輸家!哈哈!……呵呵呵……呵呵……嗚……
……嘿,我說你,你為什麼能置身事外?當世界面臨抉擇時,作為遠古霸主的你為何還能不聞不問?古龍,偉大的龐然巨物,你的力量無誰可擋,你的天敵已經消失了,這世上只剩下些可悲無力的東西……就算如此,你也不願抬起爪子嗎?
如果你能置身事外,那我為什麼不能?
……對,為什麼我不能?……凡間……我的人生……
(喀鏘喀鏘……鏘唦!……鏘唦砂!……)
哼!去的你羅德蘭、去你的命運,我已經膩了……我現在就要離開。
(……鏘唦……鏘唦……)
回到我的真實國度。
(……唦……唦……)
回到家鄉。
(……唦……唦……唦……唦……)
家鄉……
(……啪咑……啪咑……啪咑……啪咑……)
它是我來到此地的第一個誓言。
歸去、歸去,就算一無所有也要歸去。
我捨棄了羅德蘭的詛咒。武器、甲冑、以及所有關於羅德蘭的東西都沉睡在灰燼湖裡,現在我一身赤裸,獨留一條破褲遮羞。但在那些沉重的負擔中,我卻將克拉娜老師與洋蔥的遺物留下了……那件黑色大袍使我認得火焰的溫暖、盾牌保護著我不讓黑暗攏絡,我感覺得到,他們能保護我,讓我不忘活人的意識;我感覺得到,那是讓我穩定存在於世間的連結--記憶……促使我挪動雙腳的最後力量、讓光明與黑暗無法靠近我的屏障。
什麼都不選擇,那就是最好的選擇了。芙拉姆特、卡斯,你們就期待其他世界的人選吧,對你們來說,人類永遠這麼多、不死人永遠死不足惜,也許那千萬人中就會有一人踩過我所踏的道路,也許又將有個新王者出現好取代我這個失敗者去做出選擇……那倒好,呵呵……盡管去選吧。
那條路又長又深,聖人小徑中沒有窗口、也沒有標示,我只能不斷落下步伐,期待自己有天能踏足終點。高舉火焰,照亮每階凹陷的梯面,上方是黑暗、下方也是黑暗,我手中的火焰在小徑中脆弱不堪;往下再往下,胡亂地延伸著,雖然通道偶爾會與山縫隘口交錯,但窄小的斷谷中仍舊看不出有任何生機,甚至連氣流都微弱得難以置信。這個地方宛如深淵,如深淵般會吞噬人心,然而看久了,我才發覺到那只是一種妄想,對於龐然未知之境的徬徨所造成的壓力。
小徑不停地蔓延,那條路也許長幾十里、幾百里,我也許正走向地獄,朝著比灰湖與冥府還要深的虛無落下。
後來,再也沒有隘口與橋了,這條路狹窄又封閉,隧道中迴響著我的足音,咑、咑、咑、咑……我被困在這裡了嗎?我真的在下降嗎?搞不好我早就錯過了出口、搞不好出口早已封閉,聖人小徑……不斷地延伸。沒有窗口、沒有標示、沒有氣流、沒有雜音,靜謐而神聖,卻也無比折磨心智。
……
突然間,變化來了。一陣纖細的呼嘯從腳下傳來--沒有聽錯,那是陣風。雖然還很遠,但它給了我一點期待;"原來這裡不是永無止境"……像這樣飄渺的希望。如果我在充滿變化得人間還能繼續找到這樣的東西,或許就這樣在消失在地上也沒什麼不好的。那是身為人的我依舊渴望的光芒、身為不死人的我也未曾遺忘的想像,真的好想再擁有它……就快了,我的手就快觸碰到它了。
在那之後又是一段長路,路上有些屍骸,看起來應該是放棄前進的挑戰者。他們是得了病、或體力不支、抑或精神無法承受此地的封閉與孤獨嗎?也許還是因為那陣風,在空無的通路中它變得無比清晰,然而那只是個幻覺,風在遙遠的另一角。遠之又遠的某個地方……階梯沒了,取之而來的是一座隧道,寬高約兩米的小通道,微微的風聲從無底的盡頭後傳來,盡頭黑暗、但不濃稠。
……
……光。
那就是……出口嗎?
熄了火焰之後,我能看得更清楚,那是一點小小的星點,如果稱那是希望……我抓緊黑袍拼命奔跑著,刺骨的冷風刷過頚肩,胸口與手臂都察覺到了空氣的擾動。跑著、身體也熱了起來,熾熱的血液流過四肢,早先的寒冷也化為了涼意。
但後來我跑了多久?那顆星星再多遠的地方?跑著、我的身子漸漸無法負荷蓄積的熱氣,我的四肢又冰又冷,近乎麻木。隧道變成了細長的狹谷,天上懸著的鐘乳石開始低下水珠、地上的石筍漸漸礙了我的行動,終於,我不再奔跑。
呼吸在虛空中迴盪,一喘一喘,好像要把肺給掏出來一樣。那是誰的呼吸?我,是我的。
好渴。我舔了地上的水窪,明知道自己不需要水,但我依舊死命啜飲著此地僅有的水源。誰能告訴我,那顆星星什麼時後才會變成太陽?抬起頭,我感覺得到星星的光芒變弱了,不是因為吐息中的煙幕遮蔽,而是它真的在消失。如果星光代表著外面的世界……一定是的,那顆星點就是世界!可是現在光芒……為什麼?難道它要毀了嗎?
拜託,不要、不要消失……你為什麼要懲罰我?
為什麼要消失?……消失……太陽。但羅得蘭的太陽從來不下山!
……太陽下山……對了,那才是真實。人間是有變化的……哈哈哈……我怎麼能忘記這種事情呢?你沒有被拋棄,無名,它仍留在那,存在於某個角落。
讓咒術之火暖了身子後我又繼續走,讓火焰與氣流帶著我朝向人間而去。
一步、兩步、三步……一萬零一、一萬零二……兩萬……四萬零一……對,就快到了,再多走幾步,走到太陽再次升起……啊、燙!……沒關係,就算沒有火焰,等白晝到來……這裡好黑、好冷,我的太陽到底去哪了?祂在索爾隆德嗎?如果太陽在索爾隆德,那墜落在西海的東西又是什麼?是啊,太陽不是神,祂比神更偉大,占星師說它是命運……
是命運,索拉爾,太陽是命運……你這白癡,你在羅德藍是找不到祂的……呵呵呵……
真的?
我天殺的騙你做什麼!
(--轟轟!--嘶嘶……嘶……)
你才是那個騙子!你讓我以為世上真有個太陽之神……你這天殺的笨水桶……
--是誰在呼喚我!那些笑聲……歡樂……嘲諷……
……萊特?
--我、我知道你,你是前輩!我終於想起你的名字了!你就叫做萊特,是我的救命恩人……不,你一定還是某個很重要的!……你是誰?告訴我,求求你,萊特前輩,請告訴我你到底是誰?
不、不不不!不要走,不要把我的記憶帶走!
--萊特!
(--咑、咑、咑、咑!)
萊特,請不要離我而去!萊特……我的家人……
……兄長……
(……碰咚!……)
(……呼呼--……呼呼--……)
……風聲。
我倒在岩徑上不知多久了,地上乾而溫暖,像讓火烤過一樣,但空氣依舊寒冷、冷的令人不停發顫。眼前的光芒喚醒了我,雖然仍相當遙遠,但此時它已不再渺小;我知道自己能走的過去,那段路比早先的所有路都要短,路面不必火焰也能看見的。然而縱使心急,我的雙腳不聽使喚,走的一步比一步還沉。
(……咑……咑……)
那是一個大洞,高掛在殘破的石階上。石洞口宛如一道光牆,洞外銳利如針,讓我的雙眼疼痛不已。可是那不足為懼,就算穿越之後將粉身碎骨……
--光芒……
(----呼呼--呼呼----)
--天空,灰色的天空。雲,像冬天一樣的高聳而混濁的雲系。
聖人小徑的出口是一段短促的山狹,峽邊生著耐風的長青樹,樹外的世界遙遙蔓延著,它崎嶇、潮濕、且斑駁,一道道寬大的山線讓天空顯得狹小而卑微,視野一片蒼茫,除了些許綠苔與低草外,看不見半點變化--突然,一道黑影劃過天際,那隻鷹隼告訴我此地乃世界邊境,是生命的起點。
……是的,我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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