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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名：西岸三部曲（"the annals of the western shore-I ,Gifts" ,2004;"the annals of the western shore-II ,Voices" ,2006;"the annals of the western shore-III ,Powers" ,2007） 

作者：娥蘇拉．勒瑰恩（Ursula K. Le Guin）

譯者：蔡美玲

出版社： 謬思（2012）

娥蘇拉．勒瑰恩與尼爾．蓋曼這兩位作家是我在寫作方面的理想目標，同時也是我最喜歡的兩位作家，因此有時我真不知該從何談論起他們的作品才好，畢竟想講的事太多、太雜，到頭來反而變得沒什麼重點了。

今天我談起勒瑰恩的《西岸三部曲》，其實也無非就是我看這系列的時間較晚、印象比較深刻，而且，另一方面，我還沒有談《地海系列》的深度知識，若要講《黑暗的左手》好像有點過於複雜－－老實說，勒瑰恩沒有哪本書是不複雜的（包括《轉機》這本小品異世界旅遊指南），她的作品著力於哲學思想、社會文化、性別議題等主題的深度詮釋，其內容之宏觀，足以作為論文主題了。因此我在她的大批已翻譯的作品中，先以《西岸》這部清新簡單的青少年讀物試試水溫，若往後有機會我再給各位介紹其它作品吧。

在進入主題前，我們先來粗略比較一下《西岸》系列與《地海》系列的差異。

《西岸》系列是一套青少年成長小說，雖然成書的定位和《地海》相仿，兩者同樣都是給青少年閱讀的心靈系奇幻文學，但《西岸》的本質卻更加樸實單純，格局也相對的要小上許多。更確切地說，兩系列書本的主題架構可以說是完全相反。

《地海》是一部史詩作品，故事中總是盤繞著地海世界的誕生、存在與其法則，在這部作品中，勒瑰恩論述的是自然律法、社會隱喻，存在其中的角色是推導出世界真理的命運棋子，她談人的心靈、更談所謂的超越心靈之所見。然而《西岸》則將視角從浩瀚的天地自然帶回到了個人的生命歷程，它是具有強烈的自傳性質，其著眼點更側重於自由意志與超越困境這兩點上，可謂是真正意義上的成長文學。但不知是否是因為過於聚焦在人物的成長史上而縮減架構上的宏觀性，儘管書中對於文化與人文風情的細節未曾減少、甚至比《地海》更加深刻細緻，可是它其實就像是本風土誌，比起《地海》那股秘景奇風的探索感，《西岸》在鋪陳是十分重視生活感，而且缺乏主流意義上的冒險元素，可以說它是實實在在的異世界人文成長劇。

全系列共三本，分別是《天賦之子》、《沉默之聲》、《覺醒之力》，但三本書都有各自的主角與場景，而內文皆以第一人稱描述，由於故事多半是盤繞在一處有限而熟悉的環境中、再加上衝突點多半為心靈之戰，因此閱讀上略為瑣碎雜亂，甚至有點枯燥，不過架構上十分順暢易讀，所以這點缺陷其實也不算太大的問題。

第一部的主角為山地居民的歐睿，主軸一目了然，講的就是關於天賦的事，作為系列之初的產物，內容簡單易懂、範疇上也相對的限縮；第二部的主角為生出於海岸都市的玫茉，故事框架範放大到族群與文化上，雖然我很想將它簡化說明為＂關於知識的故事＂，但老實說這篇的架構分外錯綜，總而言之，算是以文字的價值穿針引線而成的自由革命；第三部的主角則是奴隸出生的葛維，這本書也是系列作中真正意義上的冒險劇，主題講的是思想變革與自我認同。

盡管三本書的主角與故事舞台各異，但實際上都是以歐睿這個人物為核心貫穿了整部作品，從主角轉為配角、再由配角化為標的，歐睿是聯繫三部曲的圓弧，由這名出生於知識沙漠的高山居民做起頭，他的突破與創造成為了改變世界的契機，並促使了後兩位主角跨越難關。

然而，非常－－難討論的地方在於，西岸三部曲真的就是三本主題各異的故事，雖然前面我談到了貫穿系列作的實虛要素，但硬要說三者皆是特定幾種主題的衍生形式，又顯得過於武斷。首先，我們可以很明白地理解到，它的本質都是在談論青少年、少女們的心靈成長，然而附加的主題，或與成長之呼應、甚至是對應的主軸卻五花八門。

以第一部而言，歐睿面對的是家族傳統與環境的艱困限制，他曾被迫委屈於那些以武力與權力為基礎的高山生活，最終歐睿困境中覺醒、並決心善用自己真正的天賦；不過到了第二部，數十年後，遠在南方都市的玫茉面對的是被殖民的恐懼與壓迫，成長一詞瞬間放大至族群之爭與知識之戰，這裡談論群體更勝個人成長，玫茉是一個關鍵人物，但她不是歐睿那種突破自我的角色，玫茉代表的是全體的啟迪；最後至第三部的葛維，葛維是從體制壓迫中脫身的自由人，這位主角的獨特之處在於如何從受限的意識形態中逐步清醒，並且探索自己的身分定位。

我當然可以說，這三部曲的是＂心靈成長＂一事，但作者放入相對複雜的背景議題在裡頭，感覺上她老人家似乎不甘於成長僅僅是用來表現主角的自立自強，也不能忘了環境是群體造成的結果，真正的問題不可能單憑一人之力解決，但改變是漸進的，主角們正是那漸進的起頭。

作為一系列奇幻小說，奇幻元素自然是不可或缺的，在本作中設計了名為天賦的超自然力量，在第一部中更直接闡明了這些力量可區分為向後的（負面、外向性的）與向前的（正面、內在性的），前者傾向物理性與具有攻擊性的能力、後者則傾向於輔助的或治療性質的能力，不過娥蘇拉本人一向不崇尚武力衝突，之於本系列中，這些超自然力量實際上也終將因血統的淡薄而消失，正如第一部的《天賦之子》中所講到的，縱使山地中的各族家系以近親通婚或聯婚來回持力量的強度，可是人丁不斷減少、與外族聯婚的狀況增加，這股力量的消失與衰弱看來已是不可逆轉的現象了。

有趣的是，這些武裝力量是＂野蠻的代表＂。並非指孕育力量的文化是一種野蠻落後的存在，而是指以用力量來維持勢力的情況是野蠻之舉，山地各族之所以要維持家族的天賦，其中一個原因就是為了保護自己的領地、財產以及族人不受其他家族的侵害，然而這股傳統卻使得他們一直活在毫無知識的黑暗時代，除了游牧之外就是以搶奪維生，相較之下，山下的民眾雖無力量做支持，卻活的興旺又富足。天賦本身不是錯誤，但將天賦當作權力與階級的象徵卻注定終它們將成為歷史，更進一步來講，其實歐睿家鄉的諸多世族之所以衰敗，有很大一部分也是因為彼此之間的私仇爭鬥所造成的結果。

是否所謂的具有攻擊性的天賦是天生如此？書中的桂蕊道出了另一種可能性，那就是所有天賦本身可能原先就是具有雙向性的存在，好比召喚能向前（與動物溝通）、也能向後（召喚動物出現），而最初所有的天賦可能都用於醫治或生活輔助，然而一旦發現了它也能拿來作為戰鬥工具後，刻意的延續變使得多數的天賦漸漸地失去了另一面向。以作者的理念而言，平衡與順應之道才是自然，也許桂蕊的猜想正是一切的真相也說不定。

出了第一部後，後來的二、三部基本上就沒有這一類具有強大影響力的超自然天賦了，第二部的玫茉擁有的是從特定某本書上看見預言的家族能力、但預言往往十分曖昧不明，第三部的葛維則是未來視、然而他沒有駕馭這種天賦的能力。究竟這些超自然力量的存在為何？想必讀者在閱覽時肯定會出現這樣的疑惑吧，畢竟作者給的是一個奇幻之力即將淡出世界的故事，甚至可以說是這些力量對主角們而言都是沒有用處的－－沒錯，我想就是這樣了，它們雖然被稱作天賦，但終究只是身外之物。這讓我想起地海的格德擔任大法師後也不常使用法力這件事，因為魔法是一時的、而且並非萬能的，唯有身體力行之後才能找到真正的解答，在《西岸系列》亦是如此，天賦不是人類的極限與真實的潛力，有時候它們甚至是妨礙進步的障礙。

對於期待奇幻的讀者們，得到這樣的結果不免讓人有些失望吧，也許是受限於娥蘇拉全心要將本系列定位在＂成長文學＂這件事上面，所以超自然力量本身被淡化、或化為一種象徵，這也不是不能可以理解的事。

其實雖然說本作的讀者群鎖定在青少年，但內容並未因此變得幼稚或過於白話，娥蘇拉一貫的寫實作風將三種不同的環境與其角色描寫的淋漓盡致，不避諱、不討好、不大辣辣地在文章裡大肆說教，盡管第二部的處理發展過於理想化，然而結局甚至有點超現實，所幸這並未令故事淪為空談，反倒更具張力，畢竟通篇主軸就在於以非暴力的手段對抗殖民權威，如果最終以暴力收尾不但否定了故事的核心價值，就連玫茉與其身分代表的意義都會完全喪失了。

說到寫實這回事，第三部恐怕使系列中最為殘忍而痛苦的一篇故事了，不是說裡頭死的人比較有臨場感就是殘忍，而是葛維一再的擁有又失去，曾信以為奴隸一是為自然、又見證追求自由的烏合之眾如何饋亡、尋根之家鄉卻又無法從家鄉中獲得自己所期盼的知識與創造，最終是不斷地逃亡、直到抵達了真正的自由國度；葛維是曾活在幻夢中，但卻真正從夢中覺醒的人物，他一度以為所謂的天賦就是自己想要的東西，但事實證明他不能受限於＂看見幻景＂這件事。

我們可以把三部曲當作一段傳承故事的起、承、合，《天賦之子》的歐睿是點燃傳承之火的人，他受到母親的知識教育與詩人德寧士的作品《轉化》影響而發掘了自己真正的創作天賦；《沉默之聲》的玫茉是見證者，她因歐瑞的作品《宇宙演化》與〈自由謠〉的而獲得啟發，歐睿的到來更是引發了全城的自由革命之火；《覺醒之力》的葛維就是追隨與傳承者，他因歐睿的作品而嚮往自由與知識，並試圖成為真正的自由之身。

總結來說，我認為這確實是一套好作品，長度得宜、內容完整而豐富，值得細細一讀。

不過對於現代青少年而言，這類書籍或許過於枯燥了也說不一定，尤其又是第一人稱、內容充滿著各種心靈性的張力（而非娛樂性的張力），我很懷疑有多少人真的會想閱讀這套書，搞不好會看《西岸系列》的成年人都比青少年還多了也說不定呀。

附註1：話說，我真覺得歐瑞最後落腳的娥岱（知識之都）是瀚星系列作品中的伊庫盟的奇幻版，也就是所謂的理想地。在瀚星系列中，伊庫盟是以連繫、發覺瀚星個民族並保持彼此之間和平為已任的星際組織，裡頭的人皆有為了使命而拋棄一切的強烈意志，在《一無所有》中，伊庫盟的存在近似天降之神，它象徵著一種普世的和平與期望；至於娥岱這個地方，就是自由人與知識匯聚之地，對於西岸這樣紛紛擾擾的地方，也堪稱得上是理想國了。

附註2：我非常喜歡台版的封面，設計者為張裕民、插圖為陳狐狸所畫，倒是內頁安排有點過於花俏了，實在很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