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佐藤先生對著她說:麻美,你看,這就是未來。

小女孩站在工廠的最上方,從那能看見共和城的側影。那座城市是如此強壯而偉大,小女孩想著,卻不禁怕了起來。

 

「麻美小姐,你確定要這麼做嗎?」管家在一旁問著。

「佐藤家的人一向不畏懼任何挑戰,況且是出門散步。」小女孩學著大人的語氣,那道稚嫩的聲音自信卻沒有半點驕矜。

十歲的麻美已是個標緻的小美人,可惜她還沒有半點淑女應有的自覺。麻美的個性就如同她的父親一般,她要的是不斷的前進,身體力行地挑戰勇氣的極限。那道血脈傳著永不熄滅的溫火,佐藤廣與佐藤麻美父女倆都不是個激進份子,然而只要是關乎於他們所喜愛、所重視的事情,縱使在暴風雨中也能熊熊燃燒,是比起乾烈的苗火還要旺盛的光輝;因此,她不能被困住,因為麻美心中的意念招喚著她的雙腳,那孩子要看的更多、更廣,發揮她天生的冒險本質。

而今,她要做的事情正是如此。麻美從未真正看過共和城。這樣碩壯的都會,她生在這、成長在這,卻不曾看過它的所有樣貌。過去也許是因為佐藤先生的憂慮,他的顧忌是正確的,共和城不適合小小女孩遊玩,況且是未來工業的千金,她必須面對的威脅遠超出一般同輩,尤其在佐藤夫人遇害所留下的陰影另佐藤廣更加嚴密地看護著女兒的成長,他盡可能地教育麻美,從必須的知識基礎到防身之道,畢竟他了解,這女孩總有一天要成為獨當一面的大人;然而,佐藤廣沒想過,佐藤麻美的成熟遠超乎他的理解,也不懂那女孩渴求的探求慾,正因如此,麻美要超越父親的保護,她自個而明白,現在時機到了,靠自己行動思考的日子早已來臨。

她與管家在車庫仍舊爭執著。在小小的備用倉庫中,她的管家孫先生恪守著主人分派的職務,身為小姐的隨從,他縱使能理解麻美的心意卻仍不願輕易讓步。小女孩也自知理虧,她的一意孤行憑藉的不過是衝動,所以她換了一個方法;身著褲裝的麻美將她的目的與路線告訴孫先生,從中央公園出發、一直到火車站,沿途繞過臥龍區後再前往港口,她想看到的就是這些,麻美用她平時的認真努力作籌碼,訴諸女孩兒的單純與強硬。最後,孫先生笑了一笑,那張乾淨的臉龐表達他的默許與讚揚。

「孫先生,謝謝你。」麻美與他握著手。

「麻美小姐,你的計畫看起來還在我的能力範圍內,」孫先生又補上了一句「但僅僅是看起來,女孩。」

勝利的麻美一不小心妄為了起來,所以想試著增加要求「不如順便去競賽場吧,孫先生。」

「坐地喊價可不是交涉中最差勁的行為囉。」

「問問罷了,不過賭想你會不會答應。」小麻美紅著臉回答。

「喜歡御術競技是種正常興趣,可是你不能忘了,那東西終究不是我們普通人能想像的危險,」他說的平淡, 然而語氣中卻帶著輕藐「御術師跟我們是兩種人,麻美小姐,你要清楚這點。」

「孫先生,別拿父親那套對我說教了,」麻美不悅地甩開孫先生的手「我自有分寸,別那麼多慮。」

「是的,小姐威武。」

「再開玩笑就把你開除囉!」

孫先生以右手輕輕叩著自己的太陽穴「看來我得回去收拾東西回鄉,沒辦法幫小姐開車了。」

「嘿!」

「但也許我能在這次的旅行中好好表現一番,好證明我值得這份薪水。」

麻美聽了欣喜,但她故作鎮定「咳咳,是的,你得好好表現。」

「上車吧,我們得在晚餐前回來,不然我這職位可能真的不保了。」

「噎咿,出門囉!」小麻美呼歡;然後她表現出淑女該有的形象「謝謝,那我們就出發吧。」

 

共和城,好一個大雜燴。孫先生一邊開車一邊說著自己的想法。

這座城市看起來很美好,文明的科技、先進的制度,以這座城市為範本,世界上類似的都市越來越多,這證明了混合勢在必行,為了追求進步、效率與人生的可能性,人們必須拋棄成見,接納過去自已以為無知便能忽略的異文化。沒有真正的高低、只有相對的優良:水族善於操作,海洋與水上文化給與他們彈性與包容的特性,那些人是最佳的策士;土族善於製造,自土地取得的天賦使他們悉知力學與構造,那些人是最佳的工匠;火族善於發明,熱與光讓讓他們能想像所有組合的可能性,那些人是最佳的發明家。這就是所謂的文化,所有族群皆各自擁有埋藏在基因的力量,一份屬於自己、得天獨厚的優勢。

然而。孫先生在麻美看著正經過的住宅群時,他語重心長地說著。

但為什麼看起來美好的城市卻依舊每日混亂?撇開御術所創造的、天生的權力差距外,族群間總是想著如何保護自己不被入侵,因此,他們試著在這個大鍋中找到屬於自己的領地。那稱做親族、地緣或純粹的族群認同,因為時間還不夠久、甚至就算時間久了也無法解決,三大族知道彼此的不同、恐懼彼此的差異,為了在這片迷網中得以固定,他們不知不覺間又創造出了一個個團體,將融合的又分開,把落鍋的食材一個個分門別類;這麼作要的就是認同,承認自己生命的根據、尋找能夠包容互助的場所、獲得一股形態與性質上沒有隔合的彼此,於是眾人固守著稱之為"族群"的最後防線。那是既軟弱又無可奈何作法。

「你看那,麻美小姐。」他呼喚著要麻美注意街角「出了這個街區,就是北水族的場所了。」

「但這裡不是也住著南水族嗎?」麻美好奇地問「還有沼澤水族、大湖水族,他們不都是水族嗎?為什麼住的地方會分的這麼開?」

「不,他們只是一個水族系統下的無數文化。光說南北水族好了,這兩支族群還好說,畢竟都是根據於極地,因此習慣上與性格上都相當接近,然而注意看你就會知道,南極水族與北極水族在宗族系統、符號應用與社會體制上都有著奇異的區別,就因為這點,所以早先上來的南北水族雖是鄰居,卻是分隔兩區。」

「那土族與火族呢?他們在這住了好久好久了!」

「共和成的原居民土族與火族也是相當奇妙的狀況,雖然在長年的相處下彼此有了互動,可是那也僅僅是原本居住在此的土族與火族,後來的則否,因為他們沒有經歷過這層殖民歷史,不懂得原本居民們所擁有的合作經驗,理所當然,後入者依舊選擇了"團結",構成一股不會受先居者或強勢者壓迫的互助勢力。」

不久後車子遇上紅燈,孫先生停的路段在學區附近。麻美看到些許孩童在街上打鬧,不由得心生羨慕,隔著玻璃窗盯著他們許久,接著才將注意力擺到附近的攤商;小攤販、雜貨店、收音機行、抑或香料店,各種產品羅列此地,不僅僅有屬於族群的氣氛、更有著共和城的氣氛。孫先生說的不是絕對的,畢竟融合這種事是潛移默化的,盡管小麻美對融合的概念並不深刻,然而她知道就算族群的居住將彼此分離,但共通的生活行為卻漸漸地讓他們走在一起。

「這個複雜的事情我不懂,孫先生,」接著麻美問「我想下車,可以嗎?」

「等等到了四方市集,我們有的是時間在那走路。」

「喔?親愛的管家,你準備好一套安全路線了嗎?」

「你要三套我都能給你。」

「真狂妄。」小女孩悶悶不樂地再次說著「不走在共和城的街上,我怎麼可能了解它的模樣?」

「好論點,可是你知道了又如何?」

「我沒必要跟你說。」實際上小麻美根本沒想過自己的目的,但她了解,那股求知的衝動是天性使然,而且不僅僅只是膚淺的好奇,還是對家、對地方的探索,麻美尋求的還是一種認同;但想當然耳,她不明白自己的渴望,畢竟只是個十來歲的小女孩,能出於理性思考已經難得可貴了。

孫先生笑著回答「那我跟你說好了,麻美小姐。」

「喔?孫先生又要說出什麼大道理啦?」

「我的看法,我怎麼看待這個城市。」他拐了個彎,將車子駛出住商混合區,往著中央商業區前進。

「洗耳恭聽。」

「我是土族與火族的後裔,共和城的前身、火國殖民地居民的後代,可是我卻從來不曾想過要深入這座城市。」

「害怕?」

「是厭惡,因為我知道,一旦深入了就會毀掉我心中美好的記憶。」

「不喜歡又為什麼留在這裡?」

「因為這是我的故鄉,除此之外別無去處。」

「這個故事一點也不精彩,孫先生。」

他將車子停在路邊的空位,下車給停車收費器頭了些錢後,孫先生走到後車座替麻美開門「我們從這裡開始走,如何?」

「你知道你的看法是什麼嗎?那叫逃避。」麻美輕巧地跳出車門,逕自地走在前方。

「我怕的事情很多,這不過是其中之一。」說完話,孫先生就將車子上鎖,接著跟在麻美後方。

「那就再多說些吧,你還怕些什麼?」

「你不趁機多看幾眼你的共和城嗎?」

「這地方不過就是我所能出沒的幾個鳥籠之一,只多看幾眼它就會變的寬敞嗎?」佐藤麻美對高消費的地方瞭若指掌,倒不是因為她迷戀上流社會的奢侈品,相反的,是她不得不走過此處。那是一個成熟的人必經歷程:明白你所擁有的責任與義務。

「鳥籠?先生喜歡鳥兒,但就因為喜歡,所以他從來不養鳥,只是在遠處靜靜地觀賞。」

小麻美嘆了一口氣「那就當我是龜鴨吧。哇,這片水池遠比想像中的還大呢!」

「龜鴨小姐還請走慢點,小心左右行人以及路上坑洞。」

「哈、哈哈,這地方我倒著走都行!」才誇下海口,麻美卻接著講「但我不會這麼作。倒著走是很刺激沒錯,但它只是無意義的風險。」

「那就慢慢向前走吧,在還能慢行的年紀多享受一下觀察的樂趣,畢竟現在還是不是該回頭的時候。」

「我從不回頭,後悔與我們家無緣。」

「是的,龜鴨小姐。」

麻美這時生氣地說「別再叫我龜鴨啦!」

「我覺得這個名字很適合你。」言下之意是說小麻美的性格又兇又悍。

「算了,不跟你計較這種小事。」

紙醉金迷的大街--那不是麻美要的,因為那不實際,遠遠與生活在此地的人們脫節。於是她轉入了小巷,從腦海中的地圖選了另一條通往四方市場的路;那條路會通過幾個不算危險的小區域,經由結實聳立的聯合行政區轉向樸素的公寓群,她能靜靜地觀察剛才車窗外的浮光掠影,而且也不至於惹的孫先生窮緊張。果然,當她行經方樓古住宅群的小公園時,孫先生也沒有任何抱怨,小麻美只要乖乖地朝著目的地前進就不會有問題。

偶爾她會停下來,街上的小孩從街頭跑向街尾,麻美起出還不太了解那群孩子為什麼奔跑,接著她看到後頭追著的大人,可以想像那群調皮的孩子肯定做了什麼惡作劇。閃耀的玻璃窗前掛滿了招牌,碩大的文字與符號介紹著它的功能與意義,露骨卻明確地只是所有需要的人前來;亂哄哄的馬路兩旁是急促行走的人們,這點倒是所有地方都一樣,為了工作四處奔波是都市壓力下的必然,不過這條街上的人也不盡然都是為了工作而行走,有人正趕著買菜、有人和熟識約好了會合、抑或無所事事隨處閒晃、又或者為查探而四處徘徊,共和城的運作在此展現,如此疲憊、平凡卻又深刻的場景。

他問「有得到什麼感想沒?」

「疲憊、缺乏活力,」小麻美回答「一團混亂。」

「這叫生活壓力,孩子,畢竟都市居大不易。」

「所以這是就你常說的資本囉?」

「自由市場、自由經濟,這是個追求夢想的國度,但是好是壞得看你是站在何種立場才行。」

她停在一個玩偶店前端看櫥窗中的商品「資本不好嗎?我覺得挺不錯的,至少大家能做自己想做的事。」

「不過在講求金錢與效率的世界,也有許多人連自己的未來都看不到。」

「生活壓力?」

「學得很快,小姐。」

「不,還太慢了,」麻美將視線放在不遠處的銀行大樓,它顯要的大帽子令人不禁嘆息「我什麼也沒學到,再這樣下去可沒辦法接手父親的事業。」

「你太多慮了,小姐,你不過才十歲,來日方長。」

她沒等孫先生說完話就繼續前進,硬是中斷了這個話題。

 

在市場繞了幾週,他們買了割包當作午餐,並且打算開車直接去公園稍作休息。那天的天空微微地發著灰光,似絹布柔滑的陰雲阻擋秋日落下,雖是正午氣溫卻略為寒冷,此時如工廠般的冷漠徘徊於巷弄,跫音遲鈍而無力。

「真沒想到,那地方有不少好玩的東西。」

「等你自立之後還能多來幾趟,不過那時你可能就會覺得市場變無聊了。」

「你剛才有看到街頭藝人的表演嗎?如果要幾年後我才能再看到,那我肯定不會覺得市場會變無聊!」

「御火師嗎?那個人的操縱功夫確實了得,可惜是個半吊子。」孫先生如此評價。

「你不是對御術挺反感的?怎麼現在好像很了解一樣?」

他對著狹窄的街空看了一會兒「我有很多故事。」

「可以說給我聽嗎?」

孫先生想了不只一分鐘,等他們都快到達車子了才說「我曾認識一個叫做侯賽姆的人,他是個相當了不得的傢伙。」

「御術師?」

「只是個普通的傭兵,小姐。」

「光聽名字感覺就挺銳利的,不過能跟這樣的人搭上線,看來先生你也相當不簡單嘛。」

孫先生柔柔地笑著,表情傳達一陣難以言喻的情感。正當他準備接著說出他倆的故事時,巷子也到了盡頭,佐藤麻美所處的世界即將抵達,在那的人看起來永遠光亮如銀、不沾半點灰塵,走起路來緊湊如驟雨,但為了一點昂貴卻不值錢的面子,他們盡可能地表現出高傲、自信、以及目中無人的優雅。什麼事能讓他們慌張?哪怕是小小的恐懼......不,除了物價崩盤外,沒有任何事情能令他們混亂。

忽然,一名男子說「兩位好。」

他站在孫先生後頭,一隻刀抵著管家的腰際、另一隻手則大剌剌地放在麻美頭頂上的帽子。「請問先生有事嗎?」孫先生問。

「不介意我點個火吧?」他的言語滲入了麻美的耳朵,威脅在她的腦海裡打轉。

「龜鴨,我們碰上麻煩了。」。孫先生這時還懂得苦中作樂,但麻美對此可一點興致都沒有「我知道。」

衣著彷彿服務員的男子是個隨處可見的小混混,如果要說他的身份為何,說是個綁架犯還高估了他的品格,那名惡徒不過是個隨心所欲的男人,在火系幫派下擔任圍事、勒贖不過算是的兼差罷了。孫先生這時還賭著他不過是個紙老虎,然而他卻點燃了一根麻美的頭髮,以不至於驚動女孩的方是警告她的監護人;這一刻,孫先生總算是明白那傢伙的性格是如何低劣,現在的情況又如何膠著。

對方只有一個人嗎?當他們被深入繁華之地的陰影時,孫先生不斷地思考這個預料之內的插曲與想像之外的發展。壟罩在秋風中的狹巷清晰無礙,光影的邊界消失無蹤,難以想像在都市的中央竟是一圈又一圈電纜盤繞的天空,佔滿牆面的廣告及標語訴說一層又一層的糾葛,失序的形象被共和城驅趕至此而成為的沼澤,現在,他們即將讓社會的黑影淹沒,腐爛的魚腥味正敲著樂鼓,歡迎世上又多了兩個倒楣鬼。不一會兒,他們被帶入了某個地下室中,順著最後一推,綁匪將兩人送入了魔窟,裡頭兩個同夥隨即就以繩索熟練地將肉票綁在椅子上並封上眼罩。一切就緒,那男人說著。

不過麻美聽到的卻不是這麼一回事。

聲音粗啞的男人說著「你連他老爹也帶來了?你就不能好好完成一次事情嗎?」

「先別管了,快搜搜他們身上有些什麼吧。」服務生綁匪打哈哈地回答。

「唉,你是不是綁錯人啦,這傢伙身上連個像樣的東西都沒有,你看看錢包,哇靠,是一百元噎!要這一百元我不如去隔壁的攤子前晃上幾圈還容易些。」說起話來尖酸刻薄的另一位同夥在孫先生身上找了好一會兒,等鞋子也給翻完後,接著就對麻美上下其手。

服務生說「摸小鬼摸上癮啦?快點行不?」

「我還在想要怎麼處置他,多摸個幾下或許就有頭緒了。噢,這孩子的身段挺不錯的,嬌小、白嫩、不過卻十分健康,但總覺得有點怪......」

「喂喂,男孩你也想要?」

「又不是我要的,賣給別人總得先看看貨色等級吧。」

聲音粗啞的男人說「照程序來,最近他們不缺貨,況且是個普通小鬼。」

「嬌生慣養的孩子也別有一番風味,我猜大爺姑嫂們會喜歡的。」

「你猜?你還是別猜了。」

「請別騷擾我兒子,先生,」孫先生忽然插上一句話「告訴我,你們要什麼?」

服務生先給了他的小腿骨一腳,接著回答「我還想問你們有什麼東西能給我呢!」

「請別傷害我爸爸!」麻美心中勉強保持鎮定,表面裝著焦急的樣子對綁匪說。

孫先生忍著疼痛懇求對方「御術師大爺......只要我做得到的一定盡力去做,只求你們放過我們父子倆。」

刻薄男想了想,接著說「我為人誠懇,但這裡有三個人,不是我說了就算的。」

服務生囔囔著「真麻煩,就按平常那樣處理吧。」

孫先生從中察覺迎面而來的威脅,服務生似乎耐不住性子打算下一道警告。會是什麼?最糟糕的可能性就是麻美被帶離此處,作為一個恰當的把柄,他們藉此封住受害者的議價空間,證明此時此地那三個人才是老大,任何一字都違抗不得。孫先生想多拖延些時間,至少在地下室後的鼠窩大開找出突破重圍的機會。

「還且聽我說說,三位大爺,我只不過是個商元銀行的小辦事員,所能擁有的財產不多,況且還要獨力扶養一個小孩長大,在這種環境下,還能有個棲身之所算是相當幸運了。我能給你們什麼?我有一顆價值不斐的玉石與一隻老煙瓶,那是我祖父輩留下的財產,另外還有長年下來累積的些許存款,而其餘的不過就是些破爛家具,但如果你們想全部拿走,我願意交出一切,只要你們讓我唯一的孩子平安離開,先生們,們。」

「銀行職員?這真是條大魚啊,阿猛。」聲音粗啞的男人對著刻薄男喊著。

「別動這種歪主意,小心讓老大給轟成灰啦。」

服務生看孫先生一臉困頓,於是問「老爺子,你有這麼不喜歡我們的特別服務嗎?」

「......」他沉默不語。

阿猛看兩個人質被嚇的一愣一愣,心中不自覺地滿足了起來,但他覺得不夠,於是想接著看看另一邊的小男孩到底經得起多大的恐懼「喂,你要不要說說話?你老爹看起來相當難受呢。」

麻美擰起眉頭,急奔的心跳讓思緒一片混亂「為什麼抓我們?」

「為什麼你要問這種蠢問題?」

「我不知道該說什麼!」

「唉,小鬼頭就是小鬼頭。」聲音粗啞的男人嘆道。

麻美接著壯大了膽問「那,請問,你們都是御術師嗎?」

「想試試?」阿猛笑著反問。

她搖搖頭「只是想確認罷了。御術是十分了不起的才能,但我從沒真的與一位御術師談過話,瞭解他們的才能到底是怎麼回事。」

服務師喃喃了幾句「這小鬼是個賽迷吧?」

「我喜歡御術比賽,它充滿活力與熱情,」麻美說「我總認為御術是一種值得尊敬的天賦,而職賽成員則將這份古老的文化流傳下去,是值得敬佩的運動家。」

阿猛不高興地擰著麻美的耳朵質問「你是反過來說我們在汙辱御術嗎?」

「請不要誤會,御術師先生,正因為我僅僅只瞭解御術的一種型態,所以我只能以我所知道的方式想像它。」

「御術聽起來是很了不起,但也就是如此,」聲音粗啞的男人淡淡地說「我們有比一般人更高些的權力。」

麻美問「是指力量嗎?」

那男人回答「你期望更多不一樣的答案?那我就告訴你,御術不是力量,它毫無意義。」

「但你們能做到我們所無法達成的事情。」

「我根本連作正常事情的機會都沒有。」他說「唉,又是一件傷心事。」

「抱歉,請原諒我的無知。」

麻美以誠懇、平靜的情感與綁匪說話,她所以為的唐突言語正因心中熱切的求知慾而消解,不虛偽、不膽怯,麻美就像個大人,但不是形式上的偽裝,而是內涵上的表現。說那是天真也對,但麻美明白只有最單純的心靈才能深入知識汪洋,而現在她選擇謙卑地坦誠自己的貧乏好換取言談的立足點,那女孩只是選擇在接觸他人前先坦白自我的缺失,期盼這份無虛的誠實能開啟解答之路。

「你確實很無知,」阿猛先一步發言,此時他已經鬆開了捏著女孩耳朵的那支手「中產階級最討人厭了,受過點教育就以為自己什麼都知道。」

 服務生在一旁笑著「一般來說,多嘴的小鬼應該被賞巴掌才對。」

她心想,他們的下一步舉動究竟是什麼?麻美只能依靠聲音判斷那群惡徒的想法,此時她聽見的是一些散漫的言談,那些話語幾乎讓她放下了防備--直到阿猛朝她肚子打了一拳。那女孩痛的無法發聲,口中只能透出些許嗚咽。

「你們做了相當可惡的事。」孫先生的言語沒有半點情緒。

聲音低啞的男人對阿猛瞪了一眼,接著回答「抱歉,我的夥伴性格惡劣了些,不過對一般人來說,御術師本來就是群品性低劣的惡徒,不是嗎?」

「......但我不這麼想,先生」麻美忍著劇痛,意志絲毫沒有退卻「御術是御術,人是人,兩者不能混為一談。」

那男人因小麻美的頑固而困惑「你見過御術師嗎?你知道御術是什麼嗎?天真啊,小鬼,快從童話故事中清醒吧。」

「我同意。」孫先生說。

他的插話令綁匪三人不禁遲疑了一會兒。他雙臂一撐,早先解開的繩索即刻併開,順著那股流動、現場一瞬的凝結,孫先生隨勢抓起了椅子猛力迴圈,實木沉重的破裂聲在服務生的肩上爆開。他還沒拆下眼罩,但管家清楚地知道他們的一舉一動。站在他後頭的服務生在上一步攻勢下已經失去了意識,接著,名為阿猛的男人將會試圖提起雙手,擊出一道剛硬的火彈--正如他所預料的,御術師仗著天生的優勢反擊,那是如此稀鬆平常的反應,然而阿猛錯估對手的靈敏,孫先生的長驅直入也超乎他的經驗,可是他卻只能慌忙左右連拳,試圖以高溫逼退迅速逼近的敵人,直到兩人差距不到兩尺,阿猛預備以腿焰朝下盤橫掃,但孫先生立即以弓步遏止,並索性一個貼山靠將阿猛擊昏在地。

此時,孫先生拿下眼罩後問著坐在後頭的男人「你不想加入戰局嗎?」

「如你所願。」他回答,乘勢以寸拳入勁,對著孫先生打出一道嚴實的細焰。如箭的貫穿力、燃炭般的熱氣,然而那男人的火焰在穿透目標前就讓對發所擲出一枚硬幣給引爆了。

「新花招?真有創造力。」

那男人愣了半餉才露出乾笑「你的父親可真是不得了,乖乖牌。」

「是嗎,先生?」從椅子上從獲自由的麻美仍未拿下眼罩。她知道,樣子才是最安全的作法。

孫先生逕自抱起虛弱的麻美,持續著今天的這場戲「兒子,你做的很好。」

「這可不是為了父親才想出這些話的,我只是想問......」麻美抱緊管家,忽然,遺忘的恐懼一股腦兒地湧上身子,她些許哽咽,可是仍堅持著不表現出來「因為不了解,所以想知道。」

聲音低啞的男人語帶戲謔地稱讚著「堅強的好孩子。」

「御術師沒一個好東西,這種事我再明白不過了,」管家說「要作惡就離開共和城吧,此地容不下你們的存在。」

「說的簡單,老爺子,」他嘻笑著,對於孫先生的罵聲似乎毫無反應「畢竟這是我們的家。我也不是自願留在共和城的,只是注意到的時候,我只剩下這個鬼地方能待了。」

麻美說「再見了,御術師先生。」

「應該是不再見了才對吧,"女孩"。」

孫先生帶著小麻美快步離去。在離開前,麻美忍不住拉下了布條的一角。她不知道這是為了滿足何種好奇心,但麻美想看見他,知道所謂的御術師惡人究竟擁有怎樣面容,可是她最後所能只看到了瞬間的片段:於踏出門扉之前,那名男子將臉埋在雙手中,身穿火宗的紅底衣物的他看起來高大而脆弱,坐在房間的後頭不知為何事苦惱不已。

  

「嗯,其實他並沒有太用力。」麻美坐在副駕駛座上揉著發痛的肚皮。

「真是悲慘的一天,麻美小姐,」管家說「我真不該同意帶你出門的」

「但我們沒事。有你在,我又怎麼會出事?」

他鄭重告誡「那是因為他們剛好沒那麼需要錢!」

「......對不起。」麻美靠在椅子上,視線看向陌生且危險的都市,此時恐懼已悄悄地落下了種子,透明的根系寄生在女孩的心靈上。

「不,該說對不起的是我,我應該當機立斷。」

可是麻美想的不是剛才的黑闇。既不是遭人恐嚇的寒顫、也不是暴力強權下的無力,困擾她的是共和城平靜的假象。她相信科技帶來幸福,人類的進步只會讓生活邁向光明,但在這之間究竟得到了、又失去了多少東西?最後所有人都是平等的嗎?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但縱使諸多無用的思緒干擾著她,最後麻美卻放下了恐懼,選擇去思考而非迷信。她想知道的還多著,如果就此停滯,存在此處的麻美又為何而活?

「御術師,」麻美望著街景隨口問了一句「孫先生以前也曾經受到他們迫害嗎?」

過了半刻沉默,孫先生回答「我有很多故事,但跟御術有關的卻佔了一大部分。」

「御術師都是邪惡的嗎?」

「御術師不邪惡,但御術本身是,它的存在讓我們不同,」他平淡地敘述「它破壞了一切。」

「但為什麼以前不是?在神通王安昂的時代以前,御術一直都是為人所景仰的力量。」

「可是對共和城來說,這裡不需要御術。御術在此處是多餘的,超越人力、超越自然,僅僅是一種不事生產的暴力、強權壓迫的象徵。既然神靈給予了人類平等的身體,祂們告訴人們,我們是平等的存在,但為什麼又給了這股區分階層的天賦?御術師的御術是加害者,而普通人,我們只能當的受害者,毫無自保之力。」

「說的好像御術師就只懂得壓榨人們一樣。」

「有了御術,誰又想靠雙手努力度日?」孫先生給這個話題下了偏頗的結語。關於御術的一切他都看在眼裡,是好是壞、是福是禍,然而他不想承認御術的善意,因為那等同於否定了自己憎恨它的理由。他將一切推託給時代,但也許那是對的,在科技引領的世界,御術顯得毫無意義。

「偏見。」

「是事實。」

兩人的爭執落幕,空氣瀰漫著氣流沖不去的膠著。

旅程告終,小麻美看著共和城的輪廓即將被車輪拋在馬路之後,她埋怨著那三人搗亂了預定計畫,心中不停地對那些惡徒嘮叨不止,怪他們破壞了御術的形象、怪那些人將獨特的天賦運用在低俗的地方。她究竟有何理由為御術師辯護?她才體驗人生十年之久,身為御術受害者的麻美雖知道至親因它而喪命,然而女孩厭惡著惡徒卻不把憎恨延續至御術上;因為她看的是未來,麻美接受到教育要她向的未來前進,不要被過往的經驗束縛。因此,她看見了御術的惡、也理解了術御的善,在未來的時代,延續著神通王與烈火王的意志,共和城將是個平等之地,不光是族群的平等、還是單純的人類的平等。御術不過是才能的一種,麻美知道自己或其他人也有著與御術不相上下的才能,所以她不需要恐懼、更不值得為它而產生憤怒。

在佐藤先生的引導下,麻美卻意外地與她父親的意念背道而馳。但佐藤廣是佐藤廣、佐藤麻美是佐藤麻美,他們的意志本來就不可能相同,況在這份親子關係下,廣與麻美間早有了比意志更重要的傳承:發明家的理念。

突然,一個急煞車,孫先生探出頭看看前方長長的車龍究竟是怎麼回事,麻美也好奇地將身子傾出窗外。看起來是運木料的貨車上頭的綁繩鬆落,一堆刨好的粗重木材散落一地,似乎還有幾輛接近的車子不小心受到了池魚之殃,這處理可能得費好一番功夫了。

「孫先生,你還沒說故事呢。」麻美回到座位上這麼說著。

「那些故事都是些無聊的瑣事,還是算了吧,小姐。」

不過麻美故我地問「你曾和那位侯賽姆先生一同出征過嗎?」

「不,我認識他的時候那傢伙已經不當傭兵了......但我們的確合作過一陣子。」

「在共和城?」

「是的,共和城,我們當了一陣子打手。那是段沉淪的時光,我都不知道自己怎麼活到現在的。」

「你的秘密可真多。是因為這樣,你才不想深入這座城市嗎?」

孫先生曖昧地笑著「這樣比較輕鬆,小姐。」

好一會兒之後,車流緩慢地動了,在交通警察的指揮,兩方車輛共用著一邊僅剩的道路往來。當孫先生的車靠近事故現場,麻美看到數個工作人員正在清理地上的障礙。他們將將厚重的木塊分堆整齊地集中在一處,然後交由御土師合力以地上的石基把木塊送上車子,這樣往來幾趟,這場交通混亂要不了多久就能暫時舒緩;另外還有一批人在清理車禍現場,有人被困在輛變形的車體中動彈不得,在御金師不在的狀況下,御火師與兩名消防員正分別以焊切及大鉗幫助受害者脫身。

仔細看看,共合城仍就隨處可見御術師的影子,他們維持治安、服務大眾。科技會取帶御術嗎?麻美想著,假如御術所能作到的科技都能作到,那共和城中的御術就真的只是多餘的存在了嗎?她認為,既然御術是種才能,那它也能像科技知識一樣發展茁壯,不管十年、或以百年之後,就算科技讓御術的存在失去光芒,但他們依舊是人類的至寶,也許不在是一主流、從盛大的舞台上退場,但擴散無數角落,御術會以另一種方式服務著需要它的人們。

就像生命一樣。小麻美得出了這樣的結論。

「孫先生,你會討厭神通王與烈火王帶來的這個共和城嗎?」

「為什麼這麼問?」

「因為這座城市充滿威脅與危險,到了你不想去了解的地步。」

「但大勢已定,我的討厭或喜歡對這座城市又有什麼幫助?」

「我喜歡這座城市,」麻美說「所以我想讓它變得更好。」

孫先生笑著麻美的單純「我很期待,龜鴨小姐。」

「但還有好長一段路。」麻美看向馬路的盡頭,

幾分鐘後,她的眼皮沉沉落下,一邊想著現在、一邊探索未來,最終,麻美以夢境劃下了旅程的句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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