亞丹小教堂的後門接著一座積水渠室,裡頭對堆放著沙包與無用廢棄物。湯瑪是很意外室內裡沒有屍體與老鼠,緹妮則很意外小教堂的後門竟然多了一座水渠室。

她解釋,這裡原本應該是小教堂的倉庫才對--小女孩雙手叉腰,對著那裝著鐵閘的小通水拱口觀察多時,最後她張開手臂,決定放棄自己對小教堂的任何設計意見。反正這已經是她第二次走過這了,就算多抱怨幾次亞丹大神也不可能讓它恢復原狀。

「第二次?」

「剛才我向教堂的管理人要了些蠟燭。湯瑪士,你想的沒錯,小教堂比起任何地方都要安全多了,至少這裡有充足的薰香可用!」

現在換湯瑪士不滿了,他雙手環胸,嘴巴凹成了一個上弦月。「小姑娘,你不該隨便亂跑的!」

「我沒有亂跑。」

「要是上面待了一群暴民怎麼辦?不要說"可是上面沒有暴民"這種話,我現在就是在質疑你的風險評估能力,因為你根本沒有那種本錢去賭命!」

「拜託,湯瑪士。」

「不許再這麼做了。」

緹妮大為不滿。「我要做什麼是我的自由。」

「在你安全離開雅南前,你的自由都歸我管。」湯瑪士一邊說著,一邊用力比了比地上。

「但是--」

「沒有但是,蠢妞!」

「暴君!」

要是當個暴君能讓你安全,那又有什麼不好?湯瑪士想著,但沒說出口。

緹妮也懶得和湯瑪士吵了,因為她知道自己該做什麼、不該做什麼,蓋斯柯恩可沒有把她寵成一個嬌生慣養的洋娃娃,如果可以的話,以後她搞不好還想當個獵人。雖然說科學家更吸引緹妮,但既然湯瑪士不相信她的能力,那緹妮說什麼也要當個獵人好讓湯瑪士見了也要磕頭道歉。才盤算到這,緹妮踩到了水坑中的一團腐敗物,她不禁發出一聲極其軟弱的嫌惡聲,湯瑪士聽了還以為她踩到釘子了,誰想得到那只是一團垃圾廚餘?

「小心點。」湯瑪士釋出關心

「我很小心。」緹妮踢了踢水,接著就立刻往的房間底部走去。

那裡有座爬梯能通往小教堂,緹妮很清楚上面有多安全,但湯瑪士不顧緹妮的解釋,非得要親自先上去確認沒有問題了才肯讓小女孩跟過來。而正如緹妮所說的,梯子與一座小書房相連,既沒有怪物、也沒有半點血味,也許用安全來形容還小看了這個地方。書房乾燥而舒適、地毯華美而鋪張,看起來像是院內人士使用的私人空間,在剛才的暗門旁還有點了油燈的大書桌,密密麻麻的文件與書信堆在那,看起來使用者才剛走沒多久一樣。

「我能上去了嗎,湯瑪士?」緹妮的頭探出樓層平面。

「沒問題。來,手給我。」

湯瑪士一把手將緹妮給拉上了書房,隨後他繼續觀察房間中的每一分細節,東看看、西拿拿,湯瑪士坦承,比起找出些什麼機密天機、實際上他更單純地只是想要一探究竟罷了,也許這座小書房或許擁有血療教會的資料,那又如何?反正湯瑪士肯定是看不懂的,那不如就放寬心,好好地研究這些工藝品還有意義些。

「湯瑪士?」緹妮出聲提醒。

她等地不耐煩了,湯瑪士不得不放下剛才拿起的小騎士銅像,帶著緹妮繼續深入教堂內部。

他覺得那東西真的好精緻,做成紙鎮實在太浪費了。

 

書房外接著一座上爬的螺旋梯,梯寬足讓兩人齊肩而行。

走過幾階後,薰香撲鼻而來,不光是瀰漫在空氣中,就連石牆縫隙裡也沾染了那股味道。湯瑪士忍不住擰了擰鼻子。原本樓梯間只有他的提燈火光,但樓梯在接近盡頭的地方變得更加明亮清晰,外側的微光湧入,那道光芒主要是月光、其次則是些許燭火餘光在較暗的地方微微閃爍。

最後,他們正式抵達了亞丹小教堂--

--當空間豁然開染的剎那,敬畏與暈眩同時佔據了湯瑪士的腦袋,當初他看了屋外的尖頂就知道這間教堂的尺寸非同反響,但實際進來一看,他發現這裡真的大得不得了。奇怪的是,這裡沒有實質的祭壇,在兩人所佔的廳末之處只腳下的大平台,平台以一道雕花的大圓與四道小圓為主題,看起來像是給聖職人員宣讀經文的場所、又或者供人跪拜的地方。湯瑪士回頭看看上方有沒有神像,但名為亞丹小教堂的地方見不著任何偶像,除了數之不盡的大小陶罐、以及擺放在陶罐上的無數燭火外,這裡有的就只是柱列以及從遠方花窗撒下的冷冽月光。

「麥爾坎先生!」緹妮走向右側的一團紅布。

暗紅色的布團扭曲發皺。湯瑪士揉揉眼睛,這才看清楚那不是布塊,而是一個穿著紅色衣袍的人形,對方皮膚枯黑如柴、坐在那的身子消瘦如骨,他低啞虛弱的聲音回應了緹妮的問候,蓋在兜帽下的臉似乎露出了安全與喜悅。雖然他看起來離正常人有段距離,然而眼前的修士可能是湯瑪士這一路上所見過心智最正常的人物了。

「謝謝您的蠟燭,麥爾坎先生。」緹妮跪坐在那位紅衣僧面前說道。

「願你的雙親能在亞丹之心中永得安寧,偉大的獵人蓋斯柯恩與慈愛的善婦維奧拉將在祂的淨血中卸除世間苦難,其悲已遠去、罪已獲赦,從此繁星與之相隨,徐風常在......。」他唸出祈詞,發顫的雙手輕輕壓在緹妮掌上,但並不久留。

「他們會的,我相信......喔,先生,讓我跟你介紹一下,」她起身將湯瑪士給帶來過來,「這是湯瑪士,我父親的外鄉親戚。」

湯瑪士點點頭,遲鈍的像脖子生鏽一樣。「您好,我叫湯瑪士.史瓦茲,弗蘭姆人。」

「您可真的是選了一個很糟糕的時間來拜訪雅南呀。」僧侶微微笑著。

緹妮急忙介紹這位僧人,她說:「湯瑪士,他是小教堂的管事,紅衣僧侶,麥爾坎先生。」

場面有點僵硬。

湯瑪士試著接話,於是就隨便談了點東西。「我認識的一位外鄉人也在這工作。」

麥爾坎想了想,並回問:「是太陽島的吉伯特先生嗎?」

「對,是他沒錯,他幫了我很多忙。」

「他還活著,太好了,」麥爾坎鬆了一口氣,「但他怎麼不過來?亞丹小教堂可能是整個雅南最安全的地方了!」

「吉伯特病了,沒辦法出門。」

「病?喔......」僧人心中有了個底,於是便不再追問了。

湯瑪士見時機正好,就接著探問了麥爾坎有關小教堂的實際狀況。照麥爾坎所言,現在小教堂就只剩下他一個人還在了,位階在他之上的祭司與教長們被召集去大教會、至今毫無下文,而低階的僧侶與管事們則去了城南地區充當救災人力,但現在看來應該是凶多吉少了;至於一般僕役與信徒,麥爾坎不敢妄加猜測,他只能相信那些人都像吉伯特一樣待在家中躲避野獸,若幸運的話,或許早就已經逃出雅南城了也說不一定。

這些對話對緹妮而言太過瑣碎而枯燥,她本想偷偷溜到其他地方看看,可是湯瑪士一把抓住了緹妮的後領不讓她離開。小女孩氣炸了,緹妮不明白,她人都到教堂裡了,為什麼湯瑪士還是這麼霸道?麥爾坎看了湯瑪士的粗暴舉動也不禁出聲勸阻,僧侶麥爾坎解釋,說小教堂很安全,若緹妮想要,讓她在大廳裡走走也好。

「對,我只是想要走走。」緹妮甩開了湯瑪士的手。盡管她有點後悔這麼做,畢竟湯瑪士的舉動出自於關愛,然而緹妮覺得自己不被信任,她受到擺布,做什麼都不對。「我答應你,我只就在教堂裡面,行了嗎?」緹妮瞪著湯瑪士說,隨後就逕自走人了。

湯瑪士眼睜睜看著小女孩走下台階不發一語,表情異常沒落。

「史瓦茲先生,她是個女士了。」麥爾坎說。

「女士?哼,我可不希望她把那強悍的女士特質發揮在這種地方。在這種時間點,這種狀況下......」湯瑪士聲音越說越小。

「愛與善都需要適當的距離。」

「別對我說教。」湯瑪士怒沖沖地瞪著麥爾坎。

那雙燃燒著金屬之火的眼睛。麥爾坎閉上嘴巴,他感受到湯瑪士的憤怒,同時也察覺了對方的怪異之處,仔細想想,那名獵人看起來一點都不向人類,他好像一團黑影,影子中翻滾了腐肉與敗血;在麥爾坎昏花的感官中,名為湯瑪士.史瓦茲的存在異常巨大,他的皮膚焦黑如炭、毛髮濃密油膩,雙手似耙釘利刃,他的呼吸彷彿長攤前的海濤,鼓動、翻滾、鼓動、低鳴。

一隻野獸。

「......你......你是怪物!」麥爾坎怕極了,但他不願屈服。

湯瑪士不悅地問:「你看見什麼了嗎?」

「亞丹賜血,保吾等不受恐懼汙染;亞丹賜血,佑吾等能渡深淵黑湖......」僧侶顫抖地祈禱著。

「我再問一次,你到底看見了什麼?一隻野獸嗎?」湯瑪士單膝蹲下,「哈、對,我是一隻野獸!所以你若還想活命,就乖乖聽我的話。聽好了,現在我要把緹妮託付給你,你要保證她能安然無事、不受半點傷害,假如那孩子有任何三長兩短,就算只是掉了一根頭髮.......」

「我會照顧她的,但不是因為你的威脅,」他抬起頭,混濁的眼睛直視湯瑪士,「倒是你,野獸,你為什麼要照顧人類?」

「也許只是因為我還不餓。」

「不餓?不會餓的野獸?......」麥爾坎聽了之後忍不住發笑,「......呵呵......看來你並不是很會說謊呀,史瓦茲先生......也許剛才只是我一時糊塗了,你這樣的人要怎麼當個怪物?」

「你想把我當成什麼都行,麥爾坎,重點是你要履行承諾--」說到這,湯瑪士突然想起了自己曾許下的另一個諾言,「--話說,這裡真的夠安全嗎?夠安全到能保護所有留在此地的人?」

獵人的問題讓僧侶充滿困惑,隨後他明白了對方的言下之意。「除了緹妮之外,你還想保護誰嗎?」

「我曾答應過一個老太婆說要帶她去安全的地方避難。」

「噢,史瓦茲先生,」麥爾坎的恐懼轉為驚喜,「你要幫助一名無辜百姓?」

「我知道你在打什麼主意,麥爾坎,但你別癡心妄想了。」

「但你......」

「沒有什麼你不你的。」湯瑪士兩隻手刀由內向外一切,表示一切都沒得談。

麥爾坎抿住嘴巴,他現在對湯瑪士的觀感非常複雜。一個野獸?或是一個正常人?是富有惻隱之心的善人?還是純粹吃飽了沒事幹?僧侶麥爾坎瞇起眼,好像想把湯瑪士這個人給看穿一樣,他想知道在那湯瑪士野獸形象之下是不是真的躲了一個人,就算不是人類,至少也該跟亞丹扯上點關係才對,因為麥爾坎認為湯瑪士可能是憐惜子民的亞丹所派來的使者。

也可能不是,那傢伙看起來好可怕。麥爾坎想著,並縮起身子。「那麼,史瓦茲先生,至少......如果你遇到神智清楚的人,請告訴他們,若走投無路了,隨時可以來亞丹小教堂避難。拜託,就這件事情了,史瓦茲先生,幫幫我這個雙腳殘疾的老廢物吧......」

湯瑪士站起身子。「這倒是無所謂,就這麼說定了。緹妮,過來一下!」

聲音撞著小教堂的牆垣,在隔壁房的緹妮聽了還以為是野獸闖進來了,於是便急忙跑回了禮拜廳中。她嚇得臉色發白,氣喘吁吁,然而當她看見湯瑪士一副沒事的模樣站在原地,鬆懈的心防隨即又燃起了一到怒火。

「我有重要的事要講。」湯瑪士解釋。

緹妮遠處嘀咕著湯瑪士的小題大作,不情願的雙腳在地上拖了又拖。她覺得這不公平,為什麼都是她在生氣?

一直等走到平台上時,緹妮才開口問:「怎麼了嗎?」

「乖乖聽麥爾坎先生的話,我有事情得先離開了。」

「你要拋下我?」

「不,我會回來,但我得確定你有人照顧才行。既然你們認識,我就不另外介紹了。」湯瑪士以手勢介紹著緹妮的新監護人,而麥爾坎輕輕地向緹妮點頭問好。

緹妮到抽了一口氣,但不是因為麥爾坎的關係。「我會自己照顧自己,湯瑪士!」

「拜託,不要鬧性子。」

她雙手環胸,頭往外一撇。「我沒有鬧性子。」

這時麥爾坎以唇語又對湯瑪士提了所謂的愛與善的安全距離,湯瑪士見了只覺得莫名其妙。

「你認為我只是個什麼都不會的蠢妞......」緹妮喃喃著。

"她需要的不是密不通風的照顧,史瓦茲先生,"麥爾坎似乎是這麼說著,"給她一點空間與鼓勵。"

湯瑪士不想放低身段,他是掌握大局的人--不過仔細想想,這個大局其實也沒什麼意義。他妥協了。「緹妮女士,你知道你的責任嗎?」

「什麼責任?」

「這本書,」湯瑪士拍拍掛在緹妮扛在肩頭的包包,「我告訴過你,這是一本很重要的書,但我不敢把它帶在身上,你知道為什麼嗎?」

「你擔心把它給弄壞。」

「對,所以我只把這本書交給你,緹妮,這本書就是我的生命,你保護著它,也就等於保護著我,你的安全、也就是我的安全。」

「我想做點事情,」緹妮抱怨著,「我不需要老是抱著一本書像個傻子一樣讓別人來替我把屎把尿的!」

「那你打算怎麼做?」

她脹紅了臉。「我......我還沒想到!」

「緹妮,我相信你是個大人了,可是就算是成年人,也有擅長與不擅長的事呀。告訴我,緹妮,你揮得動斧頭嗎?」

「......如果小一點......」

「你沒辦法,你沒有斧頭的力氣,可是,緹妮,你是個聰明的女孩,有想法又充滿行動力,重點是夠理智--那麼,現在,要是現在你還沒盤算好自己要做什麼,你何不打理一下這間小教堂?和麥爾坎先生一起?聽好了,孩子,等一下我會把一位老太太帶過來,她可能會很驚慌、還非常尖酸,而只有你和麥爾坎先生能安撫她,也許--之後還會有更多人,那些倖存者,大夥都會像個白癡一樣在教堂角落啃指甲、喃喃著要找媽媽,這時候他們非常需要一個勇敢又理智的人站在他們身旁給予安慰,如今你正是那個模範。」

「我?」

湯瑪士壓低音量。「但這是個艱難的工作,比狩獵還困難。請問我的善心女士,你有沒有勇氣接下這個任務呢?」

緹妮鼓脹的雙頰消了氣,她認真思考了湯瑪士講的事情。「也許我可以試試?」

湯瑪士輕輕抱了小女孩一下。「我知道你可以的。剛才很抱歉,我太強硬了。」

她沒有回答,不過緹妮打算把這筆帳延後一點算,也許是五年、十年,只要湯瑪士別再像一個獨裁者,她就永遠不會再提這件事。

 

湯瑪士帶過來的老婦人姓巴克,她非常不滿這趟的亞丹小教堂有去無回之旅,而且其中大半的抱怨都跟嚮導湯瑪士有關。她覺得湯瑪士長的像是那種會躲在小巷子攔路殺人的強盜,舌舔刃血、毫無良知,接著貝克太太又嫌棄他油膩膩的頭髮像團雜草、兩眼無神比死魚還慘,叢生的鬍子要長不長的掛在臉上像得了瘌痢一樣;她說湯瑪士走路走太快、然後又嫌他走得太慢想要讓引野獸過來把她給吃了,老太太不是瘋癲、她只是有用不完的尖酸能量,所以無論湯瑪士做什麼,巴克太太都有意見。

不久後,她喃喃起了路上的屍體,她哭說以前的雅南不是這樣的,這座城市應該乾淨、明亮、充滿聲音,然而說到一半,她又不屑地談起了關於自己被迫住在小黑巷裡的事,除了貧病交加外,她還抱怨著子女一去不回、周遭惡鄰滿布,水道附近溼氣讓她關節發痛,工人的聲音總是弄得她不得安寧--如今,盡管巴克太太並不承認,可是她似乎頗滿意現在的狀況,至少討人厭的事情能在自己死前全都消失得一乾二淨。

等一抵達小教堂,巴克太太才止住嘴巴,她禮貌性地和管事麥爾坎打了招呼後就逕自找了一張椅子在教堂角落歇著,如今她不想管人、也不想被人管,那位老太太手上有補襪用的棍子,誰都不准來煩她。

湯瑪士和緹妮以及麥爾坎互看了一眼,接著他聳了聳肩膀,並結論:「她是我見過最正常的雅南人了。」

「而且非常任性。」緹妮說。

「巴克先生怎麼沒來?」麥爾坎問起了重點。

湯瑪士回答:「他死了。」

「噢,可憐的巴克先生。」

「緹妮,你就去看看那老奶奶有沒有什麼需要幫忙的事情吧。」

緹妮不太甘願。「她看起來很好。」

「她才死了丈夫,除非巴克先生那傢伙整天都在喝酒鬧事,不然她不可能真的好到哪去。去,快去吧。」

「好吧--你說的算。」

等緹妮走遠了之後,麥爾坎偷偷補了一句:「她那年紀就快要到反抗期了。」

「希望我不會親眼見證那偉大不凡的一刻......唉,先不談這個了,」湯瑪士揉揉眼睛,「麥爾坎,我打算想辦法結束這場夢魘。」

「史瓦茲先生,」麥爾坎盡可能撐起腰說話,「我搞不懂你在想什麼。」

「你不需要搞懂,你只要了解我要做什麼就對了。現在我打算去一趟拜爾金沃斯,你知道那鬼地方在哪嗎?」

「那個詛咒之地。」

「有人說是雅南的混亂都是那群人引起的。」

「也許真是如此。但是,史瓦茲先生,拜爾金沃斯學院已經關閉至少三十年了,我很懷疑你到那地方到底有什麼用,」麥爾坎伸出顫抖的手,指著前方,「那群學者已經被屠殺過一次了,史瓦茲先生,難不成現在的苦難都是它們的怨恨所引起的嗎?」

「在這個雅南裡,沒有不可能的事。」

「不要冒不必要的險,這段路夠你死一百次了,若你真的想要拯救雅南,不如幫助受困街頭的民眾團結......」

「我不想拯救雅南,」湯瑪士打斷了僧侶的話,「說就是了,這是唯一的線索,我要找到拜爾金渥斯的威廉之眼--也許是個寶珠、又或者是一張圖,鬼才知道那是什麼!......算了,怎樣都好,總之我得去了親眼見證才行。」

「威廉大師的眼睛,進化之眼,」麥爾坎不敢大聲張揚,「那是禁忌,史瓦茲先生,邪惡的巫術。」

「進化?太好了,真是熟悉的關鍵字!快點,告訴我那地方在哪吧......」湯瑪士把手搭在麥爾坎肩上,「......你知道我不會把你給搞死,但多的是死不了的刑罰,親愛的僧侶先生。」

「唉......拜爾金沃斯......有兩個根據地,」他一字一字地吐著,關於拜爾金沃斯這地方,光是想了就覺得反胃,而那詭譎的歷史經由嘴巴說出,毋寧說是對靈魂的汙衊,「一個在舊雅南,那是他們的教學機構,另一個在禁忌森林深處的月畔湖,傳說那裡有個獨棟宅邸,裡頭藏滿了關於拜爾金沃斯的早期研究資料。我所知道的就這些了,都只是大概、沒有精準資訊。我只是個局外人,對拜爾金沃斯的罪業一概不知......」

令人氣餒的消息。湯瑪士的手留在麥爾坎肩上好一會兒,他感受對方的恐懼,感受那位僧侶宛如千蟲攀附的噁心與顫慄。湯瑪士想,他為什麼要這麼害怕?他怕的到底是誰?拜爾金沃斯?舊雅南與禁忌森林?不,那都只是其中一個原因,麥爾坎的恐懼還要更近--對,他怕的其實就是眼前的那位獵人,他的存在連結了所有恐懼的形象。

湯瑪士略帶遲疑地將手移開,等他的指頭完全脫離了麥爾坎的衣袍後,那位僧侶就癱倒在一旁不省人事了。

湯瑪士碎嘴地罵了幾聲,隨後便匆匆去書房裡翻找了一番,根據麥爾坎提供的資料,他要找的拜爾金沃斯分散兩地,湯瑪士想,要跑兩個地方也無所謂,但至少得先知道該怎麼走才行吧。燭光拉出他瘋狂的影子。

舊雅南地圖。

他找到了,湯瑪士暗自竊喜,沒想到這種東西就在小銅像壓著的圖紙中。

「湯瑪士,麥爾坎先生昏倒了!」緹妮對著剛走回樓上的湯瑪士喊道。

「別擔心,他沒事,只是嚇暈了,給他弄點濕毛巾吧。」

「但......湯瑪士,你要去哪?」

「舊雅南,我要找的東西在那。」

語畢,湯瑪士急沖沖地從左前方的小門離開了小教堂。

 

有地圖就行了,我還認得拜爾金沃斯怎麼寫--湯瑪士知道這麼想很蠢,畢竟現在的雅南跟現實中的狀況可是差了十萬八千里。他踩上小教堂外的地磚、通往舊雅南的第一步,此時怪異的煙霧在遠方舞動,霧中夾雜著熱氣與硫磺味,好像隨時都會把觸手伸進小教堂周遭一樣,不過它沒有,煙只在數十公尺外的地方垂死掙扎,其盤旋成捲、病懨懨地通往天際。

不太自然。湯瑪士沒多想,他認為自己真正該注意的是地圖才對,剛才在書房時他確定有幾條路可以走像該死的拜爾金沃斯,不過照這種狀況來看,他得實地在探查過一次才能確認方位了。煙霧在空中翻滾了幾圈,彎過高塔的中段,彷彿塔上凸起了一顆瘤。

穿透身軀的黑暗。一陣惡寒,湯瑪士突然覺得身體被冰刺穿透了,凍入骨髓的奇異黑暗貫穿了他的五臟六腑、挖出了他的喉嚨,湯瑪士拿著地圖的手顫個不停,可是他依舊拒絕相信黑暗中有任何異物。

"救命、救救我。"

求救聲。湯瑪士勉強朝著聲音來源望過去,當他確認位置的同時,對方的聲音也變得更加清新了。

"在這裡,我受傷了!"

「你是誰?」

"拜託,陌生人,我不想死......救救我!"

湯瑪士牙一咬,掙脫寒冷的他趨身前進。

"對,這裡!"

在樹頭後方有個人椅坐圍牆邊,對方身著大衣與獵裝,湯瑪士猜對方會不會也是個獵人,就算不是,假如他的神智還夠清晰,或許把他救回小教堂當個看門人也好。下定結論後,湯瑪士一邊要對方別急,一邊跨過地上的墓碑前進。

獵人的呼救聲從沒停過,只是奇怪的是,湯瑪士每前進一步、聲音就遠了一些;他要看清楚獵人的模樣,可是對方卻彷彿霧氣似地不可捉摸。

黑暗。湯瑪士狼狽地退出樹頭,此時一張巨手從天邊緩緩劃過,它閃爍的繁星的手掌挖開了空間,隨到之處盡是虛無。然後空間闔上。

黑暗。湯瑪士嚇得喉嚨乾縮,他急忙逃到另一端的墳頭躲藏,碩壯的身子捲曲成一團,像顆黑色的大卵石。他不停地大罵,要那怪物離他遠一點,這麼做一點用都沒有,而最後那道罵聲道最後也成了啜泣,聽起無比脆弱。湯瑪士知道這很丟臉,但不管說什麼,他就是無法面對那隻掛在半空中的巨大異形,湯瑪士不懂,祂為什麼會選在這種時候出現?

祂就攀附在小教堂的牆上,碩大且發毛的杏仁頭開了幾十個黑漆漆的洞口,洞口的眼睛全盯著地上的小人兒看。

祂看著、注視著、多節的肢體在空中微微晃動,有如等待蚊蟲落網的蜘蛛。

"湯姆,那是亞彌達拉,"幻影單跪於湯瑪士身旁,一手比著異形解釋,"夢魘的看守者,你已經能完全看見祂了。"

「你不是真的、你們都不是真的......」

"太好了,你果然是我最棒的學生!"

湯瑪士充耳不聞,現在他只想盡快離開異形的狩獵範圍。他深呼吸了幾口氣,接著猛然起身,直往反方向衝刺;逃離小教堂、逃離亞彌達拉的目光,跑到異形看不到的角落。

就是這樣。湯瑪士想。我得跑,跑到哪都好。

昏黑的舊雅南不成模樣,那是條沿著不知名的巨大建物與懸崖護欄夾起的窄道,他所走的路只有無盡的小拐彎。樹枝。湯瑪士驚呼,他以為那是異形的巨手,幻覺逼得他像隻喪家犬一樣到處逃竄--眼見路即將結束,湯瑪士先是一陣恐慌,隨即他的恐懼轉為喜悅,因為眼前不是到山壁死路、而是另一棟建築物,看起來同樣是座教堂,但相較於亞丹小教堂來說頂多只能算是一個雕琢粗糙的大石像。

躲進去。湯瑪士跨入拱門,原先他期望的是一個狹小、充滿物品的大廳,正因為如此,突如其來的空無讓他暈得更加厲害了。

躲進去,但要躲在哪?湯瑪士在空無中搜尋任何一點狹小夾縫的殘跡,他的腳步聲砰砰啪啪地迴盪在老教堂裡,其中伴隨著呢喃、斥責、以及抓狂的嚶嚶聲,然而湯瑪士一概不查。

那裡,就在那。廳堂深處有個石棺、石棺與後頭的牆壁有段距離,正是恰當的躲藏地點。

對,就這樣子,我要躲起來。湯瑪士縮坐在石棺後頭,他閉上眼睛。

 

"你沒事吧?"

 

沒有夢境。湯瑪士瞪大眼睛,映入眼簾的是一張英氣凜然的臉。他倒抽一口氣,對方也退後了一步好讓湯瑪士有緩和情緒的空間。

「讓我確定一下,你沒有發瘋,對吧?」男子問道。

湯瑪士沒有回答。對方長得相當高大,或許跟湯瑪士一樣高,他身上穿著灰白色的厚重聖袍、一雙覆蓋肘臂的皮革手套上鑲滿了微凸的圓鐵片;那個人有一頭細柔的波浪金髮,兩頰還特地蓄了修剪整齊的並鬢角鬍,一雙草綠色的眼則擺在溫柔、帶有點憂愁的眼形中,看起來是個老實又正直的男人。

那位陌生人把自己打理得非常乾淨,似乎是個嚴謹自律的聖職者,相較之下,湯瑪士的邋遢簡直堪比路上的垃圾殘渣;那個男人看起來多麼像是書中描寫的正義使者,而湯瑪士則是不過是個愚蠢的攔路惡棍。

「你是獵人嗎?」他又問。

湯瑪士點點頭。

「哇,很高興認識你,我是阿爾弗雷德,也是個獵人!」阿爾弗雷德伸出手。

「你......你看起來不太像......」湯瑪士努力想擠出一點話,眼睛喵了一眼對方身後的奇怪物體。

「你是說這個?」他轉過身,露出背在背上的巨大車輪。

「也許?」湯瑪士扶著棺材站穩身子。

「你是外鄉人?」

「對,我來自弗蘭姆。」

「也難怪你不曉得,實際上我是偉大的洛格力斯旗下的刀斧手之一,這道車輪代表著我的榮耀。話說,你這個外鄉人怎麼會選在這種時候來雅南?我以為教會已經不招募外鄉獵人了!」

「事情有點複雜,」湯瑪士緩緩呼吸,接著說,「你好,我是弗蘭姆的湯瑪士.史瓦茲。」

「特彌斯的弗蘭姆?」

「準確來說是卡登斯州的弗蘭姆。」

阿爾弗雷德一臉混亂。「但卡登斯是特彌斯的一州對吧?」

「對,可是我喜歡當個卡登斯人勝過當個特彌斯人。」

「噢......你真有趣。總之,湯瑪士,歡迎你來到雅南!」

「你為什麼看起來這麼開心?」

「樂觀點絕對不會錯,」阿爾弗雷德誇張地張開雙臂,「在這種鬼狀況下,你哭喪著臉也沒辦法解決問題,對吧?」

湯瑪士覺得眼前這個男人好像在發光。又熱、又刺眼、令他胃袋翻攪,可是某種程度來說,阿爾弗雷德不是那種惹人厭的偽善者,對方只是比較忠於自我,而那個自我就是普羅大眾絕對會喜愛的那種英雄角色,更可惡的是阿爾弗雷德似乎沒有半點自覺。湯瑪士瞇起眼睛。

「所以,阿爾弗雷德,你又在這裡做什麼?」

「我在朝拜馬之女神,願她賜予我戰勝猛獸的勇氣。那你呢?我剛才聽見的不會是你的聲音吧?」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阿爾弗雷德上下打量了湯瑪士一番,他左看右看,活像個擔任入團審核的評審。「你不會剛好沒什麼事吧?斧獵人?」

「我有,而且非常緊急。倒是你,作為一個刀斧手還在這閒晃,難道主子都死光了嗎?」

「沒錯,而且更糟糕的是其中還有不少人成了野獸,」刀斧手聳聳肩,「老實說,除了服務那已經不存在的聖職之外,其實我也有個天職,那就是宰殺血族、為偉大的洛格力斯復仇,可是我早就失敗了,根本沒有人知道血族在哪,他們的堡壘消失在風雪中,斷橋之外只是一座坍塌的礁岩。真諷刺,今日的雅南已經沒有我這個刀斧手的容身之地了,所以我正打算找個適當的時機去死,既不會惹人嫌、也算是在成為野獸前做件好事吧。」

「成為野獸?」

「越來越多獵人淪為野獸,或許這是詛咒,沾染在我們血中的野獸血日積月累,最終令人發狂的導火線。我們終將成為野獸,但在這之前,大夥都還是獵人,所以能做多少就算多少吧,如果能戰死在獸爪之下也算是功德一件了。」

「好,那就祝你一路順風了。」湯瑪士打算立即開溜,他有預感,接下來的事情會越來越麻煩。

「所以,獵人弟兄!」阿爾弗雷德的正直之音毋寧說是霸道,他讓湯瑪士失去了逃脫的機會,「你願不願意陪我來一趟狩獵之旅!」

「什麼?我?我還要趕路咧!」

「趕去哪?」

湯瑪士撇開頭。「拜爾金沃斯。」

「喔?那地方......」阿爾弗雷德面露難色,但並不是因為拜爾金沃斯的原故,而是他正苦惱要不要使出這個籌碼,「......湯瑪士弟兄,你並不知道要怎麼抵達拜爾金沃斯,對吧?」

「言下之意?」

「我可以提供你適當的方向,不過比起拜爾金沃斯的邪門遺跡,我認為幫助倖存的雅南人還要更重要就是了。」

湯瑪士雙手環胸,他不懷疑阿爾弗雷德的訊息,那傢伙的正直之心不容許自己有半點謊言,只是他非常不想要多耗時間在無辜可憐的雅南人身上。「阿爾弗雷德,野獸是殺不完的,你不如替倖存者找個地方避難比較恰當吧。」

「避難?這麼說,你願意幫助我囉?」

「如果你肯直接跟我說要怎麼去拜爾金沃斯,我會非常感謝你的,因為我這一趟就是想要拯救你們那些"可憐的無辜百姓",」湯瑪士很不想對每個人都重複這件事,因為這實在太莫名其妙了,「別煩我,阿爾弗雷德,走開,去找你自己的野獸玩!」

「你到底打算做什麼?」

「尋找威廉之眼,我要消滅夢魘。」

阿爾弗雷德皺起眉頭。「湯瑪士,你要找的東西根本不存在,威廉之眼只是個神話。」

「我他媽的才不管那玩意兒到底是神話還是八卦,快告訴我要怎麼去拜爾金沃斯!」

「這說來話長了,路上談?」那位刀斧手露出期待的神情。

湯瑪士的右手摀著臉,他快受不了阿爾弗雷德了。

arrow
arrow
    創作者介紹
    創作者 B.T 的頭像
    B.T

    BlackTor的部落格

    B.T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