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麗斯潛行於水道中。她循著艾克士的氣味而來,雙腳涉足汙水、出刀宰殺野獸,眼看黑夜降臨,徘徊於路上的不祥之物逐漸增加--愛麗絲不禁輕聲嘆息,卻不見任何憂愁。

雅南是眾人的夢魘,但對愛麗絲來說,此地卻堪比天堂,因為她是為了獵殺自己的夢魘才站在這的,當他人畏懼夢魘時、愛麗斯卻成了夢魘的剋星;雖然形式不同,但事情正如愛麗斯當初所設想的那樣,雅南之血給了她力量,現在她能夠起身,親手制裁那個罪該萬死的恐懼之源。因此,她是此地唯一的勝利者。

能讓惡夢恐懼,這樣的機會多難得?同一時間,她開始回想錯誤的起源。

她對年幼的自己說:可悲的小愛麗斯,你為什麼這麼愚蠢?又蠢、又白癡,更可悲的是你沒有自我了結的勇氣!

然後她又對即將邁入成年的自己說:可悲的愛利克,扮成男人能給你帶來安全感嗎?你以為做個男人就不會讓人欺負了嗎?讓無用的愛麗斯死去、創造高傲自負的愛利克,結果,你看看,你得到了什麼?什麼都沒有!野獸還在那,牠在黑暗中侵犯你,讓你臉頰泛紅、氣喘吁吁......聽聽看,那是誰的聲音?那是你被趕出家門的聲音,愛利克,羞恥!真羞恥!

「所以我在這裡。」愛麗絲低聲呢喃。

水道往日昇之處而去,愛麗絲還不曉得這條路究竟會通到哪,然而這也無關緊要了,畢竟只要能找到艾克士的路就是對的路,艾克士是目標、亦是終點。她甩開鋸肉刀,善用著烏鴉獵人艾琳賜予的力量劈開障礙。有了武器與燈火,她就不再是懦夫,行走於暗夜的她能追獵恐懼、宰殺野獸。

儘管獵人艾琳的叮嚀猶言在耳。

"小心了,女孩,你不是個獵人,"艾琳說,"你現在頂多只是個稍微強壯點的普通人。但這樣就夠了吧?畢竟那你的恐懼,你理當有能力比它更強壯。"

但愛麗絲正因此更加堅定,因為屬於她的恐懼正等著她本人前去征服。就算她所獲得的不是獵人之血,可是愛麗絲擁有獵人的意志。

"去吧,讓我期待你的美好結局終將降臨,狩獵者愛麗絲......。"

味道移動了,轉向北方渠道。然而女獵人沒有立即追去,反倒停下了腳步。

她輕輕地吸了一口空氣,試圖辨識出參雜在艾克士血味中的不明之物,不久後,愛麗絲明白那東西是雅南水道所不存在的新鮮泥臭,濃郁、帶有腐朽植被的氣息;她背部緊貼著牆面並高舉手中的燈火,光芒在她金色的眼眸中舞動。刀刃收起、槍桿待發,愛麗絲知道有隻野獸就在附近,但她怎樣也找不到。寬如馬路的水渠中僅有深及腳踝的積水,濕漉漉的牆上生滿了不知名的黃黑菌種--女獵人仔細觀察,她的呼吸微微顫抖--水中堆滿了上頭扔下的垃圾與屍骸,鳥羽漂蕩其中。一團爛泥落下。

她急著尋找泥巴的來源,但她反倒先讓槍口對著天空,視線才緊追而上去。黑暗中;在黑暗中,一雙憤怒的星點懸浮其中,星點周遭反射不規則的粼粼光芒;那隻野獸攀附於對側牆面上,牠碩大且曖昧的形體好比惡魔,銳利的牙口微微張開,沉似遠方山洪的呼吸聲悄悄湧上。

愛麗絲扣下板機--子彈橫空,槍口的煙硝與牆面的火花同時竄出。失手了,那隻泥獸早已一躍而下,牠沉重的身子急速墜落、反射著火光的泥身隨距離而逐漸龐大。愛麗斯側身一閃,身子翻入了污水中,此時泥獸的雙足炸出了一片水花,順勢拉動手爪斜劈而下,給牆下留了一道五爪印記。

女獵人強忍著噁心感,水花遮蔽了她的視線、一絲汙水滲入了她的嘴巴,愛麗斯從沒碰過這麼大的猛獸,她理應恐懼,發抖的雙腳必須在看似安全的地方卸下重擔,但她撐過去了。她扔下短槍、再度抽起獵人鋸刀,女獵人不斷告訴自己別衝動行事,她要看清楚獵物的行動;她得善用自己的燈火,獵物看的到她、她也看的到獵物,黑暗只是軟弱之物的偽裝。

等牠行動--泥獸動了,牠望向愛麗斯,眼中卻多了一份疑惑。

「怎麼了,小狗兒,怕了嗎?」這種詭異的情境令愛麗斯忍不住露出僵笑。

更加詭異的是,泥獸真的開口回應了。牠問:「......泥是不是勒個壞人?」

「你會說話?我的聖母啊......你簡直褻瀆了語言的意義!」女獵人咬緊牙關。

「提爾會說話,勒個提爾會說勒個好多話。」提爾似乎很驕傲這一點。

愛麗斯在雅南見過夠多蠢事情了,她懷疑這會不會只是有點小聰明的怪物,牠的腦袋想的不只是如何獵食、還考慮過怎麼樣把自己裝的像個天真的白癡。「快過來啊,我等著你打來,小怪物!」

「但泥不是勒個壞人,」提爾抓了抓臉,一手泥巴抹在一臉泥上,「有東西在找塔姆麻煩,勒個東西聞起來跟泥很像,但泥不是勒個東西。」

「聞起來跟我很像?那東西長什麼樣子?」

「勒個提爾不清楚,」牠有點慌張,「也許,小小的?黑黑的?可是、可是!雖然小,可是塔比塔姆還要--還要......大?」

「黑色長髮、白色皮膚、看起來比死蛇還噁心?」

提爾坐在汙水中深思。這很不提爾。「可能?」

「我的老天爺......」愛麗斯皺緊眉頭,「......所以你說的塔姆......是湯姆,對吧?哪個湯姆?湯瑪士.史瓦茲嗎?」

「勒個塔姆就是塔姆,偶不朱到泥的哪個塔姆是什麼。」

一股煩躁感從愛麗斯心頭竄出,她從來就不喜歡小孩,更別提一隻智商像小孩的怪物了。「栗色短髮、綠眼、滿臉鬍渣、身上有很多疤痕......唉,總之,湯姆是湯瑪士的愛稱,對吧?」

「塔姆是......也許?」提爾也覺得不耐煩了,牠不喜歡思考這些問題,「泥好煩!」

「別跑,給我回來,笨野獸!」

但愛麗斯只能看牠輕輕鬆鬆地爬上牆面,沿途泥巴啪啪咑咑地落下,直到對方翻進了水道側廊為止。牠走了,留下一肚子莫名其妙的、而且又髒又臭的愛麗斯。

 

阿爾弗雷德正拖著湯瑪士去執行他的小小計劃,在此之前,他硬是要湯瑪士帶著自己去一趟小教堂看看狀況。湯瑪士後悔的要死,因為這就表示他得再走一次那片有異形監視的空地,作為一個有尊嚴的男人、一隻野獸,湯瑪士不容許自己在那名刀斧手面前丟盡顏面。

於是他對著阿爾弗雷德說:我真的好想趕快去救人呀,如果能順便繞去拜爾金沃斯學院看一看就更好了!

阿爾弗雷德回答:真的?湯姆士,我就知道你是個好人!但拜爾金沃斯學院在舊雅南深處,我們這趟可能沒辦法繞著麼遠......啊,小教堂的南門往這走唷。

湯姆士收緊嘴巴,他怒火中燒。

眼見刀斧手天真、單純、以及頑固的意識將帶著拜爾金沃斯的秘密離去,他只好硬著頭皮上了;湯瑪士低著頭快步行走,他試著想一些美好的事情,神父說人間喜樂能抵禦惡魔的誘惑,如果說幻影指稱的亞彌達拉是一種惡魔,那湯瑪士就該用那王八喜樂把對方給趕走才對。阿爾弗雷德講起了背上那枚車輪的歷史,湯瑪士一點也沒聽進去。往小教堂的路逐漸攀升,沿著山崖鋪出的崎嶇小路邁入平整;樹影搖曳、月光低喃,舊雅南的煙硝無處不在,此時斧頭獵人湯瑪士心裡想的全都是有關女性肉體的事,他有好長一段時間上窯子了。阿爾弗雷德覺得自己的夥伴是個專注且沉默的人,他的歷史講習也因此逐趨熱烈。

然後湯瑪士停了下來,他看見地上的黑影中藏了更黑的影子,半尺之外即是惡魔的領土。妓女們的神祕幽谷瞬間成了糞坑。湯瑪士終於了解到了,原來神父所講的喜樂在雅南裡全都是狗屁。

「湯瑪士?」阿爾弗雷德傾身關切。

「我得坦承一件事,」湯瑪士低下頭、弓起身子,縮起雙手的樣子彷彿正承受著千斤風雪,「我警告你,你聽了不准笑,絕對不准笑!」

「好,以洛格力斯為誓。」

他又掙扎了幾秒鐘才開口說:「......我......我不能走過去......上面有一隻異形惡魔!」

「惡魔?」

湯瑪士抓住了阿爾弗列雷的衣領,他瞪著對方,兩人之間的距離不足半吋。「牠叫亞彌達拉。幻影告訴我的,那怪物......叫亞彌達拉!」

「洛格力斯保佑,你說的可是真的?」

他低語:「蠢輪子,就一句話,你信還是不信?」

阿爾弗雷德不確定的眼神與湯瑪士四目相對,一會兒後,他回答:「我們可以不進教堂,但這條路一定得走。看到那邊的階梯了嗎?那是此地通向廣場街巷的唯一道路,街巷的人都是被困在家中來不及逃跑的居民,我們這趟任務就是要去那忙。如果不過去,事情就沒意義了。」

「你就這麼喜歡當英雄嗎?沒有人會感激你的,蠢輪子!拜託,我求求你,別在掙扎了......直接告訴我拜爾金沃斯的位置才是最佳解答......如果你想,你也能陪我一起去拯救雅南,成就你的英雄大業!就這麼做好不好,阿爾弗雷德,可以嗎?」

「來,眼睛閉上吧,湯瑪士,讓我來帶你過去。」

閉上眼睛,就像那些雅南居民一樣。「我不能閉眼。不行,不可以。」湯瑪士鬆開手,他半轉了身子好讓自己不必繼續看著那片惡魔之影。

「湯瑪士,聽話。」

「別把我當白痴!」吼完後,他深呼吸了幾次,「讓我看著外面,看看那,舊雅南的景色真美!快點,我們快走吧,把那蠢任務給完成!」

阿爾弗雷德牽著湯瑪士沿著空地外圍移動。刀斧手並不是很相信那位斧頭獵人的說法,但他感覺得出來對方沒瘋、他說的全是實話;阿爾弗雷德感受到湯瑪士的手像蠕蟲一樣發顫,他的恐懼貨真價實,而恐懼之源就近在咫尺,甚至能夠被精準計算。

沒錯,是真的,全都是真的。刀斧手想,他的額上冒出一滴汗水。亞彌達拉,幻夢境的看守者。

「話說,誰是幻影呀?」阿爾弗雷德問。他忍著不抬頭確認天上是否有片黑雲。

「閉嘴,輪子。」

「噢,有人心情很差喔--」

"是啊,某人的心情真差。"幻影在一旁幫腔。

湯瑪士低吼:「閉嘴,你們都閉嘴。尤其是你,都是你,阿爾弗雷德!你真是存心找我麻煩......我看你根本就不知道拜爾金沃斯的根據地在哪吧?蠢輪子、白癡輪子!」

「我的名字不叫輪子。」刀斧手抗議。

「是你邀我參加你那狗屁義工活動的,既然如此,你不准出聲抗議!」湯瑪士望向崖外不斷閃爍的星火與灰霧,舊雅南好像才剛被大火燒過一樣。

「好吧,你高興就好,湯瑪士。」

「我不高興,我氣死了。」他對自己喃喃著。

「那我也要給你取個外號,」阿爾弗雷德不甘示弱,「嗯、也許你可以被叫做、嗯......」

「閉嘴、閉嘴!」湯瑪士的聲音弱的幾乎無法辨識。

想不出好名字的阿爾弗雷德後來也沒說話了,他和湯瑪士一樣只想盡快離開這個地方,因為影子越來越黑、空氣越來越冷,一隻頂著杏狀大腦的竹節蟲輪廓在某處蠢蠢欲動,對方多節的複手在空氣中掃動,捕捉著幻夢中的獵物--阿爾弗雷德搖搖頭,趕緊把妄想全都拋掉。

獵人們的異常狀況一直到持續他們深入通往廣場的樓梯後才結束。遠離亞丹小教堂的恐懼、接納月光的洗禮,湯瑪士望向雅南的蒼白之月,他從來不知道自己有那麼喜歡過那顆曾令自己瘋狂的月亮。

 

天啟廣場、或稱圓形廣場,它就在教會大橋正上方,曾是眾人最喜歡的觀光景點。根據阿爾弗雷德的描述,原本大橋和教會區的高度應該只差了半層樓才對,但在異變之後整個教會區被抬高了十幾公尺,這個變化孤立了整塊教區--若只是如此還不打緊,也許有不少在教區討生活的人還認為這至少保證了自己不會讓雅南外圍市區的野獸危害,然而有些腦袋還清楚了居民很快就明白了,實際上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教會區,因為他們被迫與舊雅南、禁忌森林、以及漢威克小巷為鄰,當初大教堂建立在此地的制高點也正意味著教會將成為抵禦邪靈的最終防線,如今他們反倒成了甕中之鱉。

更重要的是,血療教會成員們幾乎都已經成為怪物了。

阿爾弗雷德帶著湯瑪士進入一處公共大樓的頂樓,他們躲在那仔細觀察廣場中的動態。此時有兩個巨人拖著巨斧繞著場中央的小鐘塔緩緩移動,湯瑪士發現巨人一詞不光只是形容這麼簡單,因為若是按照鐵閘門的高度來換算,那兩個身穿白色破布、帶著怪異白帽罩的怪物幾乎有四、五個成年人那麼高大--他望向阿爾弗雷德,希望對方能給一個合理的解釋,不過刀斧手也只是一個聳肩,表示他什麼也不知道。還有幾名碩壯的提燈人在廣場圍牆外出沒,看起來像是在巡邏一樣,沉沉的步伐走起路來緩慢無比,但與其說是笨重、不如說他們像是群重裝武士,要是一個不小心,可能就會成為那些提燈人的杖下亡魂了。

「很有挑戰性,」湯瑪士把玩著手中的短槍,「阿爾弗雷德,你一打從一開始就只是想來場壯烈犧牲是吧?我說過,沒有人會感激你的。」

「但我會很感激我自己,親愛的湯瑪士弟兄,」他從腰帶中掏出望遠鏡,他想看清楚整個巡邏者的動向,「其實這場任務原本就只是一時性起,我甚至忘了還有小教堂這個選項,畢竟此舉這美其名為拯救、實質上只場狩獵之旅。畢竟,我,洛格力斯僅存的追隨者之一,如今已經沒有任何苟延殘喘的理由了,我的家、歸屬、希望與光芒,全都因夢魘付之一炬,而且永遠沒有拯救的機會,但有一件事我絕對不能忘,那就是對破壞和平的野獸實行制裁,我必須將魔鬼們拖入地獄,也許有人會因此獲教,這樣當然好,但我其實並不是那麼在乎。」

「真虛偽。」

「講的好,湯瑪士,我是個虛偽的人,想做點虛偽的事。難道你會想加入那些嗜血獵人的行列嗎?有些夥伴們早就忘了自己為何而狩獵,他們愛著這麼夢魘,因為他們不能沒有血的慰藉。」

「而你的復仇需要有理由支持。」

「確保我不會陷入瘋狂。」阿爾弗雷德回頭看了一眼湯瑪士,他的眼神帶有一絲罪惡感。

「誠實的好孩子,」湯瑪士露出一邪笑,「你該早點說出口的,蠢輪子。難道你有形象包袱嗎?」

「我唯一的包袱就是未能達成刀斧手團的夙願。傳說洛格利斯的車輪是從馬之女神的戰車上拆下的,他誓言要以車輪粉碎所有玷汙亞丹榮耀的惡徒與汙穢血族......」阿爾弗列德的拳頭緊握,「......我偉大的洛格利斯,他最終死於血族之手,但我卻沒有能力為他復仇,只能模仿著他道德與正義的形象苟活於此。湯瑪士,我不擅長偽裝,但我知道沒有人會急著聽我這段牢騷話的。」

「無關緊要。」

「你真的打算去拜爾金沃斯嗎?」

「比你的車輪還真。」

刀斧手收起望遠鏡。「舊雅南的拜爾金沃斯學院位於亞哈格深處。亞哈格是史上最嚴重的獸化病病源,距今大約七十四年前,獸化病與灰血瘟疫共同肆虐雅南舊城時,亞哈格幾乎成了煉獄,位處其中的學院理所當然地被迫關閉--總之,整個瘟疫前後歷時五年之久,來後血療教會下令建起巨牆將亞哈格連同學院大樓一起封閉在城外,而拜爾金沃斯學術系統則轉移至了血療教會的勞倫斯大樓再次重生。據說還有一派異端學者留在亞哈格舊址進行非人般的研究,但這只能算是流言,沒有人能證實。然而,儘管學院避開了災禍順利遷址,但在二十七年前的異端之血屠殺事件後,血療教會便正式下令解散拜爾金沃斯學院、其研究資料則轉移到教會學院封存。在這陣解散與重組風坡中,倖存的學者們有一部分被歸於教會研究系統中,但大多數的人卻選擇避居至月畔湖的威廉大宅,從此消聲匿跡。」

「你的意思是,威廉之眼不在舊雅南?」

「我的意思是,拜爾金沃斯是一場可怕的悲劇,但是,若你決意前去探訪其中任何一個根據地,我建議你去威廉大宅會比拜爾金沃斯教學大樓還要有用。等一下我會帶你去禁忌森林的入口,不過那裡有人看守, 需要密語才能通過,而據說密語就藏在血療大教堂的勞倫斯頭骨中,之後你能過去碰碰運氣,但你得小心,大教堂附近到處都是喪失心智的聖職者,他們是群瘋子,比野獸還可怕。」

「很好,既然你把事情都全盤托出了,你就要有我會中途烙跑的心理準備。」

「你不會的。」阿爾弗雷德再次露出他堅定的神情。

「拜託,我看起來像是個聖人嗎?」

「你不是聖人,但你是好人。」

「夠了,太噁心了,」湯瑪士掉頭離去,「你真他媽的娘娘腔,輪子,我受夠你了。」

阿爾弗雷德蹲在那目送湯瑪士離去,直到對方都爬下了暗門梯。刀斧手忍著不嘆氣。

突然間,湯瑪士又從暗門中探出頭,他說:「阿爾弗雷德,別像個小孩一樣在那賭氣了!」

刀斧手眼睛一亮,他急忙追上前去與獵人會合。阿爾弗雷德說:「我們還沒談計劃呢!」

「你有計畫?」

阿爾弗雷德有,他的計畫很簡單,那就是挨家挨戶敲門詢問,看看有誰願意冒險前去亞丹小教堂。湯瑪士就知道他不該對一個揹著輪子到處跑的人抱持著半點期望,可是現在還能有更好的方法嗎?斧頭獵人扶著沉重的腦袋,並要刀斧手把天啟廣場的街道與地勢給解釋清楚,接著兩人開始了一段無聊又漫長的計畫修訂會議。

拜訪街巷民眾這點不變,問題是要怎樣才能安全地前去拜訪、又要怎樣才能把願意出門的民眾給帶至小教堂?其實這倒也不困難,因為阿爾弗雷德認為,街上的瘋子們並沒有組織,儘管在教區逗留的聖職瘋子與獸化人看似為了某種目的在巡邏,但實際上牠們只是憑著稀薄的意識在行動。前者認為自己仍服務於教會、彼此間亦有夥伴關係,但他們並沒有可回應的上層對象;後者則是單純的狩獵者,走在上頭的唯一理由就是找看起來像是野獸的任何東西。若分開來看,兩者對湯瑪士等人都不算立即性的威脅,可惜現在最大的問題就是兩者都在同一個區域裡行動。

也可能不是。湯瑪士另一處的樓頂注意到聖職瘋子並不會走進去街巷裡,他們的巡邏點並不包括民宅。實際上,那群人似乎並不在乎民宅區域內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防止裡頭的東西跑出來反倒可能才是對方出巡的重點。

阿爾弗雷德打了個呵欠。湯瑪士瞪了對方一眼,他馬上就闔上嘴巴了。

「我不清楚血療教會在他們發瘋前到底下了什麼指令,然而我不認為和狩獵有何關係,」阿爾弗雷德試圖挽回一點名聲,於是便急著發表意見,「你現在看到的那群提燈人是教會的黑衣修士,他們算是教會的專屬部隊,負責維安業務,狩獵任務另有專門的教會獵人執行,比如說像我這樣的刀斧手團、或教堂騎士團來擔當,此外按照修士們當前的行動邏輯來看,我並不認為他們是在阻擋民眾離開街區,反倒像是試圖防止有人往上走。天啟廣場上方就是大教堂,血療教會的行政核心--當然,亞丹小教堂也包含其中,不過更重要的其實是大教堂寶殿與大教堂書庫,裡頭放滿了百年累積下來的珍貴資料與寶物。」

「包含勞倫斯的頭骨?」

「對,包含勞倫斯的頭骨。」

「我早該料到了。」湯瑪士嘟噥著,接著他問,「廣場街有集會場所嗎?」

「沒有,但他們有一間不錯的酒館,」阿爾弗雷德取出紙張並用炭筆在上頭勾出了簡單的街道輪廓,「狄克森小金盃酒店,位於街道中後段,店面夠容納下五十人,如果勉強一點至少可以在塞五十個人,只是我想這次能帶二十個人出來就該偷笑了,自從入夜後,還清醒的居民就越來越少了。」

「這整條街總長至少三百公尺,少說有一百戶人家,阿爾弗雷德,我們可沒那麼多閒工夫耗在上頭呀!」

「我們可以找志願者。」

「如果真的有這種人的話。好,我們就先弄兩套修士袍吧。」

湯瑪士一聲令下,行動即刻展開。

第一步決定成敗、第二步駕輕就熟,如果阿爾弗雷德只是個尋常的聖職者,他可能會是這場行動的大敗筆,然而那位刀斧手對殺人的熟練程度不亞於湯瑪士。儘管兩人的形象天差地遠,但在本質上倒是意外的合拍。

等衣服到手了,他們就帶著修士的薰香提燈與戰鬥手杖混進了街道裡。阿爾弗雷德與湯瑪士的體型和修士們十分相似,都是強壯的大塊頭,因此在黑色大袍的加持下倒也真有幾分混淆效果,尤其有頂黑帽子遮臉,如果不接近點看根本認不出彼此身分,只是為了不引起注意,他們不得不把一些大型物品給卸下,包括阿爾弗雷德的巨輪與長劍、湯瑪士的獵人斧,這些都是藏不住的武器。少了熟悉的夥伴,兩人多少有點不自在。

巨人的腳步聲有如落拍的大鼓,他們繞著廣場中央的聖亭緩緩移動,不知道究竟在守衛著什麼東西;廣場牆外的街道窄小陰冷,踩到下凹的地磚路幾乎讓穢物與泥土給覆蓋,路上積了幾攤汙水,水面倒映著巷子中的濃煙與霧水。湯瑪士等人很快地就闖進了住宅區,同一時間時,兩人也很快地就迷失了方向,空氣中的薰香煙讓他們頭昏腦脹,很難想像這條街到底點上了多少蠟燭,其煙霧之濃密,能見度不足五公尺。

預期中的障礙沒有少過,獸化者與出門狩獵的平民就在附近遊蕩,所幸因為薰香的關係,他們的幾乎聞不到外來者的氣味,這一點有利於兩人進行掃蕩作業。但有一部分的人知道留在轉角堵獵物更勝隨處移動,有幾次湯瑪士與阿爾弗雷德差點就要引起警報了,蒙眼的巡邏人準備大聲呼喊,這時湯瑪士情急之下便將對方的喉嚨給扯爛,巡邏人的血液噴了幾尺遠、濺的湯瑪士一臉骯髒。危機解除,阿爾弗雷德將屍體拖至巷子深處堆放,湯瑪士則忍不住舔了手中的血。

多麼美味。他想著。

"湯姆,我知道你不想面對現實,但我真的得提醒你,你急需血液。"

阿爾弗雷德繼續領著湯瑪士前進。

"裝聾作啞?好,很好,你以為自己夠堅強,是吧?嗯?"

湯瑪試問刀斧手,酒館裡的招牌菜是什麼。

"唉,我可愛的小湯姆。"幻影語帶感嘆。

刀斧手回答:小金盃酒館的血腸很受歡迎,不過有人懷疑那裏頭混了人肉。

湯瑪士問:所以?

他解釋:所以那東西才受歡迎呀!

雅南笑話,湯瑪士心領了。

 

確保街頭的安寧後,兩人立即繞到小巷中的酒館後門做準備。此時湯瑪士蹲在門前看了看鑰匙孔,敲了敲、又貼耳傾聽,接著他拿起了地上的釘子與碎木片開始了另一場艱鉅的挑戰。阿爾弗雷德看見湯瑪士正試著闖空門,心中的感覺著實複雜,老實說他並不是真的蠢到想敲敲門、要對方開門配合,不過深埋在刀斧手內心中的道德良知偶爾就是會選錯時間現身,好比現在。

「我們在闖空門。」阿爾弗雷德故作漫不經心。

「對,我們在闖空門,大天才。」

「巡警知道了肯定會逮捕我們吧。」

「前提是他們還活著。」湯瑪士遇到了一個小障礙,雅南的門鎖比想像中的還難搞。

「我認識小金盃酒館的老闆,他很討厭小偷。非常的討厭。」

「閉嘴,輪子。」

不久後,鎖內傳來一道金屬發出的扣擊聲。門開了。湯瑪士獲得了極大的滿足感。

後門不易外地與廚房相連,房內充滿了腐敗味,菜桌上的器物未收、食材腐朽,熄火的爐灶中有不明物體在蠕動,曾經香味四溢、柴煙瀰漫的房間失去了色彩,盡管如此,仍有些見不得光的生命在此孕育。湯瑪士壓低聲響往內探索,阿爾弗雷德跟著一旁,心裡想的是希望迪克.懷特史密斯先生別見怪,他們非常需要一個安全的避難點。

「湯瑪士,」阿爾弗雷德說,「等一下。」

「怎麼了嗎?」

「讓我試試看吧,畢竟我們不是來做壞事的。」

湯瑪士點頭答應,接著阿爾弗雷德便向屋內呼喊了店主夫婦,他表明了身分與來歷、並希望對方給予協助,不過屋內無人回應。明明門外的薰香燈還是亮的,按照往例來看,屋子裡應該還有人在管理才對,除非那盞燈是對方死前不久才點的,若真是如此,對他們而言也算是一種幸運。

最後阿爾弗雷德在臥室中找到了兩人的屍骸,懷特史密斯夫婦躺在床上,安祥、平靜、不帶半點恐懼。刀斧手為那對夫婦低聲唱誦祈禱文,隨後他前去與湯瑪士會合,而且不再談起任何關於小金盃酒館的任何往事。最美的時光已經消失了,如今留下的只是滿屋子的遺憾。

一旦穩固了根據地的狀況,兩人立刻就再度走回煙霧瀰漫的街頭進行探問作業。他們從前段、也就是靠近主教堂的北邊街末開始著手,湯瑪士負責東側、阿爾弗雷德負責西側,細弱的叩門聲在霧中此起彼落--叩門、呼喚、解釋、吃閉門羹,湯瑪士完全不懂他們倆到底在做什麼,但他偶爾回頭看看阿爾弗雷德求好心切的背影與一次次的失落及振奮,湯瑪士知道他不會就這麼放著刀斧手不管,所以就算做白工也罷,畢竟船都已經開到一半了,哪要轉舵回程的道理?

「真的嗎?夫人?但這是一件很危險的工作......」阿爾弗雷德的聲音傳來,「......不,我不是小看您,那麼請您跟著我一起行動吧。吾名為阿爾弗雷德,是洛格力斯麾下的斧刀手。不,不用了!我、我對這件事沒興趣......您誤會了,我不是喜歡男人!只是現在、呃、我比較喜歡循序漸進......我當然做過,請您別小看我!」

光聽內容,湯瑪士大概就能確定阿爾弗雷德可能跟一位交際花搭上線了。阿爾弗雷德的純情程度讓湯瑪士不禁翻了白眼。他繼續敲他的門。

「有人在嗎?不要逼我把門給敲爛喔。」湯瑪士說。

門後傳來了一陣稀哩嘩啦,對方似乎撞倒了好幾籠雞鴨,順便還毀了一座牛棚。「走開,瘋子,我是不會出去狩獵的!」

「先生,我是來告訴你,我和一位善心人士打算帶大夥去亞丹小教堂避難,我可以保證,小教堂可能是目前最安全的地方了,因為那理由足夠的薰香、也有足夠的人手互相照應。」

「我這也有一座小教堂,它就在我的屁眼裡!你打算過來住嗎?裡頭空間夠大唷!」

「好吧,屁眼很大先生,我們預計半天後出發,如果你對你的屁眼感到厭煩了,請至小金盃酒館與我們會合。」

裡頭的人被湯瑪士的冷漠弄得怒氣難消,於是接連罵了好幾個不堪入耳的字眼,不過湯瑪士早就已經走遠了。他轉進一處丁字岔口,照例問了裡頭的幾戶人家,但得到的答覆都差不多,偶爾有一兩個居民心動了,不過他們也只說會考慮,是不是真的打算去酒館就就不得而知了。

越走進去,煙霧就越濃;路往低處,好像整個雅南的薰香煙霧都匯集於此一樣,湯瑪士察覺有異,卻無法離開挪動腳步,他認為自己會一直往前走、走到霧牆的彼端。彼端通道哪?那裡存在著另一端嗎?

幻影一直沒開口,湯瑪士覺得這都是它的詭計。他失去了自主權。煙霧瀰漫,僅能看見身外三呎之深。

這時,有個人影從霧霾中悄悄地走過來了。對方是位女性,身上穿著過於流行的華麗裙裝;她看起來有點恍神,而走近湯瑪士的原因似乎只是因為他看起來還算是一個活人,也許只要是像人就行了,那位少女只是需要有人陪。

湯瑪士打算孤注一擲。他張開彷彿被針線逢上的嘴巴:「救命,我不受控制了!」

少女嚇了一跳,她尖塔般的怪帽子連同假髮一同落在地上。「你開口了!你是我創造出來的嗎?」

「不,」湯瑪士面容扭曲,「我想我應該是真的。」

「你長得好像......我見過的一個人,」少女大膽地摸了摸湯瑪士骯髒的鬍渣,「我的老祖宗啊,可是你看起來帥多了!」

「這讚美我先收下了,」他想看清楚附近的狀況,然而他連脖子都像上了鎖一樣,「我們到底會走去哪?」

「當然是舞會啦!不過,但老實說,我真的覺得好煩呀,因為我已經參加舞會快一年了,幾乎每天晚上!」少女重踩了幾步,索性拉著湯瑪士往另一頭走,「算了,今天我們去別的地方吧,偶爾去總督花園晃晃也好,我好喜歡那裡的山茶花叢!」

湯瑪士試圖往腳下一看,他看見路面上寫滿了怪異的符號,符號構成了整個時空,扭曲、變形、宛如深淵。他覺得自己快吐了,心裡還納悶著旁邊的女孩怎麼什麼都沒看見?

「你覺得自己是在作夢嗎?」湯瑪士問。

「當然,這如果不是夢,還能是什麼?」

「當然,當然是夢!」接著他想,自己怎麼會在這時候出進入夢境?

突然間,少女驚呼:「你是史瓦茲先生,對吧?」

「你認識我?」

「我永遠都忘不了你,畢竟你救了我啊......」少女依偎在湯瑪士的臂膀上,「......不是說好春天再走嗎?你為什麼這麼自以為是?就因為你看起來像隻野獸?不,你是個人類,史瓦茲先生,是個人類......」

湯瑪士用力回想少女所說的每一句話。「莉莉?」

「我多麼希望你能陪我參加舞會......」說著說著,莉莉軟了雙腳,她身子燙得像塊炭。

湯瑪士抱住對方。在莉莉昏倒的瞬間,由符文構成的街景露出了真面目,富麗堂皇的馬內大街堆滿了不可解讀的蠕動圖樣、奔走的馬車中關著一隻隻細長的黑影。這是夢,某個東西為莉莉創造的夢。視線一轉,湯瑪士看見天空出現了數隻的巨手,巨手的臂膀宛如昆蟲般細長、手掌前端嵌著不合理常理的多節指頭,它們在虛假的馬內街頭恣意舞動,將有形體的事物任意捏塑,好比用松節油將油布上圖樣給塗抹成拉扯,失去原形的事物看了讓人毛骨悚然。它在找東西,緩緩移動的手掌越來越接近湯瑪士與莉莉的所在位置,四周的馬內街已成了模糊不清的可悲油漬。

最後,天邊浮現了那顆杏仁狀的、彷彿由蟲腳搭構而成的直立大頭,它的眼群瞪著湯瑪士,它要湯瑪士。

「莉莉、莉莉!」他大叫,並使勁抽起得以行動的雙腳。

「我很清醒......史瓦茲先生......」她雙手環住湯瑪士的脖子,「......這是場惡夢,對吧?我應該睜開眼睛嗎?我應該把斧頭帶來夢裡才對,這樣我就不必害怕了。」

獵人拼命地奔跑,往反方向、或任何方向。「這是你的夢,對吧?想一道門!給我們一道逃生出口!」

剎那間,天上掉下來了一扇鐵拱門,門扉直挺挺地插在地上。湯瑪士憑著衝刺的力道以肩頭一撞,門扉轟然大開。雅南。

亞彌達拉的手竄出門扉、劃破煙霧,手掌在街巷中胡亂揮舞,砸四周一片狼狽。湯瑪士連退了好幾步,異形之手揮出的勁風不斷打在他臉上,但他不敢閉眼,縱使對方在雅南中已失去了扭曲物體的能耐,湯瑪士依舊害怕一瞬間的黑暗會賦予亞彌達拉力量。

他抱緊莉莉。

異形退去,夢之扉隨煙霧消失。

過了良久之後,渾身發抖的湯瑪士終於吐出了一個詞:「媽的。」

他手上抱著的是將近一年前自己在貝弗洛遇見的女孩,但這個女孩不可能是真的,她是夢的產物、只是有當事人的記憶。也許這個莉莉只是個生魂,亞彌達拉為了捕抓湯瑪士而設下的陷阱,但為什麼是莉莉?

是血。湯瑪士腦海中閃過這個關鍵字,然而他不懂,他的血什麼時候感染莉莉了?

「湯瑪士弟兄,你去哪了?」阿爾弗雷德帶著一位年輕女性走了過來,「讓我為你介紹,這位是亞莉安娜女士,我們這次行動的協助人......喔,我的亞丹啊,你手上那位小姐是誰?」

湯瑪士回過頭,茫然之情無所遁形。「我......不知道?」

亞莉安娜走上前,她瞥了一眼莉莉,接著露出一抹憐憫之意。「好俗的衣服。那是雨傘蓬裙嗎?我不記得雅南有淪落到流行起這玩意兒的地步啊!」她說。

「這個、嗚、我猜,我是說,我猜--」湯瑪士盡可能學得像愛德華,「--我推斷,這位小姐,莉莉,她可能不是真的。她是夢的產物。」

亞莉安娜和阿爾弗雷德交頭接耳。湯瑪士該開始恐慌了,他接著又說:「我沒發瘋!」

阿爾弗雷德說:「這樣好了,湯瑪士弟兄,你先把這位姑娘帶去酒館安置吧。」

「你們不相信我,但我說的是實話,是實話!」

「湯瑪士,想想你手中的女孩,她需要休息。」

「......對,你說的沒錯,輪子。」湯瑪士抬起下巴,想假裝自己說的每一句話都有它的權威性。如果愛德華可以,我為什麼不行?湯瑪士想著,卻又暗罵自己蠢得要命。

莉莉發出一聲呢喃:「史瓦茲先生?......這裡是哪?我們到總督花園了嗎?」

「這裡是雅南,你還在作夢。」

「啊,沒錯,因為你還在這,」莉莉抬起手輕撫著湯瑪士的臉頰,她的指頭戴滿鑲了大顆珠寶的戒指,「呵呵......人在夢中,一不小心就大膽起來了!」

湯瑪士沒理會莉莉的夢話,他自顧自地把手中的少女給抱好,好像擔心阿爾弗雷德會突然把這個證據給搶走一樣。他緩緩走回酒館,不知不覺間,莉莉又陷入了沉睡。

不知道夢中的人若是睡著,到底會不會再做一場夢?湯瑪士想著,發軟的雙腳搖搖晃晃地踩過積水與泥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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