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lackTor的部落格

黑山-15

成堆的彈殼在礫石土上鏗鏘作響，點燃的火藥、瞬間膨脹的空氣，為人類所自豪的殺傷小曲在雨幕間輕輕盈唱，火網就這麼持續了一分鐘左右，然而三十米之外沒有破空餘音、也沒有著彈聲點，飛出去的彈頭都卻成了一縷輕煙，當下開火的士兵們不免感到害怕，而越是恐慌，他們放板機上的指頭就扣得越緊，士兵們不願和異象妥協，看見得火帽上的舌焰、聽見得槍口前的音爆，那接下來的過程自然不會出錯，如果有錯，那一定打出的子彈不夠多。

停火。代尼茲中尉高聲下令，轟擊戛然而止。

十八名狄林蘇士兵伸長了脖子想看看空氣巨牆後是否已經出現了火網留下的烙印，代尼茲中尉與兩位班長也非常想知道莫瑞博士的理論是否真有那麼神奇，他們在卡亞嶺上見過、也聽過不少怪事，這扎扎實實賞人一巴掌的超自然還是頭一次見到。結論也很明顯，子彈不是被風吹走，就是真的跳到＂別的＂地方去了，士兵們因此有些躁動，搜索班的班長擔心這種情緒會持續一發不可收拾，於是馬上下了指令要他們分組列隊，準備突入下個區塊，第二工兵班的班長也跟著下令要自己的下屬回頭檢查定位儀與連結鎖的狀況。

「這輩子能見到的怪事都在今天發生了，這可不是什麼好兆頭，」代尼茲中尉嘀咕著，「阿里先生，你說對面有三頭怪物，這是真的還是假的？」

矮小的研究員阿里面容抽筋似地扭了一陣子，隨後他示出手中那塊十吋大的顯示板地圖再次發表了一段冗長的演說：「就像出發前我所講解內容，卡亞嶺的定點觀測裝置雖然全數失去了訊號，可是只要在裝置附近五十公尺內啟動定位儀，我們就經由錨定臺將訊號點拉回基礎座標上，接著解析訊號點的偏移數值並重新運算後我們便能釐清卡亞嶺的實際樣貌，成果就是你現在看到的這張地圖，而很幸運的，我們在班尼楊屋舍的途中已經補捉回了五個訊號點，其中一個點偵測到我們準備行經的路上有一個巨型熱源與兩個小型熱源......」

「重點是？」

阿里嘆了口氣。「反正有三個跟那堆石頭還有暴風雨無關的異常源在下個訊號區中移動，莫瑞博士事前曾指示過要把所有不相關的異常源列為撲殺對象，你們只要照做就對了！」

「如果對面躺著的是班尼楊那老頭，那可就好玩了。」

「班尼楊的異常性跟熱能無關，而那些東西根本就像火把一樣熊熊燃燒。」

「所以你的魔法小地圖有沒有告訴你大夥浪費了幾百顆子彈後究竟有沒有打中一隻鳥？」

他把顯示板轉回自己面前仔細看了一番，現在位於卡亞嶺K04訊號區的三個熱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新的高溫熱源，那東西比之前捕捉到的熱源溫度還要高上十倍，阿里一度以為是螢幕上的數字被滑落的雨水給弄糊了，等來回擦拭了幾次之後他才確定K04訊號區確實有個不可思議的遺留物。「下個區塊只剩下一個熱源，雖然它的溫度逼近攝氏八百九十度，比之前我們觀測到的巨大熱源還要熱上許多......」

「啥？」

「那些怪物或許留下了一團規模相當可觀的能源塊。」

搜索班班長這時走過來回報：「報告中尉，本班已準備進行探索。」

代尼茲舉手表示稍等，接著他問阿里：「八百九十度的啥？能源塊？那些所謂的異常源已經爆炸了嗎？」

「我不是很確定......我無法提供任何樂觀的猜測，總之，現在我建議不要走過K04區，假設，我是說假設喔，也許對方是高密度能源體，那麼死亡之際出現能量場崩塌也不是甚麼稀奇的事......反正就是你提到的爆炸，就當作它會爆吧，我們阻止了一個移動炸彈在卡亞嶺上遊蕩，現在既然它要爆就讓它留在爆K04區爆炸、把傷害壓到最低吧，至於我們就換個方向繼續前進，別和那玩意兒瞎攪和，省得一會兒又要被什麼噁心的反人類超自然現象給纏住了。」

「那要往哪走？」

「我不知道，反正別往前面！別老是問這種問題！」阿里把雨帽壓低了些，免得說話又吃到水，「中尉先生，面對超自然現象的保命守則就是：不要試探。別再繼續想著為什麼沒辦法、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把異常存在留在原地不要管，等危機解除之後我們再派專人過來處理，這樣就行了。」

「好，就照你說得這樣，弟兄們也樂意之至，但你的莫瑞博士講的可明白了，當下卡亞嶺的情勢比水裡的苔毛還亂，走偏了都會要人命的，假如你確定我們必須離開＂你們研究部門規劃出來的安全通路＂，那你必須明白地說出大夥接著會跑去哪又要怎麼走向任務的目標才行。」

「任意地點。」

「任意地點？」

阿里自豪地回答：「準確來說，是不會超出卡亞嶺範圍的任意地點，而既然大夥依舊還在卡亞嶺上，那我們的研究團隊就有辦法計算出新的標示路徑。」

「要花多久時間？」

「三......或四個小時。」

「太可笑了。搜索班，出發。」

搜索班班長聽令後讓三伍人員往前探索。

阿里見狀便斥喝：「代尼茲中尉，哈利勒上校授權我管理這隻連隊！」

「哈利勒上校也要求我們立即把班尼楊給帶到橋崖，現在已經沒時間繞路了，還繞上三四個小時咧！」

「我非常強烈的建議你們不要拿這場任務的成敗以及士兵們的生命開玩笑......」阿里又看了一眼顯示板上的地圖，剛才那個高溫熱源顯然正朝著連隊所在的方向緩緩移動，「......退後，所有人退後！異常源還處於活躍狀態！」

代尼茲中尉聽得出情況不對，於是他跟著大喊：「所有人退到定位儀後頭進行特殊備戰！立刻！工兵班，架設淨空區！搜索班隨時準備射擊！」

語畢，代尼茲就拉著阿里的雨衣兜帽把他拖往後方的空曠處，這時第二工兵班匆匆在紅色細桿狀的定位儀附近又安裝兩隻粗短的黃色圓筒，圓筒開啟後釋放出的共鳴波又以紅色細桿為圓心向外展開了半徑十五公尺淨空區，此區域的空間偏移率被強制維持在零點零零一九以下，莫瑞博士帶領的研究團隊又稱這場域為臨時屋，該場域座標略高於基礎現實又遠低於偏移極限，它能在一千八百秒的維持時間內屏除來自其他空間的影響，因此眾人所在的位置短時間之內將不再受到風雨干擾，石像帶來的水潭也消退了大半，然而這東西終究只是隔離而非消除現有空間的既存異象，所以地面上的殘水依舊存在。

偵查班一字排開架鎗待命，其中兩名士兵扛著火箭推進榴彈，上頭裝的是莫瑞博士特製冷凝彈。雖然凍結不一定能解決麻煩，通常卻一定能拖延問題，莫瑞博士與他的研究團隊黃沙小隊對此頗有心得，所以他們每次出勤時總是會準備幾枚特別加工過的冷凝彈以備不時之需，當然，如果能不用上當然是最好的，畢竟誰都不能保證這凍下去會不會引起其他的連鎖反應，所以莫瑞不提、阿里不提，提供武器的黃沙小隊-卡拉卡亞特殊處置組的人也對所謂的＂不用是最好的＂這件事一個字也不提，因為他們覺得代尼茲中尉的個人意見多到讓人覺得不值得把這種警語拿出來講。

「這些東西最好能發揮百分之兩百的效力，阿里先生，」代尼茲略顯訝異地觀察天上灑不進來的雨珠，「你說這個能撐多久？」

「再九分鐘，然後我們得在半小時內立即撤出這塊區域......噓、異常源準備接觸交界區了！」

淨空區的外圍仍降著超自然帶來的風雨，不多也不少，倒是散落周遭的石像有些變化，它們似乎注意到了這塊卡亞嶺上出現了一處相對乾燥的空曠地帶，狄林蘇士兵們的臨時屋就像一座島，遇難之人都渴望登上的救命灘地，所以那些石像不再漫無目的的呼救，它們紛紛轉過身來想游向淨空區，好在無論怎麼游，被留在水灘中的石像都不會挪動半分，至於會不會招來更多夥伴，就連最熟知異常存在的阿里也不敢保證。過了幾秒，前方的能見度降低、雨紋變的紊亂不清，如果阿里的事前說明夠正確情形，那麼這可能就是有物體闖進本區空間的徵兆。

「火焰。」阿里不禁喃喃低語。

能見度最低的地方爬出了一點懸浮在半空中的火光，偵查班班長以瞄準鏡觀察後發現那是一隻燃燒的手掌，爾後空間邊緣瞬間霧面化，異常源的腳隨之跨入地面，熊熊烈火將霧氣染成了橘黃色。

可以看得出對方是人形、身上甚至還保有部分尚未燒光的衣著特徵，儘管外頭的大雨不斷，火焰非但沒有熄滅，反倒燒得越來越旺，蒸騰的水蒸氣很快地就就將它團團包圍；那名火焰人蹣跚前進，它懸垂於兩側的手臂隨著醉意十足的步伐來回擺動，它湧出火舌的五官正對著狄林蘇士兵們發怒，可是火焰人並沒有真的看向哪邊，它的前進不過是出於本能，至於前方有甚麼東西，火焰人毫不在乎。

開火！偵查班班長下令，頓時槍聲大作。

士兵們的第一波彈雨將火焰人的身體轟成了蜂窩，但缺口的部分很快就由火焰頂替，它的身軀因子彈貫穿時留下的動能而微微震顫，鎗口噴出火柱，白靄的蒸氣一時間又變得更加濃烈，雨水蒸發時留下的巨大聲響幾乎要與鎗陣勢均力敵。

上彈！班長喊道，榴彈便緊跟著最後一排子彈飛了出去。

兩枚冷凝彈分別著彈於火焰人的下盤與軀幹，沉沉的彈頭將對象逼退了兩步，隨後兩者炸出尖銳的炸裂聲，火焰人的雙腳連同地上的雨水被結成的冰塊，軀體則因為承受不住急速冷凍與衝擊力而炸成了碎片，散成霧狀的冷凍液順著爆風曳出了一條霜線，凝結的水氣化為霧露捲向空間的邊緣。

士兵們放下槍枝引頸查探，有的人發出了小小的勝利感言，但更多人的腦袋還是一片茫然，他們的超自然衝突際遇在兩發冷凝彈中結束，雖然在場的人都想搞清楚那團燃燒的火焰到底是甚麼玩意兒，可是沒人敢上前驗證。

「......好，咱們閃人吧，」阿里放下望遠鏡，他已經確定異常源的熱源訊號消失了，「工兵，把共振樁的頻率降低至百分之七十！」

工兵班班長望向代尼茲中尉，中尉以手勢要他們聽從阿里的只是行動。「就這樣放著？」

「等臨時屋自動消滅時這塊場域會因為反撲現象而加速異物的侵蝕速度，我們就相信那些遇難者會把剩下的問題給帶到另一個世界吧。」

「莫瑞博士是不是知道那玩意兒的來歷？」

「你怎麼會這麼想？」

「我知道你們這群魔鬼藏了一堆秘密，阿普杜勒閣下是被那些滿肚子壞水的西方人影響了才會把你們這些壞蟲子找過來幫忙！」

「有問題拜託你直接去向哈利勒上校反應，大夥都只是想討飯吃，敵意別這麼高好嗎？」

這時有名士兵大聲回報：報告班長，那東西還在燒！

代尼茲和阿里都不約而同地回頭看向屍骸所在之處，那具凍結在地面上的半身殘骸再度燃起了橘紅色的火皮，過不了幾秒，消失的上半身便以火團之姿重現世間，它尚未固定的炎臂在淨空區的邊界奮力敲打，震波頓時傳遍整個淨空區的空間邊緣。代尼茲見狀立即下令要士兵把所有的冷凝彈射出去，彈藥消耗完後就立刻撤退回上一個定位儀。

「阿里，這是怎麼回事？」代尼茲中尉斥喝。

「我不知道，那東西不是真的在燃燒！」阿里緊張地反覆在望遠鏡與顯示板的數據之間來回觀看，「那只是假象！」

「去你媽的假象！」

接連兩發冷凝榴彈再次命中遠方的火焰人，而此舉似乎終於引起了對方的注意，它的雙手擬作鑽子朝著隱形的牆壁奮力挖鑿，在場的見證者發現那團火焰越燒越旺、越燃越大，不一會兒，那東西便蛻去的人皮以巨獸之姿對著狄林蘇的人大發脾氣。

代尼茲再次下達了撤退指示，大夥匆匆忙忙地後方奔跑。淨空區的邊界不再像最初那般清晰，阿里猜想是不是那隻怪物擁有侵蝕空間的能力，等接近邊界後，他們才明白那些整個半球體已經成了座大烤網，而工兵班班長與三名士兵則不幸成為了卡亞嶺大烤箱的第一道菜。

「阿里！你的鬼裝置會把我們給害死的！」代尼茲中尉大吼。

「有辦法的，一定有辦法的......那傢伙身上的東西不是真的火焰......有溫度但無法觀測......它的熱傳導不是物理現象，能均勻地擴散在空間邊界，只有接觸的瞬間才能生效......該死的，那東西根本、根本就是......是靈火！」

「靈你媽的甚麼鬼火啊！」

「中尉，我們必須趕快解除臨時屋......那傢伙是靈質生物，我跟你說，靈魂甚麼的，呵呵，我真的不是很信，這只是超自然能量的其中一種類別，它的特徵之一是只針對特定物種或特定條件下的物件產生零時差效果......」

「閉嘴，阿里。你剛說解除是吧？馬克、穆拉特，把黃樁子給射爆！」

兩位士兵立刻舉槍分別對著兩側的黃色共振樁施以掃射，沒幾下功夫，共振樁就在一陣黑煙與火花中停止了運轉，而後一度模糊的淨空區邊界在向內收縮了兩米之後逐漸瓦解，壟罩卡亞嶺的暴風雨也以更為劇烈的方式重新灌入了此地。一旦確定那道會致人於死的邊界消失，士兵們便潰散奔逃，代尼茲也趕緊抓著精神緊繃的阿里逃向上一個區塊，同一時間，那頭怪物立著雙足奔向了狄林蘇士兵們。

剎時，轟雷巨響迴盪在卡亞嶺上，其爆炸規模之大，遠在百米之外都能看見它的暴風如何推開了重重雨幕。

麥傑帶著班尼楊躲在岩石後頭，他們聽見了某個地方發出了爆炸聲，一會兒後麥傑看到西南方莫約半公里處冒出了黑煙，他直覺那陣爆炸肯定又是厄米特的傑作。

「媽的，我們到底在哪？」麥傑喃喃碎嘴，他持續舉鎗警戒周遭的石像，「臭老頭，你知道我們剛從哪跑過來的嗎？」

「我他媽的怎麼可能記得這種事！」

「你和隊長一樣都懂一點魔法還是巫術甚麼的吧？」

「呿，懂巫術我還留在這幹嘛？卡拉卡亞給我唯一的特權就是永遠忘不了這累積幾輩子的狗屁事！」

「真沒用！」

「你才是那個一點鳥用都沒有的鳥蛋菜兵！找你來當山主替身真的是找對了，卡拉卡亞需要的就是像你這樣只會抱怨不懂得思考的驢頭蠢腦袋！」

「狗娘養的臭老頭別頂的我的臉罵我......」

「我愛怎麼罵就怎麼罵！要是惱羞不甘受辱，你有種現在就一鎗把我打死啊！」

麥傑的白眼翻過了天邊。「我們必須找到隊長，班尼楊，沒有他我們根本沒辦法前進，而且剛才有東西爆了，我很擔心隊長是不是又搞了什麼不得了花招。」

「墨勒忒那傢伙，哼，」班尼楊雙手還胸，「真的百聞不如一見，每次搞爆炸都有他的份。」

「講的你好像很懂一樣。」

「我有甚麼好不懂得？卡拉卡亞是我的國度、我認識九輩子的小世界，發生在這的事都逃不過我的眼線，而六年前那個墨勒忒就過一趟卡拉卡亞，當時常規局的人找了墨勒忒去內陸的大船遺址＂出差＂，結果他把那裡唯一的綠洲給燒成了灰燼。轟！爆了！他做什麼老是爆炸啊？正常點做事會死人嗎？那時我聽耶格說，墨勒忒以人類的標準而言根本就是神經病，做隻狗倒是挺稱職的，這次我親眼看見他才真明白耶格和當時見證綠洲爆炸的居民為什麼會這麼評論墨勒忒，真的名副其實啊，神經病瘋狗！————」

麥傑突然間拐了右肘把班尼楊擊倒在地。「就算你不怕死，也該曉得什麼叫做生不如死吧？」

「......嗚嗚......好、儘管打啊！我看你這隻忠狗有多護主心切！」

麥傑氣吁吁地呼了幾口氣，他要自己專心點，現在不是被激怒的好時機。

還有觀光和休假，都先忘了吧，專心點，肯定有些線索的。麥傑一邊思考，一邊左右查探，這時他想起自己手上掛著一條沾著厄米特血液的細線，原本氧化的紅褐色繩線不知為何出現了斑斑霜點，而且當繩線擺往東南邊時，上頭的霜點也會更著增加。

「賭一把吧。」麥傑低語，而後他一手拉起了班尼楊並拉著他朝著東南邊過去。

無法辨識的地形與水窪在兩人身邊跑過了好幾回，麥傑只能憑藉繩線的寒氣增減來判斷他們是否正接近＂某個目標＂。依據麥傑自誇的遊戲經驗，他把這條染血的信物當作厄米特的分身，厄米特就像一座訊號台一樣把他的氣息與形象投射在上頭，藉此誤導那些想找到他們的人，所以麥傑現在只需要朝著訊號強的方向走就能找到人了。問題唯一的問題是，現在這些白色霜點就究竟是卡亞嶺超自然現象的一環，還是來自厄米特．墨勒忒基地台的新訊號？如果是後者，厄米特是不是出了甚麼大事？

他的血冷了。班尼楊嘀咕著，因為他的這句參雜困惑與不解的發言，麥傑腳步又走得更快了些。

＂我就像個迷路的小鬼頭。我到底在找什麼？這裡什麼都沒有！＂

「媽的，又來了！」麥傑罵道。

班尼楊問：「啥？什麼又來了？」

「不關你的事。專心點走，腳跨大一點。」

＂都是那頭怪物的錯，也許殺了他事情就會有轉機......＂

「混蛋！閉嘴！」麥傑對著糊成一塊的天際線大喊，「別用我的聲音說話！」

「麥傑小子，冷靜點，冷靜。」

「別煩我，我自己可以處理那個王八聲音。」

班尼楊吼道：「天曉得你到底聽些什麼王八聲音啊！」

「我、不、知、道！不知道啦！有意見嗎？對、也許我就是這麼想的啦！接到這個任務真的是倒楣透了！去你的舒馬赫上校、去你的卡登斯中東營業部！肏你媽卡登斯私人保全企業！」麥傑滔滔不絕地講著，他順手還舉起突擊步槍朝天空開了幾槍當作發洩，「但是我就是在怎麼不爽也是個職業士兵，基本的忠誠意識還沒爛成一團屎，而那傢伙是我所見過最罩弟兄們的狗屁上司，就算他表現得再怎麼虛偽、就算長得像頭牛也無所謂，這個上司我是跟定了！我要像隻蒼蠅一樣纏著他這坨牛大便......現在！現在我就信他會帶大夥離開這個屎尿鬼地獄，而且不是空手而歸，牛老大說能完成任務，這任務就一定能完成！聽到了沒！」

班尼楊被麥傑的激情演說給嚇到了，猝不及防的鎗聲更讓他不知所措。「別在這種時候發瘋，我們有一個大瘋子已經夠麻煩的了......」

發洩完後麥傑就悶不吭聲地繼續趕路，班尼楊也不想追問那個年輕人到底聽見了甚麼東西，反正只要還能走就是好事，再差也不過是一死了之，而且不管誰先死都是好事。

兩人徒勞無功地在水潭間繞了數回，離開了最初的岩石時還算有點進展，可是這樣的突破只出現過一次，後來他們的旅程便以一塊新的大岩塊為起始，無論兩人朝哪邊前進終究都會回到岩石面前，而每次經過同樣的巨岩時老人家就會嘆聲氣，他的嘆息證明了大夥還活著，也描述了當前不可避免的窘境：卡亞嶺的空間扭曲越發嚴重，最初他們至少還看的到幾座塔樓的影子，現在這裡只有讓人分不清方位的山巒線與石頭影——比起那位悶頭找路的年輕人，在卡亞嶺度過無數輪迴的老人家更清楚這個狀況的嚴重性，此地既是卡拉卡亞、同時也不是卡拉卡亞，兩人正被空間的縫隙團團包圍，如果在這死去，或許漫長的光陰就要以另一種形式重新開始了。

老人家的嘆息聲越來越小，步伐越走越慢。

又一次，他們回到了巨岩底下，班尼楊疲倦地倚著岩面，他看了看地上那幾十條用工兵鏟曳出的細小泥溝，絕望的輪廓因此更加清晰。「麥傑小子，休息一下吧。」

「我認為隊長就在附近。」

「和我們一樣，在某個被遺忘的角落中等死。」

「該死，我覺得自己快搞懂這個地方了！至少我們很接近了，」麥傑拉起雨衣看了看近乎全白的繩線，「就在、這裡！」

「哪？」

「聽著，以前我在科幻影集中看過這種狀況，所謂的平行世界......同樣的點、不同的空間。」

「好，你繼續努力吧，我在這等你。」

「也許我們該改變＂觀點＂。」卡亞嶺的溫度就像這場雨一樣持續下降，麥傑用力咬著每一個字詞才能避免牙齒發出顫抖聲。

「怎麼變？」

「倒著走路。」

「對你抱持期待真是我這一千多年守門人生涯中最大的汙點。」

「這是有根據的！」麥傑在原地退著走了幾圈暖暖身，「你想，我們跟沒看過自己到底是從哪走出去的，隊長說這個屎坑的空間碎了，所以我們看到的跟走進的地方截然不同，然而我們根本不能確定自己是不是真的從A點往B點前進，也許這裡有某種錯覺讓我們以為自己還在走直線......」

「假如你不能篤定自己是不是走直線，那倒著走也沒辦法改變事實。」

「隨你怎麼講，我要出發了。看好我。」

「......嘿，你這是要走去哪？那條路我們早就走過了。」

班尼楊蹣跚地跟上前，他和麥傑一前一後沿著巨岩移動，途中麥傑還用標記粉筆在岩璧做畫著路徑線，彷彿篤定岩石將會與不知名的通道相連。很快地，他們繞了一週，標記線圓滿成圓，麥傑和班尼楊面面相覷，爾後麥傑聳聳肩表現出一副無所謂的模樣，班尼楊則給了一個苦笑。

「圓總歸頭尾相連。」班尼楊說。

「再試一圈吧。」麥傑說完就又出發了，這次他走得比較慢，拖沓的步伐也不再小心翼翼。

「他可能已經死了。我們手上的繩子與墨勒忒的靈魂相連，而它已經冷了，像冰一樣。」

「這樣我們至少可以找到他的屍體。」

「蠢小子，這樣上路比較不會寂寞嗎？」

「閉嘴。」

要是墨勒忒隊長真的死了該怎麼辦？麥傑沒真的想過這種問題，畢竟厄米特．墨勒忒就是沒死成才會成為隊長，如果連厄米特都難以倖免，又有誰能活命？大家都知道，那隻怪物有著頑強到近乎詛咒的生命力，每當性命垂危之際他總能把死神騙得團團轉，如果連這樣的人都會死，那麥傑又怎麼可能完好無缺地站在地上？

簡直是太荒唐了。「隊長，哈囉！你在嗎？」麥傑大聲呼喚。

「太難看了，小鬼頭，就算你再怎麼哭叫也不會有人回應的，況且對方是個死人。」

「沒試過你怎麼知道沒用？而且那個墨勒忒噎？你相信他會死？墨勒忒隊長——！」麥傑持續叫喚著。突然間他被絆了一跤，整個人毫無預警地仰倒在地。

「山爬多了總要摔一次。不用我拉把手吧？」

麥傑沒答話，他洩氣地躺在地上任憑雨水沖刷。有趣的是，麥傑竟然覺得雙腳給一塊大石頭撐還算是挺舒服的，要是再努力一點，他能給自己想像出一張彈簧床，現在冰冷的雨水沒有落在臉上，而是被隔在窗外哀怨地拍打著，此時正是午睡的好天氣，麥傑能在晚餐前小憩片刻，或者一路睡到半夜再起來打場遊戲。假期多麼美好，尤其是腦海中的休假，墨勒忒想收也收不走。

誰都不能打擾我。麥傑愉快地妄想著，心裡卻有些不踏實，倒不是因為自己正因為雨水而瀕臨失溫，而是有人似乎看出了他的歪念頭。

「我的卡拉卡亞啊，墨勒忒！」

班尼楊的驚呼聲傳到了麥傑耳裡，他連忙撐起身子確認自己到底是被甚麼東西給絆倒了。那是一雙大腳，腳的牛頭主人正倚在岩石前休息，此時批他身上的防水布燒穿了幾個洞，而他近乎全黑的皮膚還上沾染了大片的白霜。

「隊長？」麥傑輕聲呼喚。

厄米特微微張嘴，眼瞼勉強動了動。「真巧，我看見你的標記。」他回答。

「看吧，班尼楊，我是對的！」麥傑從地上彈起，雙手握拳伸向天際，「去你的超自然，我把隊長找回來了！嗚呼——！」

班尼楊問：「墨勒忒，現在是甚麼情況？」

「我想辦法拖延了狄林蘇的人，」厄米特病懨懨地扶著岩壁起身，「既然會合了，就快點出發吧。」

班尼楊故我地繼續說：「難道真的只要倒著走就能找到你？太荒唐了，給個合理的解釋吧，墨勒忒！」

「倒著走？麥傑。」

麥傑興奮地差點跳起了舞，好在他及時注意到隊長的腦袋還很清楚，現在可不是耍幼稚的好時機，於是他立即矯正的態度回答：「報告隊長，剛才我的確試圖以倒退的方式突破空間困境。」

「你留下的線環可有用多了，」厄米特拍了拍岩石上頭的白色粉筆線，「圓環有很多種含意，它是死路，也是開口。」

「噢......」

「但你做得很好。」

「謝謝隊長！」

「班尼楊，這樣你滿意了嗎？」厄米特搖搖晃晃地踏出第一步，「走吧，別再拖了。麥傑，幫我一把。」

麥傑跑上前把肩膀借給厄米特當支撐，對方的手臂一放上來，突如其來的寒氣便讓麥傑嚇了一跳。「隊長，你是冷的！」

「只需要一點休息時間。」

「而且你超級重。」

「所以你最好趁我還能自己站著的時候帶著我們前進，麥傑大兵。」

班尼楊不服氣地碎嘴了幾句，只是嘴歸嘴，倒還是上前幫了厄米特一把，他和麥傑一左一右扛著厄米特的手臂，他猜這麼做肯定會比留在後頭生悶氣要好上幾百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