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山-05
O-II基地著一種說法:厄米特不是人類。
其實對卡登斯的士兵們而言非人類的定義比較寬鬆,只要在上士以上的長官們大多都會被戲稱為"瘋子"、超過上尉就是"非人類"或"遙控機器",至於新訓中心的教官則被定義為"不明物體",以上形容除了佩服他們怎麼能活到現在沒被亂鎗打死外,也是意外竟然有人願意在那種鬼位置待超過四年以上。不過說到厄米特.墨勒忒,知情人士往往都會直接把他視為套著人皮的神祕物種,因為那傢伙實在奇葩到不適用人類這個框架。
有些故事是從薩拉赫那邊傳過來的。身為副隊長的薩拉赫在入伍前就與厄米特有過一面之緣,但他們倆一個是為母國服務的反恐特警、一個是卡登斯保全企業的小上兵,兩者之間的交集不過只是湊巧在同一個目標範圍內工作,基本上他們連話都沒講過兩句,只是多虧厄米特的表現實在是過於反常,薩拉赫很難不多做留意。
他稱當時的厄米特是個得了邦那症候群的神經病,因為那個男人會在無人的角落和自己的幻想朋友們對話、或者被它們的話語影響,對上這樣的傢伙,薩拉赫一開始只是覺得對方是在裝神弄鬼,真沒想到像卡登斯這種稀奇古怪的國際保全企業難也有篩選漏洞,竟然讓一個半傻子混在裡頭,或者是只有傻了才能在那種地方待下去?
直薩拉赫撞見厄米特的第一次死亡,他才驚覺大事不妙。
回想起當年的狀況。當時,卡登斯派了由科契夫少尉做領隊的五人小組前去瑪哈希姆的拉馬拉執行護衛任務,對象是一位地方人物,那位委託人預想到最近一次交易談判會讓自己成了個大靶子,因此在大難臨頭之前他得為自己的家庭及事業做足準備,尤其是那兩位可愛無邪的孩子,原有的維安層級有必要升級再升級;只靠他手下的小嘍嘍肯定不成氣候的,委託人渴望的是有聲譽又有軍事專業的安全顧問,於是他按著人脈找上了卡登斯--在此同時,薩拉赫等人亦接獲了重大情資,據聞有群恐怖份子正準備給他們不忠心的夥伴一點警告,於是薩拉赫與厄米特有了巧妙的第一次相遇,以及之後的無數次爭吵。
如此混亂的日子一直持續到委託人準備和政府進行最後協商的前一天,那群恐怖份子沉寂多時,最終選在這個關鍵時刻出手炸了委託人的座車,好在委託人早已另行搭車離去,至於車上的替身與兩位卡登斯的保鑣就沒那麼幸運了,他們被當場被轟成了碎片,而厄米特正是其中一位死者。
薩拉赫描述著,那枚安裝在車底的炸彈引爆在行經彎刀廣場後才引爆,爆破的衝擊讓車子在空中翻了一圈,震波與高熱貫穿底盤、衝入車廂內,坐在前方的正副駕駛在衝擊與強火夾殺之下連同車椅一起被擠到了車頂,坐在後座替身則被壓進了半融的車座中。
他們死了。火焰在熊熊燃燒,一輛白車在廣場角落成了發黑的篝火,但沒人在乎這件事,包括尾隨在後的薩拉赫,因為那個國家天天都有恐怖攻擊,沉溺在恐懼的日子太久了,久到令人麻木,況且現在死的是幾個外國傭兵?不久後,消防車與救護車穿過壅塞的馬路來到事發地點,爆破的餘波毀了幾面街窗、幾輛臨停車的擋風玻璃,被飛散的零件砸傷的過路客被疲倦的救護人員送離了現場,僥倖無事的旁人則匆匆離去,怕的就是又有下一場爆炸來襲,最後火勢應當在天主的見證下歸於無有--這時車子又傳來了幾陣爆破聲,準備撤離的薩拉赫被那場不尋常的後續給吸引住了。
火焰中有個黑影在晃動,那團影子痛苦地掙扎著,看起來有個倒楣鬼沒有當場死亡,毒辣的鋼鐵火牢正在折磨他的心智。
爆破聲。不,那是重擊所產生的巨響,那道黑影在翻倒變形的車體中使勁地想打開車門。此時火焰燒熔了安全帶,他的身子貼著赤紅的鐵板上頭,盡管火光混濁,薩拉赫仍能注意到那團影子扭曲的蠕動著,他推開捲縮的四肢做垂死掙扎,瀕死下爆發的超人怪力讓那位半死人向旁人展示死亡是如何幸福,沒有熱煙燒灼肺囊、沒有融化的鐵與塑膠吞噬骨肉,有時候過度強悍的生存本能只是徒增痛苦,該離開的時候千萬別留下來,來不及走的後果就是見證死亡如何降臨。
不,不對。薩拉赫看呆了,他發現那道黑影踢擊車門的力道不減反增,那些巨響不只是來自那些尚未燃盡的汽油或車殼的震動;黑影身上纏著火焰,他的輪廓融進骯髒的農煙火霧裡,不是車輛在燃燒,而是他在燒著車輛,實際上他就是爆破的源頭。那個怪物正在燃燒。
轟!最後一擊,那鬼玩意兒炸開了車門。憤怒的厄米特,纏著火焰、頂著火角的惡魔厄米特爬出了火牢,他回頭看向躲在遠方的薩拉赫,火爪指向薩拉赫的身後--
--麥傑在這個至黑時刻想起了薩拉赫的故事,那則未經驗證的荒唐傳說深得人心,相信的人不多、敢跳出來質疑的卻又少之又少。麥傑向樹下的夥伴比了個手勢,說明自己已經看見了三公里外的禿子角山壁,山壁前段壁面平滑,中段開始則陸續出現了條深淺不一的縱向溝縫,其中有幾個特別大的溝縫至少深達五公尺以上。
這附近有沒有空曠的至高點。厄米特問。
東東南側五十公尺處有個岩臺。麥傑回應。
注意東東南側,我要讓鈞安測試訊號,假如發現任何動靜就使用密訊通知。厄米特下令,接著他對鈞安說:「我們去那邊至高點檢查通訊狀態,如果連線成功就優先聯絡索羅門並告知他我們的現況。留意森林裡的東西,有任何異樣或接收到麥傑的密訊點就立即折返。」
「是,隊長。」
留在樹上的麥傑盯著鈞安往空曠處移動,同時他也注意到樹下的厄米特與卡拉遢奇刻意慢了一步前進,兩人似乎是想製造點談話空間。他們在談什麼?麥傑不得不感到好奇,自己的隊長到底會和一個突然冒出來的隊員講些什麼話。或許,實際上是卡拉遢奇主動找厄米特攀談,若對方是個刺客或密探、擁有催眠技法,那他可能正想要藉此施加更強力的暗示,如此一來就連鋼鐵般的厄米特也會成為他的忠實奴僕。
「真虧我會想出這種鬼念頭,」麥傑抹著臉喃喃自語,他覺得自己真的累了,「該死,我才是那個得妄想症的人......不對,我很清醒,我他媽的清醒得很。卡拉遢奇不存在,我根本沒見過那傢伙,但我還能怎樣?」
不能怎樣。現在麥傑也沒理由為了自己薄弱的妄想跟其他兩個人槓上,再說卡拉遢奇也真的了解這塊土地,他能找到最安全、最平穩的道路,通往禿子角的通道雖然有些殘缺,但也真的存在;他不屬於狄林蘇、也跟『回歸』無關、更不可能是帶來那隻怪物的始作俑者,卡拉遢奇有它的目的,他也想要抵達卡亞嶺完成某些事,因此直到抵達山嶺之前卡拉遢奇好歹能被視為可信任的存在。
鈞安抵達空曠地了,他轉身向麥傑做出了答覆;厄米特跟卡拉遢奇的身影縮在角落替鈞安把風,它們兩動也不動,緊挨著的身子耳語交錯,搞不好他們根本沒對話,一切都是麥傑的妄想,他想像如果兩人有所交流,肯定正討論著破曉時是否能見到太陽,今天之內一定要在烈日前獻上一份血肉,否則慶典必成忌日。遠處的下坡林地傳來陣陣騷動,那地方正是稍早他們遠離的異常地帶,突變的植被仍在吞噬著森林,那消長起伏無疑是青苔翻滾留下的痕跡;更遠處能看見山坡後頭的一叢雲層間的微光,代表人間的蘇菲里鎮只剩下那點光線了,現在他們只是越離越遠。
思考那些威脅的真面目只是徒勞無功,真正的問題在於,他們手中正在執行的任務到底是什麼?最開始大家也不認為把人送上山嶺就是一切,如果只是單純地把人護送至某處就能了事,那麥傑等人早已駕輕就熟了,但帶著某位不知名的人物帶往敵軍所屬的荒郊野外轉上一圈,這意味著作為護送者的卡登斯方必然得長時間暴露在威脅中,敵人們早知道了有人會在特定時間造訪,主動權全在對方手中,此行好比大夥打算挖了個地洞到監獄裡住上兩天後再大喇喇地從正門離去,然而卡登斯還是接下了這種毫無道理的工作。
就算上去了又如何?狄林蘇的人難道就不會派一整隊的人馬把接應者的屋舍給團團包圍嗎?走向卡亞嶺的路有很多,終點卻只有一個,縱使沒辦法張開大網把整座山頭都包起來,他們依舊能在終點站守株待兔--可是事實卻不是如此。消息指出,對方從來不會讓自己的人馬留在山頭太久,他們會定期巡邏,然而不會派人常駐。
是資訊有誤,還是卡亞嶺本身存在著某種特殊的問題導致狄林蘇的人不願停留?就像那隻怪物?
在那隻超自然怪物出現之前,厄米特對此持保留態度,他認為,雖然情資講明狄林蘇叛軍僅在通往卡亞嶺頂臺前半公里處設下了包圍網卻不駐兵看守,但這不代表裡頭就沒有任何伏兵存在,厄米特情願相信深居山頂的班尼楊住處實際上早已駐紮了一批人馬,其後的卡亞嶺頂臺亦有人定點看哨,所以他們最大的困境不只是如何突破封鎖抵達目的地,接下來還得尋找新的藏匿點並成功滯留超過三十六個小時,直闖班尼楊居所是下下之策。
如今情況又更加複雜了,麥傑等人被迫面對一種超越常理的存在,麥傑又清楚地意識到山上等著的也是同樣惡質的東西,因為卡拉遢奇本身就是個異常之物。所以,回到問題原點,他們手中正在執行的任務到底是什麼?單純的替古老文化傳承盡一份心力嗎?顯然桑祐的古老文化裡還包含了超自然詛咒跟毒青苔這一環。假如桑祐的常規局要的是完成某種儀式,而狄林蘇要做的是破壞這個儀式,那它們雙方各自又是為了何種目的行事?
完成或不完成這件事有何影響?
動腦子不是麥傑的強項,他有很多專長,其中不包刮沙盤推演。人家說只有傻子才會把當兵當職業,瘋子才想要跟卡登斯簽下第二約,當了四年小兵的麥傑確實又傻又瘋,一開始他甚至考慮過要不要轉入成為他們的長期約員工,一約五年,福利更好、假期更穩定,但總是在前途一事傷透腦筋的麥傑卻選擇在第一個短期約到期後簽下了第二份短期約,人事部雖然保證過年資才是重點,待久了該有的絕對不會少,可是麥傑不喜歡這樣的躊躇感。
「話說現在聯絡所羅門有個屁用,他什麼忙也幫不上......」麥傑碎嘴著。
現在鈞安正從較為隱蔽的地方開始搜尋衛星訊號,不一會兒他就以手勢告知樹上的麥傑自己找到了好位置。
「一如既往的運氣,小安,」語畢,麥傑將望遠鏡的觀察點放置遠處,「我們的超自然怪物過來了嗎?」
岩台附近長了幾叢倒伏的灌木,那裡的土質堅硬多礫石,不太適合大型喬木生長;台面外圍的地形形似台階,台坡向北微微傾斜,對著下坡的南側指向天際線,形似一座小禿崖,若是敵人從山下而來,躲在北側隱蔽處的鈞安等人就能在不被發現的情況下撤回林地。
老實說,麥傑很懷疑到底哪個狄林蘇叛軍活人會走到這處荒郊野地,畢竟他們正準備前往卡亞嶺東北側峭壁的正下方,那地方根本遠遠偏離了卡亞嶺的所在位置。如果麥傑是狄林蘇的指揮官,他必然會在峭壁前設置一個雷達監視站,但主要目的不是為了防備爬上卡亞嶺的傻子,除非那些人都會飛。
「哇咧,真的假的?」麥傑低聲驚呼。他同時注意到兩件事,其一,五里外的山腳林地有移動光源,其二,有張椅子懸浮在二十公尺高半空中。
只有椅子?為什麼是椅子?麥傑一邊發著摩斯密碼一邊思考這座森林的椅子到底著了什麼魔,竟敢大喇喇地違抗重力的約束。的確,當他見識過有個五音不全的傢伙召喚出一大團青苔球後,有張椅子掛在天空已經不算是稀奇事了,但麥傑真的無法接受這種似是而非的真實感,又不是在看魔術秀,一個飄盪於密閉空間中的家具有千百種解釋,縱使拋開一切常理,他也能把反常之物當作是屬於那個空間的事情,而現在家具就倘佯在蒼穹之下,它不是屬於某個小場所、小異境的規則,漂浮的椅子是屬於這個廣袤宇宙中漏洞,麥傑必須正視他和它正同處一個不可分割的時空。
厄米特等人經由頭盔裡的收訊器得知消息後就以最快的速度撤回了森林,同時麥傑爬下樹頭說:「報告隊長,我不知道該怎麼形容上面的狀況......首先,有張椅子在半空中飛,他娘的飄在五公里外的樹上像顆肥皂泡一樣!然後......」
「那張椅子長什麼樣?」厄米特問。
「呃,像是我高中畢業典禮時坐的那張鐵椅子。」
厄米特對這個答案沒有絲毫疑惑。「那麼其次?」
麥傑對厄米特的冷靜感到有些不是滋味。「同在五公里處附近有穩定的微弱光源出沒,推測可能是人為照明。就這兩件事了。」
「對方也許是狄林蘇的人、也是住在山下的閒雜人等,我希望兩者都不是,至於椅子的事情,我們就盡可能地躲得越遠越好。卡拉遢奇,現在快帶我們找到那條密道。」厄米特下令。
卡拉遢奇說:「別擔心,剛才小貓查看禿子角時說到有條山縫,我敢肯定那地方就是神殿所在!」
厄米特要諸位快速行動,他們邁開腳步繼續朝著北邊前進。
這時走在最前頭的卡拉遢奇又用他驕傲的語氣接著說道:「聖所、庇護所、或是神殿,任何神聖而莊嚴的場域,那地方曾經住了上百上千個人,他們將生命都獻給了卡拉卡亞。」
「現在還有人住在那嗎?」鈞安問。
「我希望有,狗仔,熱鬧一點才更像卡拉卡亞!」
「因為那裡是個祭壇?」
「不,這裡是個王國!我的王國!」
卡拉遢奇的激情讓鈞安毛骨悚然。這段的路上鈞安受到的驚嚇並不比麥傑少,他不過有一套完美的調適方法,那就是裝作一切都很正常。這招讓鈞安撐過了大小危機,就連這次也不例外。他對自己說,卡拉遢奇的反應正常、厄米特的怪異依舊、麥傑的小脾氣未曾消失,唯一的缺憾就是他聽的出來所羅門的狀況不好,對方的顫抖是否只是虛驚一場?
路上鈞安和厄米特說明剛才的聯絡狀況,他照實說明所羅門的情緒不太穩定,所羅門明白到歸山計畫的行進路線有變,但此時此刻卻無法將訊息轉達給薩拉赫或布朗德知道,因為他被迫滯留在蘇菲里鎮郊的林地中,林子裡有大量來歷不明的人形石塊與水窪阻礙了車輛行進,而且通訊系統大半失靈,現在能和鈞安重新連線通話不過是場錯誤的好運;目前所羅門已經試圖向鄰近的卡登斯分部發出了支援請求,要是再過一段時間仍舊沒有回應,他就會採取下策直接闖過去。
最後通話又一次被歌聲干擾,這次的聲音比先前還要清晰,那位不知面容的女性隨著歌聲浮現在腦海中,鈞安幾乎能想像她在哪、正在做些什麼事。
「好極了,現在我們姑且想像自己正被三種超自然現象夾殺,」厄米特對眾人說,「會干擾通話設備的歌聲、不知名的椅子、還有所羅門目前正面對的石雕和水,它們的來歷不明,也沒有明確的目的,但可以確定那些玩意兒一定會阻礙我們將卡拉遢奇送上卡亞嶺。儘管這些鬼現象保羅跟迪尼斯一個字都不提,然而我篤定它們對此的無知多於惡意,如今我們也得從頭開始和它們認識認識,明白該怎麼逃才是最安全的。鈞安,你說那個歌聲讓你想到了什麼?」
「什、什麼?嗯,我猜......我猜是一間廚房?」鈞安說。
「配置是現代還是古樸?」
鈞安掙扎了一會兒。「很有......六零年代的感覺,而那個女人坐在餐桌前唱歌,她沒臉。」
「很好,那玩意兒八成跟卡拉卡亞山脈沒任何關係,另一方面,要是這個女人的影響範圍遍及整座山,這代表駐守在山區的狄林蘇叛軍跟回歸的人必然也會受到影響。還有我們的總管大人,希望他有注意到這件事。」
「隊長,假設--我是說,按照你的描述,這種超自然現象似乎是能夠被人為移動的?」
「我相信有這種可能性,接下來的問題是誰把這種現象帶來了卡拉卡亞?」
麥傑加入了話題。「狄林蘇的人肯定藏了一手,他們的門邊大概掛了一堆有得沒有的護身符,營區外頭還畫滿了神祕的古文,這樣就不會被那個鬼怪糾纏了。」
「真有道理!好,從現在開始,沒有鈞安的允許你不准直接發表意見。」厄米特說。
「什麼?」麥傑驚呼,但他的抗議並未造成任何影響,於是麥傑只能在心裡嘀咕了一聲,接著才對鈞安說,「報告狗弟,貓步請求發言!」
鈞安眉頭緊皺,他瞪大眼睛側望著厄米特奔跑的身影,鈞安知道厄米特不會對自己的任何選擇表示同意或否定,但他真的很不確定自己接下來的作為是對是錯。「狗弟允許貓步進行有限度的發言。」
「謝了。報告隊長,我不是在開玩笑,畢竟那些東西也算是靈異現象吧?如果他們有辦法將一隻鬼帶來找大夥麻煩,又怎麼會沒辦法防範或閃躲呢?」
厄米特回答:「我知道,但在你學會如何確切地表達自己的論點之前,我不想聽你的廢話。」
周遭的樹林逐漸稀疏,再半公里後他們就要進入禿子角前的岩盤了,然而卡拉遢奇卻在這時候定住了雙腳,厄米特見狀後隨即下達待命動作。
森林之外本是空無一物,現在則有張椅子等在那,椅子上頭坐著一個人,他的一把鬍子令人分外熟悉。
繞過去。厄米特帶著大夥往內側走,四人躡手躡腳地挨近山壁前進。那東西不做任何動作,奇怪的是幢幢樹影卻讓他像個部逐格電影,每穿過一棵樹頭對方就挪動一點位置,它藉此凝視著厄米特小隊的一舉一動,並且有知覺地藉由那不連續的瞬間尾隨在後;從森林到岩壁,兩者之間的距離一再縮短,它不出聲、也從未真正活動過,對方用雕像般的端正坐姿回應潛入者們的無理,等樹林的遮蔽消失,他們之間的距離又因此越拉越遠。
那個人看起來真的好眼熟。鈞安的腦袋不自主地想判斷對方的身分,理解它、確認它的存在--鈞安發出一聲低鳴,他的左手無力地垂在側身,低身佝僂的姿態彷彿側腰讓人重砸了一拳。
察覺異狀的厄米特在第一時間衝向落後的鈞安,他知道有事情要發生了,就算明白自己那張椅子與椅中之物的橋樑,但這總比什麼都不做要來得強。果然,敵人就摸著厄米特的意識而移動到了鈞安身後兩公尺處,同一時間坐在椅子上的人站了起來。
他喊:為什麼要對我視而不見?我在這裡,我是你的朋友!
「你什麼都不是!」厄米特斥喝。
厄米特抓準距離前腳重踏、重心壓低,完美伸展的右鉤拳向前方劃了下弦,他的拳頭搗出了沉沉的鼓聲,衝擊令敵人的頭歪了一百八十度,然而對方的身子卻絲毫不受衝擊影響;厄米特接著扭腰迴轉,拉回左拳又給敵人一技肝臟攻擊,對方模糊的輪廓頓被衝擊給壓實成形,右側下腹部被擊出的大凹洞看了令人怵目驚心,可是對方就像個被水泥固定的竿子一樣,就算身子凹出了坑卻依然不為所動。
麥傑衝上攙扶即將倒地的鈞安,同時厄米特靈巧地擊出了第二次左鉤拳,拳頭就落在剛才那個凹坑上。這次聲音更輕、更混濁,麥傑好像還聽見細微的爆裂聲,夜視鏡探出攻擊點上滲出了點點熱源,接著他聞到了煙味,濕潤的植被被烤乾的水煙氣味,裡頭還參雜了一點硫磺與焦炭的臭氣。
「攻擊無效,」厄米特退了一步,「撤退!」
此時那位似所羅門的男人又大喊:森林中充滿了愛,它想成為萬物之友;請別放我孤獨一人,這片林地大太,它想要更多更多,更多的愛!
語畢,對方的身軀長出了樹枝,比向天際的枯枝吆喝著萬物隨它而來,於是本該荒蕪的岩盤上冒出了朵朵綠意,接著綠芽又茁壯為尖銳的枝葉--比起如湧泉般噴發的青苔群,這次的影響速度更快、更寬廣,在對方變化的霎那方圓百尺內已有了新芽,接著它們一層層由內往外迅速茁壯,核心的部分不到一秒已經成了緻密的尖山牢籠,那些纖細而尖銳的樹灌至少有兩層樓高,而且籠子的範圍將不斷擴大,被捲入其中的生物無疑將死亡全屍。
厄米特回過頭協助麥傑扛住鈞安的另一側肩頭,他們三人以最快的速度朝卡拉遢奇招手的方向前進,路上的枝枒來回切割著他們的雙腳,三人的靴子與褲頭被鉤出了一條條刀痕,甚至是皮肉之傷,若再不快點,後頭等著的就是穿腸破肚了。
「鈞安,你還好嗎?」厄米特問。
「可以、我想......還好,只是很痛,幹你娘的超痛,」鈞安渾身顫抖,「我快沒辦法呼吸......」
「你被鎖定了。剛才你做了什麼事嗎?」
「我不確定,前一秒我還在想那傢伙怎麼長得那麼像所羅門......」
「就這樣?」
「對,就這樣,嗚......」
遠處的卡拉遢奇大喊:「快點,我找到了!在這條山縫裡!」
卡拉遢奇的好消息讓厄米特與麥傑又加快了速度,他們跨入尚未硬化的軟草區塊,路徑逐漸與壁面平行,從山頭而下的氣流一次次增強,強風彷彿訴說這片山壁有多麼龐大;禿子角的碎石與細沙隨著風勢滾落,在山邊盤繞已久山霧隨之而來,淹過了眾人的視野。卡拉遢奇的影子消失了,禿子角的山壁與山縫溶入霧水中,他們走在一片異域魔界,死亡緊追在後,無論走到哪都是死路一條。
「這裡!」卡拉遢奇又一次呼喚。
三人拚盡最後的力氣往聲音的來源衝過去,盡管麥傑一度懷疑前方會是一到懸崖,來歷不明的卡拉遢奇或許只是個糾纏於此的詛咒,這個任務從踏入卡拉卡亞的當下就失敗了,生死成敗,都是卡拉遢奇與卡拉卡亞所施加的幻覺;也許霧的另一端還是霧氣,他們將會一直走下去,直到力竭為止。
「麥傑,跟上!」厄米特喝令。
麥傑身子一震,他鬆懈的步伐重回場上。他們三人奮力一搏,終於趕在植物成形前跳入那道深不見底的山縫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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