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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跟隨著那位女性的腳步成為警察,隨後卻與她漸行漸遠。那位女性我姑且稱作母親,也許正因為她是個母親,所以當她看見我受傷時才會如此氣憤地警告我,要我別再深入共和城。

她曾是神通身邊那位強大、果斷的傳奇人物,故事中的她總是直白了當地行動,絕不與自己的信念背道而馳;故事中的她總是展現著自信,不讓週遭的挫折所駕御;那位女性看不見世界,但她能了解的比任何明眼人看的更多、更廣。如今她已不再故事的一員,縱使她的個性不改當年,但那位女性並不堅強,真正的她害怕失去、害怕再也聽不見熟悉的聲音,就如同所有母親一樣,她不願自己的孩子深入未知的險境。我知道,我所知的她那只是故事。

母親,難道你不是如此期待的嗎?我就如同故事中的你一樣,不屈服於挫折、也不會背叛自己的信念。這都是你教我的,從御術到共和城的一切事物,沒有一件事不出自於你,為何你連自己都不信任?難道你對將共和城的一切視若無睹,甚至否定出自於自己手中的體制嗎?抱歉,請原諒我將你拋棄,也請你將我視為一位陌生人。走在你留下的足跡上,我就與你一樣無畏於眼前的邪惡,而我也正使用著你所給予的力量幫助受難的人們。共和城需要我、需要我們,如今我不在是個女孩,若你仍不願接受我的選擇,那至少聽著吧,我會讓犯罪的聲音消失在世上,而母親,你只要給與我一句祝福即可。

我是北方琳,管理共和城秩序的人。

 

多年努力的結果,共和城的治安系統正逐漸完備--這句話是個沒有義意的謊言。

完備的意義是什麼?我過去曾對好友朱蒂說:如果完備是指犯罪不再發生,我們終其一生都無法達成;若是指犯罪者皆能受到制裁,那共和城的警察們也大大的失敗了。

原因出在哪?是力量的不足嗎?我敢保證由局裡的所有人都是最優秀的人才,尤其是御金術造就的契機,我們確實地與暴力區別,作為一名執法者為市民的生命奮鬥;那是組織上的錯誤嗎?從交通管制到緝凶辦案,數十年的發展讓維安制度清晰明確,我們盡可能地讓治安功能健全地運作。那到底是怎麼了?自從我對朱蒂說出那段話之後,這些問題留在夢的角落夜夜侵擾著我的腦海。曾經我一度以為是政治與利益,然而重新思考後,我想應該還有更決定性的因素存在。

「北方警長,御術師與非御術師的犯罪比率實際上相當接近,」賽肯上尉報告著「雖然眾人所熟知的大型犯罪、組織犯罪等大多與御術脫不了關係,但在遍佈在其它犯罪領域的人口基本上是差不多的。」

例行匯報將我從白日夢中叫醒,賽肯好像察覺了我心不在焉,於是稍微頓了一會兒,希望我能察覺。

一度熱血衝頭的我不再年輕,身居要職令我不得不將氣力從街頭轉向檔案汪洋;警長要管的事情是行政工作,分配與調解、以及龐雜的紀錄資訊,我像台引擎一樣必須不斷地以維持整個組織的運作。如果是北方拓芙的時代,她還有機會以門神之姿鎮壓群惡,御金術與御土大師的名號響徹雲霄,然而那時共和城的規模或許不到現在的五分之一,工作量也許只是十分之一左右。這間辦公室是我的牢房,兩株綠意在這塊沉悶的辦公座前顯得特別諷刺,但若不是如此,我絕對不會去深思犯罪的問題。

「光是犯罪與御術有關係這點就夠了,民眾只會注意這點。」這份報告的原因一部分是為了建立犯罪資料庫,另一部份是用於市政會議;但不會有多少人相信它,因為在大家眼中,普通人只是一群"無辜羔羊",真正的壞蛋是那群玩火弄土製冰塊的家夥。

賽肯嘆了口氣,短暫、無奈、猶豫不決「北方警長,我沒想到人們也會有對御術反感的一天。雖然我們進行了犯罪相關的統計與宣導,也許我還期望教育會讓人們對自己的環境與彼此有更文明的思考模式,但我只覺得整個城市都陷入了惡化。從歷年的比較來看,御術幫派的活動範圍逐漸擴大,直到這些日子以來他們幾乎可能觸及任何領域,防不勝防;在此同時,普通人犯罪的比率跟著攀升,暴行與惡行層出不窮,小規模犯罪已經是他們的常態了,而且大多是針對御術師而來的。我老覺得非御術師與御術師的犯罪行為是循環的,好像沒有前因後果一樣造就了這種死結,。」

「要是死結就把它斬斷,沒得妥協。」更決定性的因素到底是什麼?讓長久以來的治安政策失去動力的問題點到底在哪?如果真的必須說出答案,我只想得出一個沒有意義的結論:人性本惡。

惡不是尋常的邪惡,我心中的它所想的、就連我也一樣無可避免被遷入其中的概念,即是人們本身充滿缺點,永遠不乏犯錯的機會--我稱那是惡,天生的劣性,有些錯誤能夠平反、得以改正,但有些則不斷累積成山,最後潰散成災。雖然我知道這不是個泛用的理論,我們不能說貧窮是錯誤、也不能說公平是空泛的假象,然而若人真的完美善良,社會又為什麼會出現這麼多困境?我們七情六慾的本能與理智相左,會寬恕、會憎恨、會分享、也會貪婪,更重要的是人們總是盲目的;所以制度誕生,理性試圖維持彼此的生存空間而不產生侵害,可是制度是人創造的,完美的創造者都不可能創造一個完美的產物,況且是不完美的我們?

這時,賽肯突然說了「御術存在的價值,有時我連自己也搞不清楚,在現在這樣的社會中御術作了什麼事情。」

「為什麼這麼想?御術對你而言還不夠真實嗎?」

「不,警長,我很清楚御術提供的貢獻,它是我們維持治安的必要武力。在更之前,四大族一直都有著自己的生存方法,在那個時候,御術也象徵著自己的族群與文化,祖先們利用它來生活,非御術者與御術者的關係是互助平衡的;可是現在的共和城卻不是這樣,或許是因為我們正在融合,事情出現了出乎意料的變化。當只有兩個族群時,好比如殖民期的此地,人們還能理解彼此的差異,因為兩個群族本質上仍是分離的;但現在我們解開了階級與身份,迎向三族共榮的狀況,民族間的文化本質正在消融,也就因此使我們逐漸淡忘御術本來的價值......因為差異縮小了。」

「我知道,」我的口氣有些不好,但我不想聽著自己心中的話被人重述一次「御術是族群,沒了族群,御術只不過就是單純的力量。現在族群的邊界消失了,那麼普通人對力量有疑議是相當正常的事情。」

賽肯似乎對這項說法感到不安,他對我說「工程建築上有機器代替運土,這項的技術正從社會中逐漸淘汰;振火本身多少能提供一點能量上的補助,但燃料與引擎正在取代他們;截水或許仍是現在最泛用的力量,凡事指跟水有關的都得以發揮,但難保未來不會有進一步的改變;最後是截氣,說實在的,丹增先生一族本身就不太涉及民間事物,它與其說是一種力量、不如說信仰更為妥當。如果世界最後都與共和城走向一樣的未來,那代表御術反到會成為另一種多餘的能力嗎?」

該回答他什麼才好?賽肯的思維縝密而彈性,懂得綜觀局面發展,我很清楚他的疑慮與不安,因為那都是事實,像凱塔拉會說的"潮水漲退般的必然"。御術正逐步在文明發展與族群混合中喪失意義,最後它將會在歷經一次大退潮後而不再復環嗎?可怕的想法「賽肯上尉,思考是好事,但多疑卻會壞了大事。不要再想像看不見的未來了,晚點開會的時候將黑幫的狀況仔細說明一次,雖然沒辦法殲滅,但至少我們必須限制那群惡棍的囂張跋扈。」

拓芙,你是否早知道共和城有這種未來?御術的矛盾不斷擴大,育空事件不過只是個開端;或許有些人們認為御術迫害了世間正義,造就了邪惡與鬥爭,但實際上我們才是逐漸被排除在外的邊緣人,明明是同樣的生命,卻被冠以充滿問題的身份。御術的價值正在消失,然而誰都無力阻止,就連神通也一樣......然而這不是我停止使命的藉口,我不會讓你的努力白費,也不會葬送所有勇士們對維持秩序的決心。別想了,琳,好好工作吧。

 

冗長的會議,令人挫敗的會議。安排在佐特手下的臥底消失了好一段時間,那位同仁是共工部隊出生的隊員,作為一個潛入者已經長達三年,如今卻無故失去了蹤影。

根據與情報組組長的單獨匯報所之,幾個重點幫派近期積極地懷疑組織是否遭到了滲透,其中相柳幫與火鳳幫兩者正在進行整頓肅清,我們原以為風險最高的也是置於其中的內應,然而沒想到一直都靜如冬蛇的三合會竟然先一步出擊,令人不免懷疑他們是否掌握了確切名單。後來的集體會議接著重複了毫無進展的報告,藉著他們肆無忌憚的廝殺火拼,地圖上的幫派領域圖又有了改變,目前我們所熟知的最大威脅終於不得不多增加為四個:紅鳳會、火鳳幫、泰山組與三合會。

倒是在共和城的風風雨雨中還有件值得慶幸的好消息,那就是關於另一起調查中的貪污案。案件本身沒什麼特別,土地炒作一詞便是本案的主軸,現在,貪汙案的真相逐漸明朗,只要土宗議員的人馬闖進來攪局的話,我相信這起調查很快就將以起訴嫌疑人做終結。權貴們的案子總是特別麻煩,有時候不只他們狡猾令人惱怒的後路,半路殺出的政治勢力更是可恨至極的發展,尤其在二葉金融與都市規劃科科長的掛鉤令人頭疼,沒想到科長的土宗勢力如此深厚,竟然連議員都肯出面替科長朱朗背書。

說到這,我對議員選拔充滿了困惑,或者該說,那些人為何為代表?偶爾我思考著這個問題,共和城為了維持各族的平等,因此讓四大族群各推派一位代表作為這座城市的共同領袖,但這種領導方法缺乏效率與明確性,雖然表面上能令人信服,可是對於法案、重大事件與決策的討論確一點幫助都沒有,最後與其說是共同研議,不如說是辯論大會更為恰當。我問丹增,到底這有什麼好的?氣族代表則嚴肅地回答:四族不可能由其中任何一人代表發言,因為我們總是充滿偏頗。輕飄飄的臭光頭,如果你肯通過調查權擴大審議,那我就相信你說的都是真的。

歷經惱人的會議後,我一如往常地從疲憊中振作。也許我該給自己沏壺茶,或者試試看咖啡,反正只要能提神的怎樣都好。

這不是真的倦怠,我明白,每天持續著鍛煉與活動,這副身軀還充滿力量,然而意識卻不同,它正逐漸衰老;也許是當我試圖靠蠻力斬開眼前的雜草時,卻發現我所能作到的也就僅僅如此,那份惱怒令鬥志盲目無的、令思考遲鈍而僵硬,我的生活找不到其它的可能性,眼前的未來已不再令人期待。走廊總有些時間特別空曠,盡頭的窗光讓陰影特別明顯,也許我正期待有更多的突破、更多的刺激,我所知的世界正因深居高位而縮小,雖然看見了山頭、卻再也找不了石子,偏偏關鍵總在那枝節微末上。我看著這面窗十幾年了,開始我以為它透徹了大街小巷,從小鬼頭的惡作劇到滔天罪犯的愚行都能看見;至今,這面窗只能看到街訪的立面,我追逐的黑巷裡的敵人,然而卻無法看見巷子的入口。

然後它出現了。在我的辦公桌上躺著一封未註明的信封,是到雜貨店即可買到的褐色牛皮紙袋,八裁大小、未封信口,袋上未留任何持拿造成的縐摺,也沒殘留任何痕跡在袋緣上。我很好奇,到底是誰捎來這個訊息?裡頭首先給了一張契約的翻拍照片,上頭留下了兩個令人印象深刻的名字--『卡維』與『朱一清』--還有令人無法忽略的商會章印;再來是一封簡信,材質粗糙而乾燥,是剛買不久的新紙,並以毫無個性的筆跡寫著"你認得嗎?"。(不幸的是,我目前只認得那支筆的墨水。吳竹墨汁,我家正好放著一罐。)

這種情節我還是第一次遇過,畢竟怎麼想都不合常理。拿我半年前看過的偵探小說來講好了,這部有趣的平裝小說《神秘街角》提到,某個神秘人將關鍵證據的一小部分與一封手書悄悄地放在警探的桌上,並宣稱自己與謀殺犯的關係匪淺,但害怕洩漏身份,因此希望警探單獨和他見面以便將事情清楚說明;來自虛構的西區分局警探孫小虎是個精幹冷酷的家夥,但他怎麼能如此輕易地接受一個不知來歷資訊來源?更令人不解的是,神秘人安迪要是害怕被發現身份的話,做什麼還要來個出門會面?都能不留痕跡地把東西放在警局桌上了,何不脆點把證據交給警方?

當時的不解突然出現,我眼前的相片正大大地嘲笑署長大人不知所措的腦袋。是誰?為什麼擁有?如何放在這裡?但不管怎樣,我只知道這是份無用證據,而且充滿挑釁。

「李奇先生,今天下午還有任何行程嗎?」我拿起電話對秘書說。

(三點時有御金隊的訓練視察,除此之外暫時沒有其他事情,北方警長。)

「很好。另外請替我找賽肯上尉跟尤金少尉過來,謝謝。」

不知道這位神秘人的用意為何,但這份訊息總算是提供了一種新角度。原先我們總是在黑幫們造成的結果上打轉,不同於留著記錄與帳目的制度犯罪,我們只能從他們的施壓、脅迫與骯髒的勾當上試著揪出那些傢伙的尾巴,最重要的過程往往是無法第一時間被掌握的,這不僅僅是根據與否的問題,還關乎珍貴的人力與時間,警察們可不是為了做白工而存在的。然後,今天神秘人的照片告訴我們,某些壞傢伙也許從事起了正當生意,看似為一名正義之士的義舉,但在我眼中,神秘人的行為是多麼的不可思議,甚至無法理解。他歸於誰?又為什麼要這麼作?看來後續還有得瞧了。

 

賽肯上尉是我最好的副手,我能夠全心地信賴他的能力;而尤金少尉,他是偵查科的科長,若必須找出一個形容詞來說明他的個性,我想說是龜鴨是再適當不過的。我想這個小惡作劇必須要讓適合的人理解,因此我選擇了最接近事件核心的他們進行商談。

「這挺有趣的,但看起來像個幌子,」高大的尤金坐在辦公座前左側的椅子上,臉上掛著一副小眼鏡,外貌看似勇猛好戰,然而,實際上他是個耐心過人的水族後裔「至於相機型號,不意外的話大概是挑了記者們的最愛,而字聞起來像是吳竹墨水,沒什麼特色優缺的東西,我家也放了一瓶。」

坐在右側的賽肯也是個有耐心的人,但他的耐心總為了最壞的狀況作準備「尤金,我想比起這張相片,總局被闖入這件事更嚴重才對吧。」

「這兩件事都必須警戒,」我說「首先,賽肯上尉,接下來要對總局的維安管理進行加強,明天就安排一次小型檢查與盤查,並且在月底的會議上將總局的安全系統列入議程中;再來是這張照片,想必你們大概都明白這兩個人物湊在一起是什麼樣的狀況了。也許是轉移目標、也可能是內部起了爭執、更可能在於其他集團的利害關係,不知二位對這些東西有什麼想法?」

「是一場有意的打擊,目標透過這個訊息達到擾亂的效果。署長,也許對方正想透過這種方式來引起同袍們的不安,藉此打擊士氣並導致市民的質疑,而照片的內容物,很大的機會是造假物。」賽肯傳達著他的想法。

尤金聽了後則回應「我支持賽肯上尉的想法,但照片也許真有某種可信度。三合會的卡維在地產界的活動是近幾年的是,帶頭的佐特除了對大人物的勒索相當積極外,對土地買賣也別有心得,說是老本行也不為過。很難說朱一清與卡維之間的關係是真是假,畢竟朱一清與西角商會來往密切,而也有消息指出,佐特想入股商會,要是他真的派了卡維與朱一清搭線也無不可能。」

賽肯說「我對朱一清的認知僅僅是紫藤葉顧問公司的負責人,但若說到卡維,他是個不可信的人物,不光是性格、連存在感都刻意地模糊了,我無法相信這樣的他會留下簽字。」

「這是一餌,撇開真假來看,能入侵總局代表了他悉知我們的運作、同時也具有過人的身手,這樣的人物若只是留下張照片來擾亂我們,這不是太沒道理了嗎?只是這個餌要釣到些什麼,這就不得而知了,但我寧可相信他是第三勢力,至少是對三合會有明顯敵意的人,而非光是一場心理戰。」尤金說的一派輕鬆。

「無論如何,看來對方企圖引發的討論是成立了,不過我們接著要繼續按著那個人的安排走嗎?」我如此說道「我想對方的舉動是要試探我們對這個訊息的反應有多大,那麼我們就回應他吧。」

接下來我們又討論了好一段時間,最終仍舊沒有其它的結論。但尤金提到一件所有人都避而不談的事情,那就是所謂的集團的歸屬。

老百姓們會將御術與黑幫聯想在一起,而非術御的他們又與何者同在?若仔細觀察,城中的大小企業多掌握在非御術者手中,實際上在員工的篩選、取用上也常見將御術師排除在外的狀況。這麼一來就清楚了,御術是充滿破壞與爭議的集團,人們避之唯恐不及,而非御術的雖是看來無辜、無力的一方,可是實際掌握一切的是他們,是屬於擁有權利與財力的集團。現實中的御術師不但是少數、也缺乏自由,但真正操控世界的人們卻總是恐懼我們,因此總是一再地要求我們進行檢討。

我不禁想問,問題出在哪了?我為何要質疑普通人們維護自身權益的正當性?也許正是因為此地稱之為共和城吧,在諸多國家城邦中,或許就屬共合城對御術的議論之聲最為龐大。我們是力量、是具有威脅的存在,任何一人都有具有威脅生命安全的能力,之於黑幫、之於御火強盜,我們的存在使百姓不得安寧。但所有的錯誤都歸於御術嗎?我能想出的答案既曖昧又無意義,也許這種命題本身就是一種錯誤了。

 「我們偵查科總想著如何把攀在共和城上的小蟲挑出來,但蟲子們卻擁有偽裝成枝葉土塊的高超本領,」這時,尤金毫不掩飾地說出自己對於罪犯的感想「是說抓不勝抓好像也對,因為提供蟲子們躲藏的角落處處都是,畢竟成長中總是伴隨著不可預知的遺忘與腐敗,太多的意外與太多的混亂,但我們總以為些那東西消失了,事實上只是略而不見,同時還天真想著相信自然循環會將一切導向正軌--也許這是我們無法根除罪惡的原因。」尤金在偵查科待了約十五年左右,雖然歷經連連的挫折磨練卻不見他的意志磨損,但最近我總算明白,他並非有著永不衰退的年輕熱血,而是自進入偵查科後就維持著那副偽裝的老態。

賽肯不悅地問「這不是在說我們所作只是圖勞無功嗎?」

「當了警察十多年,能作的事情差不多也就這樣了。能抓多少是多少,雖然不能阻止犯罪誕生,可是總能保著共和城這座大樹不生病,不是麼,賽肯學長?」

我板著臉說「這不是你該說出口的話,尤金少尉。」

「這話沒什麼含意,警長可別多想了,」尤金笑著說「但也幸好,犯罪者也總是以為自己能明哲保身,被力量迷惑的他們往往會栽在自己最自信的事情上。」

「你也得小心別被自己的力量迷惑了,尤金少尉。」

我看時間也差不多了,於是結束了這場會議。這件事情被以冷處理告收,但最後我仍決定讓尤金少尉留意卡維與紫藤葉的關係,賽肯上尉則從三合會的動向著手,試圖從中整理出關於三合會以及與它扯上關係的交易紀錄。我並沒有將全部的訊息透露出來;這麼說不太恰當,應該說,我只將必須公開的事情傳達給他們,而藏在我抽屜裡的邀請卡則是一項私人事務。

神秘人若有事訴諸於警察,他大可直接與聯繫我們,但今天他選擇了一張莫名其妙的照片作為工具,我猜想,那不過是個引子。我當他在布置一場遊戲,於是我仔細地檢查房間的狀況,有意無意地尋找神秘人留下的痕跡。線索貼心地留在抽屜裡。那是顆雞蛋大的石頭,上面並未留下任何訊息,然而對我來說,光是石頭就行了。那顆石頭裡夾雜著些許金屬與矽質物,看來是重工廠附近殘留的礦渣,但石塊感覺上比爐中出來的還更重、內部更混濁,似乎含了一定比例的水分在裡頭,我想在它被拿取之前一直都留在有水的地方,而且放置了好一段時間才對......這東西應該是在貨運港口附近的舊礦土屯堆區拿到的,至少是那週遭的運輸路線,也只有那會在無雨的日子中還保持著潮濕了。

邀請卡我收到了,神秘人,但你想我去看什麼呢?而我又想藉此得到些什麼?

 

《神秘街角》的主角被如此描述著:孫小虎獨自走在榮華區的小巷中;他讓神秘人留下的訊息吸引,好比趨光的蟲兒,然而引領著孫氏的不是公理大義,若真是如此,他便不會走入這條骯髒的巷道。

這是我最喜歡的段落,因為我能看見孫氏的自私被赤裸裸地描述出來:他想成為英雄;他必然是個英雄,命運指引他、他的意志引導著勝利,於是孫小虎總是能恣意地對未來作出選擇。但那麼一個離群、孤傲、冷漠的人怎麼能勝任警職?抱歉,我們負擔不了英雄帶來的災難,但人們總期盼有這樣一個存在,讓他們從痛苦中感受到希望,甚至是能夠迷信、依賴,無論是英雄或救世主,對於這種存在的嚮往令他們忘記了自身,因而放任困境,以無力、無助為由放棄奮鬥。我們是英雄嗎?不,身為公僕的我們僅僅是人民的意志,我們不是英雄、也不期待英雄出現。

那我這番舉動又代表著什麼?我也期帶著自己擁有英雄般的雄心與天命嗎?不,理智告訴我,我不過是幼稚地想從這場遊戲中找回失溫的熱情,縱使知道這趟路途不會有任何結果,這附身軀依舊受其牽引。

光榮角區的街燈像螢蟲的光器般微弱,遠遠地隔了十幾米才見到一座,好比孤立於海岬的燈塔,沉重的鹹水將不足四米的防火巷浸濕,木與土磚搭起的粗糙建築讓此地的氣氛更加憔悴。光榮角區的位置實際上離市中心相當近,就位在南邊的港口帶上,此地曾造就過無數的工作機會,而今它不過是個不毛之地,當火車運輸與工業興起後,港口的功能逐漸由半島南側往東邊與對面移動,最後只留下了一個曾經被喻為淘金地的虛名。也因為如此,我們不得不時時提防著此處。包括西北岸到半島的海岸旁,黑幫份子多從此處崛起,縱使總局鎮壓著市中心的罪犯,但分局的情況總是心有餘而力不足,尤其是緊鄰繁華旁的貧困之地,中心外激增的犯罪率大大地諷刺著警察們的無能。

正當我正思考如何支援分局的時,我已在這座無名酒館待了好一段時間。

空氣傳來中無力的竊語,偶爾參雜著爆破似的喧嘩大笑、或接著冰凍似的僵持,酒吧的氣氛反覆無常,但還算安全。

「這位大姊怎麼一個人跑來喝悶酒?」酒保終於客套地與我搭上了話。

「犯法嗎?」我向他示意再給杯子添上一點酒。

「本店倒也沒定下這麼嚴苛的限制,不過對生面孔總是有些好奇罷了。」

易容這種事情看似困難,但當你是個名人時,你只需要將幾個引人注目的特徵遮掉即可。比如說疤痕、還有髮型,如果再稍為以皮膜讓顴骨的部分變的不顯眼--這個女人會是那位一板一眼、從不改變的北方警長嗎?「看來你是這裡的萬事通囉?」

年輕酒保自信地笑了兩聲「這家店會來的也就這些人了,不過偶爾也能遇見像你一樣隨處溜達的客人。特別推薦今天的特餐《什錦雜燴飯》,滿滿的海鮮保證你有最超值的享受,」接著他一邊擦著桌子、一邊挨過來耳語著「不過我建議你把蝦子挑掉,不太新鮮。」

「不,我不餓。對了,酒保,聽說寅時街有房子出租,那裡的狀況如何?」

「你發什麼神經想住在這啊?」

「問問罷了。」

酒保對這樣的回答倒也習慣了,於是他也直白地說出自己的想法「這裡任何一的地方都不好,要我說的話,我寧可搬去工業區旁。」(光仔,拿酒來!)(這就來,老貓。)

「工業區也太遠了,沒更好的推薦點了嗎?」我虛假地笑著

「王夫人公寓那還可以,就在隔幾條街的地方,但品質完全不能保證,像大姐這樣的單身貴族可不會想住那種地方的。」他熟練地將酒杯滑給幾個座位外的客人。

「我也是考慮好一陣子才想在寅時街看看的,不過聽你的口氣,那裡似乎不是個好選擇?」

「亂嘛,還能怎麼說,那種地方雖然還稱的上好,但麻煩的很,三天兩頭就有人死在那。我目前住在鄰巷的公寓中,就我個人而言還挺喜歡的,但就是有點暗、還有點臭。話說,大姊你在附近工作嗎?」

我打趣地說「唉,你想知道?」

酒保識相地不再追問,不過他笑的很開懷「好吧,如果你決定去寅時街探路,我勸你避開有雜貨鋪的地方,免得惹麻煩了。」

「跟御術有關?」

「不,跟御術無關。」他聳聳肩說「就是亂嘛,什麼東西都亂再一起,有些地方變的可以去、有些地方也相對地不方便去了。」

「您可真喜歡說暗話呢。」

「就看大姐怎麼想囉,畢竟榮華角區就是這麼回事,像個垃圾場似地接收著中央區不要的東西,明明總局就在附近,但偏偏沒甚麼大人物想關切這裡,也對啦,反正他們也不住這。」

我們的人力相當缺乏。這不是推託之詞,實際上警局可以出動的人力總合起來不過的只有一個大隊,因為治安部門必須仰賴御術的力量,但御術師是少數、而構成主力御金師又更少了,盡管在北方拓芙時期中期之前,維安系統幾乎只靠御金師來運作也不成問題,但後來共和城現在的規模遠超乎想像,御金部隊早已無法負荷--雖然它仍舊是最好的選擇,都市太過狹窄擁擠,經不起任何劇烈的衝突,所以能夠在最小動作內完成拘束程序的御金術是必要而不可取代的--然而警局中就是開始拓展模規,隨科技與社會的極速發展,晚期拓芙將管理形式從單純的刑案拘捕拓展成全面性的治安管理,從那時開始,除了御金師與御土師之外,也召集了御水、御火專才以及其它非御術人員。

可是仍舊不夠,我們的眼目完全無法透徹黑幫們的動向,況且除了御金及御土師之外,其它兩個純御術編制部隊在形式上是支援者,實質動員權都在議員手上,警察們真正擁有的仍舊是御金與御土部隊,其他加入的御術人員則基於數量問題而僅只能混合編制,最後,非御術者大多無法正面與共和城的大敵抗衡,於是共和城出現了相當不平衡的人力配署,像榮華角一帶與河口對岸的北城郊區幾乎難以管理。實在太丟臉了,我真正能守護了那塊小小的堡壘,但在它之外的地方卻視而不見;對我來說,難道只有議員們在的地方才能稱作共和城嗎?這些配屬是出於理性的割捨、還是無能的藉口?

「說好聽點是警察,但現實中不過是上位者的看門狗罷了。」我笑著對他說。

「是嘛,大人們忙著追更大的案子,市井小民只能一邊求神靈庇佑囉。說真的,他們真該注意點其他的東西,御術是一回事、犯罪又是一回事,難道作祟的都是御術師嗎?不是嘛,對不,大姊?」

「但我怕那些黑幫更多些。」

「再怎麼可怕也都是出自人心,要我說,搞不好我還得謝謝某些幫派把御術師都管理起來了,你不知道榮華角區在更早以前有多可怕,那是動不動就會出現天災的日子哩!」

管理嗎?幫派將流離失所或作惡多端的御術師都收在門下,他們仗著力量來控制、傷害人民,為何酒保會認為這種壓迫是種好事?後來這個話題又延續了一會兒。

年輕的酒保,大概二十出頭的白膚、中等身材男子,最初我原以為他是火族,但從那個人有著水族的眼睛與他們的思考特徵,一種聯想式的、隱晦而恣意的表達方法;這時我注意到他的手,酒保左手缺了中指與小指並留著大小凍瘡,酒保偶爾會習慣性地掩蓋傷口,看起來似乎對於缺指的事情相當介意,而從一直以來的對話中大致上能理解他對御術敬而遠之、卻不帶敵意,更正確的說法是,御術並非他首要恐懼的對象,我想酒保過去曾被迫害,但御術在這個事件中佔有的地位並不是特別強烈。

這場對話很有意思,但可惜沒有太多有用的消息。雖然我知道舊囤物區的工廠荒廢後就成了為非法者的天堂,但落在一旁的寅時街是什麼樣的地方,酒保總是不經意地避開了核心,言語中表現出胡鬧與緊張。

不過,就在最後,當我留下錢準備離開時,酒保先一步對著我說「看在小費的份上,我就多跟你說些事情吧。」

「喔?洗耳恭聽。」

「記得,如果真的定下來了,就盡量別往街尾過去,那邊的人可不惹起,尤其是水宗的黑幫們,他們最近的行徑有些異樣,就怕他們沒是糾纏著你,被搶還好,丟了命可就不值得了。」

「我會記住的,謝謝你,酒保先生。」

他說寅時街的街尾讓水幫盤據,這可真是件怪事,因為今天的匯報上才提到,榮華角是土幫的地盤,與一旁的紅燈區關係匪淺。水幫是什麼時候出現的?或者......假如卡維與整件事情有關,那麼水幫可能打從一開始就在這裡。也許我該問:三合會什麼時候控制了這裡?會這麼假設,除了神秘人的刻意引導外,御術黑幫的特性也是促使我作出這種想法的因素。若說御術代表著民族文化,那麼御術黑幫簡直就是民族意識的集結體、有如種族主義般的存在,這樣的他們要容下一個異族人都很難了,何況是不同的御術群體?

雖然偶爾也有例外,某些土幫會與火幫達成合作關係,但唯獨水幫不可能,御水幫派是三大派系中最弱勢且最沒有地位的,論歷史、論人數都不如土火兩系,甚至可以說,水族天生就沒有集結成幫的基礎與天賦。這樣弱勢的幫派儘管也有三個強力的集團,但他們都不在舊港口區的榮華角一帶,就算有,也不可能靜悄悄地從土宗的領土上佔有一席之地。那有很大的機會是三合會介入、也許更可能是卡維界入了,此處的御土與御水幫派只是形式上的分割,事實上那是三合會為了不讓其他勢力察覺而創造的偽裝。

北方琳,思考是好,但過多的揣測只會誤事。我躲輕鬆地避過尾隨而來的不速之客,儘管他們稱的上是能手,但對追蹤的功夫還差了些,沒注意到我已經躲進了巷子,直直地往街口過去。我原本以為會有更大的魚而上鉤,但看來不過是些小蝦米罷了。不過也是,今天我的行動出自於私心,與公事無關、也不能有任何關聯,能少一事是一事,也許光是注意到榮華角區的異常已經是最大的收穫,若要想取得更多情報紙也只是自討苦吃罷了。

 

(拿過來!)。在我正決定從巷子的另一側出去時,我看到了這起強盜案。

這種時候有誰會出門亂晃?當我以石柱將搶匪擊暈在地時,那名中年女性似乎看出了我的困惑,於是結巴地說著「我......我才剛下班,沒想到會......遇到這種事。」

「我以為你會知道這裡有多危險。」

她聽了有些不服氣,便說「難道......知道有危險,就乾脆不要出門了嗎?這裡每個地方都一樣,除了市政廳外,每個地方都一樣危險!」

「別激動,夫人。」

我想將掉落一旁的提袋交還給對方,但她表現出強烈的畏懼「別靠過來!」

「拜託,這位夫人,我不是黑幫。」說是這麼說,不過為了卸下對方的敵意,我仍選擇了將提袋放置於前方的地上。

「會御術的人都差不多可惡!」

「那你要那群警察怎麼辦?共和城的治安有一部分都是靠御術師維護的,他們可不是壞人。」

「不過都是群恃強凌弱的人罷了!明明同樣身為人,但你們偏偏有能力欺壓我們普通人。況且黑幫也好、警察也好,兩者的差別不過就是有沒有名號,我倒還希望沒有警察......要是沒有御術會更好!反正警察也只是權貴們的警察,但黑幫卻是普通人頭痛的對象!」

我無力反駁;這是我無能的證據「快走吧,別忘了你的東西。」

那位女性遲疑了一會兒,接著迅速地將它撿起並匆匆離去,還不時恐懼地回頭張望,深怕我會反悔,深怕我所擁有的御術會將她推入死亡。

如果說到共和城維安系統最大的問題,那要屬我們的網子太過寬鬆,對象只對著大而醒密的目標,而小魚則能恣意來去。也許我每日每夜所苦惱的問題就是如此簡單,既無關政治、也無關利益糾葛,而是維安系統在架構上有著不可彌補的缺口,那就是力量。為什麼系統始終無法深入共和城?因為我們的力量是最大的工具、也是最惹人厭的威脅,市民不信任警察、也不認同御術,這樣的我們往往帶給無辜百姓莫名的壓力;可是警察卻又苦於無力行事,無論是織起稠密堅固的大網、或將網子散滿整個城市。是的,總局僅僅是中心市區的門衛,但罪犯們卻不來自於此,警察在此處能作的不過是治標不治本;而分局的力量卻又不夠,面對窮兇惡極的罪犯顯得如此無力。

拓芙,你也害怕這樣的共和城嗎?也許整個城市都與我們為敵,作為警察的我們自以為能夠維護一切,孰不知在一般人眼中,身為警察、或身為以御術維持正義的人,竟與從事非法行為的黑幫們無異。不夠確實、不夠徹底,更甚者,是不具說服力,好像拿著刀子要得眾人信賴;帶著御術就與拿著刀子一樣,誰能輕易地相信一名持刀者的話與?

但如果只是這樣的話,我會持續地執行這份工作。如果力量是這個維安系統的雙面刃,我就設法讓另一面的刃緣磨鈍;我知道,永遠不會有完美的事物,但總會有足以互補抗衡的存在,現在,就是試著將它找齊吧。我從來不曾期待過有人會將我奉為英雄,所有的舉動不過只是出自於責任,對這個城市、對這份天賦的責任,就算那些人一輩子都這麼想我也無所謂,因為我維持和平的零件,只要它能運作,其餘的事情都只是次要的。

母親,你會嘲笑我如此天真的想法嗎?然而這就是我,我是這座城市的孩子,是你所創造的這份制度的傳承者。

我是北方琳,是北方拓芙的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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