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lose

那片黑土雜生著無數蕨草,它深埋於巨大楠木之下的陰影中,應繁忙的、生氣蓬勃的萬物依循自然混沌而生,從無形秩序而滅。此時,有隻人型生物蹲在腐土上,弓起身子有如獵犬警示著玩物。牠觀察著那獨樹一格的生態系,一方面為了尋找食物、一方面卻也是好奇心驅使,怪物不時地翻攪著落葉枯枝,好像期待著什麼不同以往的事情發生一樣。

所有的東西都是天地的產物,唯獨他不是。宏觀來看,怪物超越了形式,非形態之別所能解釋;狹義而言,他的軀體不屬於這顆星球,森羅萬象終沒有牠的一席之地。於是,那名人形生物只能癡癡地觀察著,看著這副身軀曾有過的世界如何運作,而他又如何被逐出運作之外,成為孤絕之物。

那東西還穿著人類的衣服,但那身襯衫已有如披掛肩頭的碎布,黑色的外衣四處破洞、牛仔褲也禁不起山林的歷練而損壞。牠不需要衣物,但牠離開了人類卻擺脫不下了他們灌注的束縛,如今道德約束與其野性左右牽扯,腦海日復一日地盤旋著狂風沙雨,如今宛如人類的偽裝是牠與現實最後的連接,茫茫大海中的浮木。牠不知道自己為何在這、又為什麼做著些毫無道理的舉動,不過人型怪物還記得某種強烈的意念,某種強烈的自我厭惡,可是現在牠什麼也作不了,只能做個瘋子,殘喘於世間。或許這就是最好的下場吧。

「關注、關注,」外觀有如青年的強壯生物學著人類說話:「看著、看著。」

偶爾牠喃喃著某些字詞,正是牠做的、或是牠想的事情;有時牠也會說出一串完整的句子,但那種情況卻顯得十分特殊,一旦發生便無法自我,到時怪物會發狂、像得了狂犬病般的狗兒到處撒野,直到字串從腦海中消失,思緒渙散成泥為止。然而無論如何無能、如何否定曾為人類的自我,怪物卻仍不時地重複著形似人類的思維:牠堆石頭,彷彿想搭建高塔;劃出直線與邊界,有如正區別事物秩序;挖著對稱的坑、放下對極的殘枝落葉,就像世界仍掌握在手中一般--牠不明白自己為何而行事,但依舊重複又重複。

哪有容得下牠?答案是沒有,可是怪物依舊是留在這了,在人煙罕入的險境之中,至今已不知多少時日,但再多的歲月對山林而言也不過是瞬間之事,往後又不知多少光陰,看似永無止盡--然而說永遠存在也太誇獎牠了,生命有限、就連錯誤也同樣有個終點,但若如果沒有任何東西介入,所謂的多少肯定長到令人無法想像。

(沙沙--......)

此時,草叢中傳來了一陣細弱的騷動,怪物回頭一看,他烏黑的眼珠中映出了一片荒林。那一無所有,僅容蚊蟲在視野間飛舞。

但那只是因為他無法看到。這些日子以來一直有其它存在觀察著怪物的變化,諸如山林精獸、萬物生靈,牠們既害怕又困惑怪物的存在,甚至一度想將牠驅離,然而大地母親卻包容著牠、賦予牠通行此地的證明,所以住民們也不得不去習慣那隻人形怪物,勉強將牠當作世界的一環。可是牠依舊很危險。不是指行為上的危險、而是存在上的危險。人形怪物會追捕、狩獵,那些拼死反抗卻無力脫逃的動物們成了糧食--那是自然,是亙古存在的道理;然而另一面,當牠受到遺留意識的干擾而混亂時,怪物就有可能會吞噬萬物的存在,將其形態、其存有吞入靈魂之中--那是非自然,將有型與無形之物化為能量好支撐牠耗竭的身軀,這是可怕而危險的災難。

所以,如今怪物依舊孤獨地留在生態的一角,在不知能否稱做歸屬的邊緣角落活著。

山陵線切出一波厚實的牆垣,綠色的浪濤遮蔽半片天際,它們的淵谷與險坡不時傳來野獸的聲響,此刻天上的鷹隼張開羽翼翅迎上風而翱翔滑行,整個樹林皆納入牠們的眼下。午光蒸騰著深邃無雲的天空,怪物喜歡那樣的天氣,在這種時候總會爬上山頂發愣,汙濁的瞳孔向著東邊的某個記憶看去,參雜著渴望與恐懼,陰影下的牠嘶嘶地低吼,像是驅趕著徘徊不去的貪婪野犬一樣。"假的!"牠如此想著,但腦海影像揮之不去。如果是那群惡獸,牠就對著空無一物的地方又揮又打,驚慌失措地想將它們甩掉;但如果是人類,牠便會找地方躲起來,因為怪物對他們有著莫名的畏懼,他們的目光灼蝕著牠的思緒,但怪物不明白、也不想明白究竟為何如此。

最後牠靠著疼痛來驅散夢魔。一次次逼近死亡,直到寒冷使一切清晰,但倒地的怪物立刻便忘了自己究竟在做什麼,連同剛才的幻影一同遺忘殆盡。周而復始,徘徊於生死邊緣。

 

驟雨的早晨,人形生物在寒風中清醒。牠窩在一攤枯葉乾草中,沉重的眼皮看見瀑布般的水珠狠狠地沖著洞外的泥與草。

那塊大岩壁下的凹槽是它常住的地點之一,傾斜的岩頂遮住寬足三十平方公尺的半身高空地,通常怪物會在那避著風雨,同時也會將沒吃光的獵物處理後儲藏於更深處的窄穴。但截至今天為止,牠還沒看過這麼猛烈的氣候,狂嘯的巨響將洞窟隔絕在世界之外,匯聚的水流穿越怪物的地盤令棲身之處即刻縮小;此刻的牠正經歷完全的孤立,怪物縮緊身子在深處唯一乾燥的區塊動彈不得,濕寒的空氣、刺耳的噪音,牠敏銳的感官對眼前這個傾毀的時空感到無力與驚恐。怪物繃緊神經,埋在膝上的目光警戒著外頭。過了好長一段時間後,直到雨稍微轉弱、晨光虛弱地展現出來,牠才意識這不過是場不同以往的天氣,對此處是再平常不過的事情了。

但有個東西不尋常。在霧雨中緩緩滑動的影子正監視著牠,那東西的型態萬變,時而為鹿、時而為獾,但最後它選擇了人類的形象固定下來,看似批上綠袍的纖細個體;但無論是如何無害、如何弱小的東西,怪物看到眼前彷彿人類的物體朝牠而來,不自覺地哀嚎了出來,就如以往的幻象一樣,牠的呼吸因恐慌而混亂、顫抖的視線不敢直視該物。怪物挨著岩壁的最深處無路可退,接著牠又跪趴在濕軟的土中以為這麼作能不被發現;沒有任何辦法可行,牠明白恐懼之物依舊逼近,但怪物卻只能不斷地發抖,像隻挨打的小狗一樣瑟縮身軀。

「汝,」綠袍的無形者說:「汝來。」

怪物不明白它說的是什麼,實際上牠也忘了語言是怎麼一回事。「汝,莫慌,」它從迷茫的雨中走近洞窟,綠色的衣裳如水又似叢草編織,「莫慌,我來。」

無形之人化作煙霧消散,隨風飄至怪物身旁後又再次現形。那東西依照人類的形象、以人類所能理解的方式現身,既非無物、也不再是無以名述之身,它是土地、是母親、是生命的搖籃,但怪物恐懼的不是它身為一個大有能者、而反到是它所選擇的姿態。然而土母蓋亞以萬物之音告訴怪物,牠總有天必須回去人類那方;蓋亞輕柔地撫著怪物的背膀,接著變幻一名婦人再次以中性而溫柔的聲音開口說:「你是我的孩子,我可憐的孩子。看著我,我的眼睛不會說謊。」

它側身傾椅在人形生物的面前,一手挪開它護著頭部的臂膀。縱使知道對方不是牠腦海的幻想、也並非真正的人類,但怪物低聲抽咽著,埋在泥中那狼狽的臉不敢面對蓋亞,羞恥與自卑讓牠動彈不得;有那麼瞬間,怪物像是想起了居住在人類社會中的牠,空無的牠曾原以為自己是也人類,能夠擁有家、擁有像他們一樣有著足以自豪的生命,但怪物最後卻發現自己不是任何東西,就算學著他們的一舉一動,牠仍舊醜陋而可笑。

「無論身為何物,你都是我所疼愛的孩子,」蓋亞抱著牠,給與牠真正的溫暖,「回家吧。」

「不......不......!」

「看著我,孩子。」它再次呼喚怪物並將牠從地上扶起。那張滿是汙泥的臉中閃爍著一雙黑色的眼睛,它說著恐懼、猶豫、以及無盡的混沌,蓋亞全都看到了,那生物分裂的靈魂與心智將脆弱的自我粉碎,怪物不知道自己是誰、又將來去何方,彷彿無法著陸的雁鳥盤旋於天際。

於是,蓋亞面具般的臉蛋學著人類的情感,那雙深邃的雙眼替怪物流下眼淚。但牠不會懂的,無心的牠以為自己是世界之外的存在、甚至是個連存在都做不到的幻影,然而牠不是;蓋亞以潺潺水語告訴怪物,牠是個強壯、美麗的生命,是最真實的存在。最後,它再次輕柔地抱住它的孩子,無盡意志中的萬物之音呼喚著、請求著早在怪物誕生前就已種下的種子發芽,成為扶持牠靈魂的巨樹;隨後一陣強風,地母蓋亞徐徐地消失於磅礡的雨幕下。

人形生物癱倒在泥水中,疲憊彷彿土石般傾倒在牠的身上。不久後,恐懼隨雨響一同流入怪物的夢,然而牠彷彿看到了破除黑暗的晨曦,讓受盡惡靈侵擾的怪物逐漸地鬆開了眉頭,不再讓遺失的記憶操弄。那是十分長久、安詳的沉睡,也許是這輩子再也不會出現的寧靜。

 

當牠醒來後,已經是不知幾天後的傍晚了。

人形生物依稀記得有場劇烈的晨雨,水淹過山洞並因此召來了可怕的火焰;然而令牠膽怯的究竟是那團火光,還是光芒下展露一切的自己?怪物只知道那團無名之火已隨磅礡大雨而去,謎團終究無可解答。那副痠澀僵硬的身體陷在泥裡,實際上牠在這場昏睡中不自覺地翻到了洞外,怪物睜眼即見樹梢上的星辰閃爍,銀河流過山壁與林線之間有如峽谷中的川水,美景震懾著大夢初醒的牠,頓時怪物了解到、感覺到自己的真實性,牠已不再虛幻,縱使不明白這個存在屬於誰、又為何留存。牠毫無根據的自信說服著自己駑鈍的腦袋,怪物因此信以為真相將因時間而出現;一股從未有過的清醒與活力刺激著那野獸般單純的意志,牠正逐漸在回歸人性,試圖尋回失散的過往。但那是無遺是最悲慘的選擇。

夜鴞的鳴叫回彈在昏黑的樹林間,此時夜已深沉,靠著星河已照不出影子。才醒來沒多久的怪物又覺得累了,好不容易爬開了泥灘卻又躺在另一塊軟爛的土中,那塊冰涼的泥地叫牠睡意襲來,緊接著眼瞼一闔,牠再度回到了夢的最底端。灰白色的、不分天地的夢,眼前的濃霧夾雜著腐臭固著在空中,此處除了遠遠呼嘯的風鳴與浪潮外一無所有,唯獨那座生鏽的小方籠,被關在那怪物玩弄著上一餐剩下的食物殘渣,骯髒粗壯的手指將骨頭從盤中取出、又丟入,細碎的破片沒有發出一絲聲響,實際上它們沒有觸及鐵盤,無論怪物如何用力丟都無法打破這則定律。

"某些人會拿骨頭卜卦,動物的骨頭、或人的骨頭,生命的殘骸讓巫師能更接近神祇,神靈、祖先,"有個東西藉著怪物的聲音說話,但這不影響牠執著於擲骨的樂趣,"可是未知始終是未知,更高的存在也無法解答人們的疑惑。"

接著另一個東西以牠的口問:"我不想問命運,我只想知道自己是什麼。"

它回答:"祂們不知道你是什麼,所有人都能問,但唯獨你不行,因為你不屬於命運。"

"那我屬於什麼?"

"一種缺陷,蓋亞無法除去的病灶"

"誰創造我?"

"你沒有創造者,你的根源不可考。"

"我該做什麼?"

"活著、抑或死去,這些事情對你來說都沒意義。"

"既不算活著、也不能死去,我既不是山川、也不是走獸,我是什麼?我該做什麼?"

"你是蓋亞之子,你該為自己行事。你與你們都是生命,但那是不完整的、是有缺陷的,因此你與你們的存在是為了讓生命得到圓滿。"

怪物忽然不再動作,緊握骨骸的手停滯在半空,接著無力地落下任憑掌中的東西摔出。碎片在籠子裡發出了陣陣細碎的哀嚎,沾著黑紅色的血液在地板上劃出放射狀的滴痕,汙濁不堪的它有如畫布般被添上了墨跡;然而有塊骨頭跑了出去,落在一無所有的世界中,銳利的它將世界割傷,白色的水與黑色的水從兩個小孔中不斷湧出,瞬間大地被染成了兩個對極,兩者之間則留下了一條蜿蜒曖昧的灰域。灰域的盡頭與一座浮空的梯石相接,怪物看了覺得奇怪,直達到霧的彼端隱約透出了一塊平原的輪廓,牠認出了那個地方,那裡是一座燃燒著鮮血的堡壘。

"那我是人類嗎?如此不堪的我能用上人類的名字?"

"身為人、不身為人,被定位是如此重要的事情嗎?"

"以人的姿態存在、用人的思維行事、創造出人類的驕傲與自尊、認知一切人類的情感與價值......失去它們的我還是存在的嗎?"

"你想要肯定、想要歸屬?"

"它是我唯一剩下的東西......"說罷,怪物不禁哭了起來。牠無法理解自己的想什麼、要什麼,當說出這句話時,身軀彷彿消失殆盡,粉碎心頭的空虛燒灼著怪物。

"生命是信仰,沒有誰能否定生命的本質;你該擁抱的不是人類的名,該是你的生命、你所信仰的自己。不要讓過去的他們影響你,那是他們的悔恨與苦楚,不是你的。"

忽然,一股猛烈的騷刺感從牠的胸口蔓延至脖子,簇生的紅色鱗片從肉裡生出。"你是野獸,是異種;你沒有名字,沒有實體。"

怪物用牠破碎卻銳利的指甲試圖將鱗片刮除,但無論削掉了多少皮肉,那群彷彿岩石構成的大小鱗甲只會隨抵抗而驟增;惡臭的血液自鱗片的芽根滲出,腥紅的它們逐漸染黑、僵硬,墨水似的液體污染了牠的身軀。"你什麼都不需要。害怕痛苦就不要快樂,恐懼黑闇就別注意光明。"

深入骨骼的抓騷感,縱使已讓雙手撕裂的體無完膚、疼痛到幾乎窒息,怪物依舊無法止住那發自肉體深處的蠕動,宛如羽化的蒼蠅振翅其中。"無須放棄;無須道別。"

那道言語幾乎說服了怪物,牠順從它、屈服在虛無的懷中,一身人形不復存在,籠裡的牠只是個生著犄角的幻物,怪物真正成了怪誕之物。那對雙眼殘留著迷網而無助的淚水,虛無剝奪了牠的感觀,身軀受困於錐刺與鎖鏈;然而無論自由與否,對無法體驗存在的怪物而言已無任何意義。

 

『生命是永恆的信念,連你也不能否定。』那個東西如此出聲警告。

怪物不只一次因恐懼而夢醒,這時候牠通常只會見到一片黑暗;因此,當牠睜眼驚見看到岩理上的光影時,以為那又是另一場惡夢的開端,故而反射性地翻身脫逃。牠誤以為這裡也一樣有著無盡、不合常理的空間,結果怪物一股腦地撞到了窄小的岩頂與石壁並重重地彈倒在地上,還沒搞清楚狀況就接著讓火焰灼傷了手臂,儘管現實的傷害對牠來講同樣是習以為常,但遠遠脫離軀體的痛卻算的上是前所未見,一旦慌亂起來,迷惘與震驚也會隨其有著程度上的劇增。

『你從來沒這麼狼狽過,』它對彼此的形體都有著新鮮的感觸,『我也從來沒這樣待在火堆前過。』

怪物強耐著身上的騷動,拼命地搜查著聲音的來源。火堆的煙霧裊裊,穿越曲折的空氣後是一片模糊的形象,有如人類又有些許不同,然而不管它的輪廓與意義何在,不讓怪物畏懼的類人之物是如此奇異,牠好奇、充滿困惑與思考的衝動,啞啞地發著類似語言的低鳴試圖與對方溝通,就像初次與貓相見的好動狗兒,先前的動盪早已被拋諸腦後,現在牠沉溺在發現新生物的驚訝中,充滿玩心與戒備地以動作與聲音試探對方。

『太丟臉了,你竟然連語言都丟了!但你至少還聽的懂吧?來,手過來。懷疑啊?別縮回去、別,唉、你挨在牆邊是能做些什麼啊?』

那東西的外形在一陣折騰後逐漸安定,它長的高大而強壯,不太清晰的容貌隱約可以感受到嚴肅與些許邪氣,是像個蛇一樣的男人。它想靠過去關切怪物的燒傷,但怪物並不信任這來路不明的傢伙,兩人一追一躲,就這麼在矮洞中轉了好幾圈,危機一觸即發;至少怪物覺得這是場危機,牠以為讓眼前這穿著直紋襯衫的傢伙碰上一下就受傷,然而未知的聯繫感卻讓牠一步也離不開對方的視線。所幸這場戰鬥沒有維持太久,人形生物沒有太多的體力可以揮霍。

它仔細檢查了怪物發紅的手肘,接著以親人般的口氣說:『看起來沒怎樣嘛,老弟,跟以前一樣好的很快。』。

那男人拍了拍牠的頭,像是安撫,卻又帶上些許輕藐。這樣親密的動作讓怪物意圖發聲嚇阻,結果對方卻變本加厲,在一陣亂抓後又重拍了牠的腦袋,似乎看準了怪物沒有反抗之意就肆無忌憚了起來。但沒維持多久,它發覺這麼作一點好處都沒有,於是又安分了下來,以一個成年人的姿態問:『記得名字嗎?』

「?」自牠有記憶以來,從來沒有過任何可稱呼的代號。

那男人接著又問:『那你知道我是誰嗎?』

怪物怯懦地搖頭,不敢斷定眼前些許透明的影子是什麼東西。『如果我說我是你大哥,你信嗎?』

「......嗯......嗯。」牠能感覺到兩人彼此的相似之處,有如親族血源般的共通點。

『那就當我是你老哥吧,我的名字是敢當,是你的影子,』它彷彿在微笑,在淡色的短髮下似乎有張和藹的笑容,『你有影子,所以你是真的。』

怪物不明白敢當說的是什麼意思,但牠從那年長於自己的人身上找到了安全感,陌生、但無可取代的存在,像月光一樣冰冷卻溫柔。牠希望與之溝通、共享,抑或是一種可稱作依賴的情感。然而怪物在信任的門檻前退了一步,牠從敢當的腳前跑開,停在火焰的另一端冷漠地注視它。

『它只是影子,然而我不是,因為我就是你。但一個身體真正來講不能同時有兩個"我"存在,不是嗎?』破碎而低沉的言語誕生於巨大的黑夜,它從外頭緩緩爬進火光前,戲謔的笑聲不絕於耳。

那東西一身漆黑,與敢當相似的身軀卻附著有如岩石的皮膚與白色刺青。但不同於敢當,牠得特徵更接近狼犬,白瞳而黑目,赤裸如獸的牠讓充滿奇異的權威性。『第一次見面,我是"我"。』

敢當一副不屑的模樣,感覺得出來它早已習慣了眼前的不速之客。『你叫小黑就夠了,什麼我不我的,太幼稚了!』

『如果我是小黑,那你不就是小白了?』

『注意用詞,你這傢伙。』。雖然敢當不太高興,但怪物聽了倒是意外的認同,因為相較於第三者,敢當確實白上許多--實際上它是就連髮色也是三者中最淡的一個。怪物不禁笑了一聲,就某種角度的情勢來講,敢當可說是孤立無援。

『快走吧,"我"不需要沒用的影子。』那東西才說完話,心念一動就冷不提防地像怪物揮爪攻擊,那異常強壯的臂膀拉出強而有力的揮擊,怪物一時分心便讓爪子撕裂了臉頰,衝擊力將牠拖向了地面。"我"靜靜牠觀望怪物的反應,那東西希望牠恐懼、就像以往一樣驚慌失措,怪物的喪志與屈服的卑微模樣是"我"最期待的事情;然而它什麼也沒得到,黑色野獸的力量令怪物受傷、令牠痛苦不堪,但怪物卻沒有任何反應,唯有那雙混濁的眼睛直盯著"我"。"我"動搖了,但那並非畏懼,而是自心頭燃燒至喉咽的怒火。

突然,敢當介入了,它若無其事地說:『這是什麼德性?你們兩個都需要再教育,你、小黑,還有你、就叫做阿鐵吧,我有必要讓你們知道什麼是規矩才行!』

但"我"依然故我,那東西沉沉地向倒地的怪物走去,不疾不徐地蹲在那,一腳踩住怪物的頭,一點點地將身體的重心傾向於前方。營火的光芒讓它的身影覆蓋,幽闇的瞳孔不時地閃爍著憤怒。"我"的重量更甚岩石,頭部受到重壓的怪物動彈不得,身體死命地掙扎卻毫無抗衡之力,只能任憑"我"將牠的思考抽離,血液受阻的腦袋逐漸昏沉而意識模糊。但不一會兒,力量消失了,怪物氣喘吁吁地從地上攀起卻再也不見"我"與敢當。

無光的夜晚終結,營火也僅剩餘灰裊裊。

arrow
arrow
    文章標籤
    奇幻小說
    全站熱搜

    B.T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