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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東是個半吊子的荒野,至於台東市區則是荒野中的兩星半渡假村,這裡的家具舊出一種新味道、餐廳能提供的選擇少但還算能入口、它的游泳池旁擺買了各種廉價的裝飾品與展售櫃、同時大廳裡還長了幾顆沒人能解釋的大樹,樹影婆娑,頗為愜意。你不能奢望服務生能提出任何解答,因為答案與真相總是相去甚遠,有時甚至毫無意義;你無法期待這個缺乏魅力的廉價度假村能在荒野中生存,然而實際上它活下來了,而且住在裡頭也沒差到哪去,該也的東西不差也不少,總之勉強還能給個七十分吧。

老實說我對台東沒什麼怨言,畢竟它確實稱得上是五臟俱全,況且只要有網路在,你只要還活在市區附近就不會與世界脫節,了不起就是沒辦法像外縣的大城市一樣實踐逛街這種行為,當然,專門領域的事物也是別都別想,能找到一兩間相關店面就是奇蹟了。

這裡現在不會、未來也不會有任何突破性的發展,因此留在這個全縣加起來不足三十萬人口的地方需要足夠的勇氣與機遇,正巧我兩者兼具,於是退伍之後我就順其自然地在老家附近找了份工作,日子就這麼暫時安定了。

可惜最近我的安定飛了,往好的方面想,這份只能領基本薪的工作姑且也是做了一年左右,剛辭職當天我還能列舉出關於它的一百個智障之處,如今一個禮拜過去後我已經連想都懶得想了,就讓它去吧,畢竟光是想著它有多爛也沒辦法幫助我找到一份新工作。

最近友人給了我一個建議,那就是不要去他那邊找工作,以免每天見面搞得尷尬--沒錯,很棒的建議,一想到跟認識的人在同一個場子做事我也覺得很噁心,大夥都不是那種喜歡搞人情的、談互相的角色,所以避開為妙肯定沒錯。說起來,後來石頭也給了個想法,他建議我直接去外縣市找工作,但奇怪的是石頭的重點不再於外縣市的就職市場比較廣大,而是這個地方本質上和我八字不合。

哈哈,莫名其妙。

還好我的失業期不算長,很快地我就找到了一份協助處理建照的臨時業務,雖然錢比較少,總歸是一份無不小補的在家工作,而這也表示在正式找到一份正職之前我有相對多的空閒時間可利用。轉換跑道的改變顯而易見,在這之前我很少會跟友人一起出門,因為我懶、懶到不想在週一至週五以外的時間踏進台東市區一步,但現在不一樣了,只要假日時間友人來電邀約,我通常不會拒絕。

「但是連看三場電影實在太誇張了,清仔,」我說,「我覺得自己的屁股快爛掉了。」

「有人逼你陪我一起看嗎?有嗎?沒有嘛--」友人回答。

原本我想說,因為我是坐你的車來的,要是接下來我不跟著你一起行動,我那就得花錢搭計程車才能回家了。「嗯哼,沒辦法,因為我想看的片子剛好被排在第三場。」

「是齁。」

「是的。好,接下來要幹嘛,八點半了,我們正好錯過了晚餐。」

我們倆在影城二樓的前廳稍微逛了幾圈,不過那裡可以看的東西不多,實際上只有兩間鞋店、一個只有三個店家的用美食餐廳、以及兩間獨立店面的餐館在那,所以與其說逛,不如說我們只是在前廳那轉了幾圈,然後又回到玻璃扶手旁眺望帷幕外那座無光的小公園,左側的電扶梯人流來去,數量不多也不少,數量正好能讓這棟得天獨厚的電影院屹立不搖。

台東能有個電影商城本身就是件新鮮事,況且這棟三層樓的建築中還真的有大型商家進駐,儘管內容物稍有不足得,能有達成此等創舉倒也值得嘉獎。近幾年台東陸續有了些相當有意思的變化,也許是之前陸客潮與本地積極開發出新觀光景點之類的事刺激了投資風氣,於是這裡突然多了很多新旅館、銷聲匿跡的電影院再次復活、各種連鎖商家一一進駐,你在這裡甚至找得到星巴克跟摩斯漢堡,前者甚至還開了兩家,老實說哪天頂呱呱或漢堡王出現我也不會太意外了。

當然,不是每件事都能持續看好,好比說我現在就對那些莫名其妙的旅館與珊瑚館感到憂心忡忡,一方面能說他們活該炒短線、另一方面也覺得這種時運不濟的崩盤危機頗為令人同情,總之還是祈禱未來台東能持續引入足夠的觀光人潮吧,況且撇開旅館那一還不談,至少台東人本身對電影院很買單,設備新、空間大,要不喜歡實在很難。

「陣欸,你現在打算怎麼樣?」友人突然這麼問道。

「什麼怎麼樣?」

「工作啊,你現在就是幫那個那個什麼......幫某間事務所畫圖?這樣的工作穩定嗎?」

「不穩定,但那種自由度你是羨慕不來的。」

「喔,我只是有點好奇你們這樣接一個案子可以賺多少,要是當個SOHO族就能養活自己的話我也想待在家不出門。」

「但你是藥劑師。」

「所以?」

「你家開藥局。」

「然後?」

「你一直都待在家。」

「我家開藥局但我住的地方可不是藥局啊!」

「哼,這倒也是。」

我們到一樓的甜甜圈店買了些甜食,深秋的夜晚正冷、天氣又不穩定,留在室內肯定會比在外頭吹風要好,但我們卻依然跑去了影城旁的舊火車站廣場溜達。

台東舊火車站與影城只相隔了一條鐵花路,過去這裡曾是整個鐵道藝術村的主題核心,不過相較於靠近誠品的徒步區與廣場,舊火車站從來沒熱鬧過,到了晚上往往也只有幾盞路燈相伴,冷清得很,如今此地改建交通轉運站後狀況似乎好多了,縱使黑夜空無,至少也有暖光探路,光芒又探著新生公園的簡陋綠意,看起來還算舒適。

舊站站體沒什麼特別的地方,它和體育館相隔一片草地,舊時代的鐵軌、車廂與月台就這麼停滯在兩地之間,而我們休息的位置實際上只是舊車站外側的遮棚,棚子前面就是公車停車格,坐在那我們既背對了車站內的草皮、眼前所見的又僅僅是公車與影城的玻璃帷幕,說起來還真不算是個好位置,但我和友人都沒什麼意見,可能純粹就是累得不想發表意見了吧。

「有時候我真的覺得跟你出門真的很無聊,」友人嘀咕著,「沒有激情跟樂趣,甚至連對話都很難。」

「你要樂趣的話應該找康康他們。」

「我覺得你有病。」

「有機會我會去看精神科的。」

「幹你娘咧你可以不要這麼嘴嗎?」

「你已經被我嘴了至少十年以上了。」

「嘿啦,因為只有我才能一直忍到現在,就可憐你這輩子也沒幾個朋友了。」

「說的好像某人的朋友就很多一樣。」

「啊話不是這樣講。」

「噗哼、不然要怎樣講?」

今天感覺不太一樣,我猜友人確實對我的近況感到憂心忡忡。真奇怪,他簡直比我媽還要敏感,我哪裡讓他感受到不對勁了嗎?也許一直都是這樣,我的友人總是能找出一些奇奇怪怪的小眉角,盡管我從來不覺得那有多糟糕。

所以現在是哪出問題了?因為眼袋?說話的語調?還是走路的姿勢?又或者是我夢到自己淹死在海裡?不,不對,白日夢什麼的我可從來沒對任何人說過。你知道什麼嗎?清仔,你聽到了什麼?不,你不可能感受到,不可能接觸到......

「唉呀呀--雖然說跟你出門很無聊,但你是我唯一不會因為沒話聊而感到尷尬的人。況且你真的是太孤僻了,我不覺得你現實生活中的朋友有超過兩位以上。」

......很好,他只是有點囉嗦罷了。談我的社交生活?他一年到頭都在嘮叨這件事,可惜我這輩子就只能讓他這樣嘮叨了。「拜託,我純粹只是對社交沒興趣。」

「別太激動,我只是想藉此表達"同情與遺憾"。」

「嘿!」

「啊哈,認輸了吧!」

這的確不尋常,友人還真是難得出口酸上一句。「某人學壞囉。」

「這就叫壞,那你豈不是殺人犯了?來吧,忘了剛才的事,我們去小街走走,也許那邊還有些不錯的店家。」

我不禁笑了笑。「怎麼個不錯法?」

「去看看不就知道了?最近新生路附近的巷弄多了幾小酒吧。」

「但我根本不喝酒。」

友人聳了聳肩,並說:「你可以負責看我喝。」

「先說好,雖然我有駕照,但你不會樂見我開車的。」

儘管我如此提醒,他理所當然地不在乎,反正我的友人只是想拖著我一起去做某些事,等等他大概會說自己會出計程車的錢,至於他的車子可以明天再來開走,到時候我大概還會從他的皮夾裡多抽五百元當作清潔費,因為我已經預見他會朝著某個大夥都不樂見的地方大吐特吐。

他將自己的愛車停在鐵花村路底的車位,從舊火車站走過去不用兩分鐘。我們並肩而走,踏出了兩三步後才終於開始聊起了剛才看過的電影。大多時候我都只是在聽,聽著友人侃侃而談,他就像個影評人一樣細細摸索著影片中的細節,我的友人對任何形式的電影都來者不拒,他喜歡真人電影、動畫、或社會寫實、或奇幻科幻、懸疑驚悚,只要是好電影他都不抗拒,相對來講,他對於好壞的界定也異常刁鑽,每每總是長篇大論。我不討厭這樣的堅持,因為他並不強求我肯定或否定他的論點,我的友人只是很享受去評論與描述的過程。

聽說他寫的影評滿受歡迎的,可惜我還真沒看過幾次......喔,該死的水窪。

「嗯?」

「噁呃......剛才有下雨嗎?」

「沒吧,氣象預報說要兩三天後才會下。」

那肯定是誰家的游泳池不小心打翻了,鐵花路的路面濕成了一片深黑色,它的濕潤程度甚至能反射路燈的光芒。

「還好,鞋子只滲了點水。」我甩了甩腳,接著大步繞過了那片水窪。

停車格那也積了一層水,排水溝蓋似乎被甚麼東西給堵住了,水沒辦法往下流,我擔心踩得太用力又會讓水花打進網布鞋,所以走得稍微輕了些。友人對我的謹慎表現得有些困惑,等開車後他才問了一句:「你腳踩到什麼東西了嗎?不會是狗大便吧?」

「不,是水,看起來還算挺乾淨的。」

「我沒看見什麼水。」

他沒看見......他......「可惡,哈哈哈......我真是撞鬼了!」

「陣欸,你一年到頭都在撞鬼!」友人尷尬地笑著。

「誰叫我這麼受歡迎?」

「這次是什麼?」

「哈?」

「說吧,我看得出來你需要點幫助,雖然我不知道自己能幹嘛。」

你相信我,可是我不相信你。「別瞎扯了!快開車吧,小清清!」

「呿......」

也許你覺得我應該對你說些什麼話,講點私人的、詭異的小故事,但我不想再拿這些件事煩你了。台東這個小渡假村的櫃子可沒那麼多空間容下這些垃圾小說,我認為自己開竅了,無論你在樹下看見一道影子、在門外看見一片海洋、或者那些呢喃、那些氣味,真假虛實都僅限於我,我只能盡量別讓他們跑出腦袋。

小心點!我不是跟你說過中華路上有塊石頭嗎?你就是非得讓車子震那麼一下......媽的,該死。

「夏天的時候我想找個時間去坐熱氣球,感覺挺有意思的。」

什麼?「......那玩意兒太貴了,我們能用那筆錢再看上五六個小時的電影。話說我有點好奇,秋琳不介意你老是跟朋友出門嗎?」

「我們很享受彼此的私人時間,」他這句話說得不太確定,「好吧,最近我們有點緊張。」

「希望你把緩和緊張的時間用在我身上是個正確選擇,」我回想著秋琳的樣貌與性格,她是個好人,有點遲鈍的好人,「怎樣,是談結婚還是談分手?」

「家俱。」

「嗯,家俱。」秋琳在情感方面比較遲鈍,對品味倒是挺敏感的。

「剛才說到熱氣球,其實我還想試試看飛行傘!」友人硬生生地把話題轉回了旅遊這件事上。

「你應該先想點比較近的事,比如說冬天的時候該做些什麼。」

「冬天我只覺得自己的工作量會增加。」

「每個季節你的喊說自己的工作量會增加。」

「好啦,讓我想想。」

對,好好想想,我們都需要好好想想,因為這個冬天感覺會很漫長,又冷、又漫長。外縣市的人可能會覺得台東再怎麼冷也比不上像是嘉義或淡水之類的地方,然而台東的冬季真的是個很奇怪的時節,它的冷正好介於寒涼與冷凍之間,讓人渾身不暢快;它潮濕、多雨、難以捉摸,沿著海岸襲來的東北季風直直闖入此地單薄的聚落裡,無物可遮、無處可躲。我有預感,今年的冬天會比去年更晚又更寒冷,到時我該做些什麼事才好?躲在棉被裡玩手機或看書,縮在電腦桌前打發時間?

但是水會淹進來的,它把那片水潭帶過來......要我觸碰它們。你想說什麼?告訴我宇宙的真理?我應該清楚你長得什麼樣嗎?我只看見你像團海草般飄動,永遠留在那。接觸你?不,我不能,我不該去確認......你是個陷阱,只要碰到你,我的世界就會瓦解......

「陣欸?」

「好像下雨了。」

又分心了,希望我的友人別介意這種小事。我下車伸了個懶腰,睡意襲來,好在強風吹把我的腦袋吹得一蹋糊塗,短時間之內應該是不會想闔眼了。

新生路是條寬闊的大馬路,也是車流量相當高的一條都市動線,但橫跨過中華路的新生路則像塊畫了道路線的廣場,到了這裡就已經算是台東市邊陲了;這條路的東南側路底能與臨海的花東公路相連,上頭的屋舍低矮、分布稀疏,靠近市區那一側還開了幾家簡餐店和熱炒店,生意看起來還不錯,每到用餐時間總是人潮滿滿,而過了這段黃金區塊後就是一片零散,雖然人行道鋪設精美、行道上的座椅乾淨無損,只是不知道平常有誰會走過這條路。

友人的車停在教會前的白線內,我有點好奇他所說的小酒吧長什麼樣。台東的夜生活?那不是我的領域,感覺上也不是我的友人擅長的事情。某種層面上,我很懷疑台東有夜生活圈這種事,偶爾我會看見有市區裡出現了幾間廢棄的店面,像是什麼酒吧夜店之類的,感覺他們曾想引入新潮流,可惜人口不多的台東市民們似乎不太領情,感覺卡拉OK之類的場所還比較受到歡迎也說不定。

「酒吧?」我問。

「其實是附酒吧的餐酒館。」

友人給車子上了鎖,他帶著我走入廣福街,街上有幾間裝潢相對別緻的店面,裡頭的食客不少,可能有些跟我們一樣都是剛看完電影來找東西吃的。

我們選了一間叫丹夏的店面進去。我不是很懂室內裝潢,有人會覺得學建築就一定懂得關於建築的一切,結構、水電、裝修與家具,熟知所有建築相關領域的專精內容,但我得說我們對於建築設計以外的技術大抵都只是學個概念與基本,接著建築歸建築、其他歸其他,大夥打了藍圖、制定好板模後基本上還是需要與其他專業者合作才能搞定一棟建築,可是在這推託之中唯一不能妥協的就是學建築的一定有他該有的品味與對品味的認知,如今我很慶幸自己沒把那個認知給丟掉,因為這就我就不能好好觀察這家店的精美之處了。

那裡頭的光線黃澄、空間小而精緻,基本元素是鑄鐵與多層次的栗木色製品,帶有點工業感,算是萬年不變的流行選擇,至於牆壁上的裝潢就比較獨特了,它是木板裝飾與灰泥粉刷的混合體,以木格花為框、粉刷為底,看起來富麗卻不庸俗;吧檯區堆了琳瑯滿目的玻璃器皿,典雅且雕琢了細緻溝紋的櫃子裡擺放了各色酒品,至於座位區則一排靠牆邊的四人桌,桌椅保養得很好,上頭的瓶罐是規格統一的銅器製品。

我對這裡的印象很好,儘管有點小、高檔的有點過於咄咄逼人,但還不會拒人於門外,好歹他們門外就擺了一本菜單讓擔心花冤枉錢的人看個仔細,但說起來丹夏的價位頂多算是中間偏高,偶爾來一次其實也無妨吧。現在店內接近半滿,裡頭有五組客人在用餐、吧檯前坐了三位酒客,他們彼此能聽見的細小音量輕輕地笑著、驚呼著,真難以想像台東竟然有這麼一個地方。

然後關於餐點。

是說我到底點了什麼?我有吃東西嗎?

我的腳進水了,清仔,這裡淹水了。

「陣欸,台東還是有些不錯的優點,」友人拿起了他的調酒,第二杯,酒保正在為我們調製第三杯酒,「這裡總是有地方能符合你的想像。」

「我的......想像?」

「還有值得讚美個清晰空氣,我在中醫讀書的時候齁,那裡真的是--嗯,這杯真不錯--渾沌,遠離海岸的渾沌魔境!」

「所以你回老家當藥劑師?」

「這倒不是,只是家裡剛好需要點人手。」

好冷、好冰。「那東西好喝嗎?」

「嗯?你以前好像也問過同樣的話,還想再挑戰看看嗎?」

「不,算了,我來點......喔,這裡竟然有薑茶?挖咧茶類可真不少,這有點超出我的想像了。」

酒保對我聳了聳肩。「天氣變冷了,總是有人會需要點無酒精又能暖身子的東西,而且薑茶解酒,老闆娘很堅持每天都要準備一些。」

我接著問:「那有人點嗎?我是說薑茶。」

「看機運,昨天薑茶賣得很好,不過今天只有一位客人點過。」

「給我杯薑茶吧。」

我的友人笑著說:「活像個老頭子。」

「可惜是個窮老頭。」

茶來了,我急忙喝了一口。

這裡沒有什麼淹水,你這是在作夢,快醒醒!但是它已經淹到小腿肚了,我能感覺到它就坐在附近,那東西把水帶過來......

「欸欸,陣欸陣欸......我真正就煩惱汝......」清仔有點醉了,這段期間他到底喝了多少杯?

「我台語不太好,清仔。」

「啊毋系啦,我--」他似乎正試圖清醒一點,「我是說,我很擔心你!」

「這句話不用重複了,我還聽得懂。」

「唉呦,你真的是,不要這樣一直婊我啦......嗚嗚嗚......所以你最近是遇到什麼事了?上一份工作怎麼突然就炸了?雖然這樣也好啦--那種工作,做下去也沒發展,但你這樣突然就斷開真的很不,很不那個,小陣陣的作風......」

「只是遇到了一點小問題而已。」

「你感冒了喔?」他伸手摸著我的額頭。

「什麼?」

「像冰塊一樣,超噁,你簡直跟屍體沒兩樣!」

「不,不是......」

「好吧,總之我真的很在意......你知道,我一直都相信你講的那些事情......什麼鬼故事、超自然體驗之類的......可是我沒辦法幫忙,那至少讓我當你的聽眾吧,陣欸。」

拜託,這不是什麼值得談論的事。噢,看起來你快吐了!快去吧,記得吐準一點。然後我,我得想一想,如果水再這樣上來,我還能呼吸嗎?這裡的酒客會發現自己正在水中喝酒嗎?

呵呵、呵呵呵......爛渡假村......

「第一次坐在吧檯前嗎?」

誰?你是誰?有個坐在旁邊的陌生人向我搭了話,他看起來並不起眼。「對,很鮮新的體驗。」

「我注意到你在發抖,不舒服嗎?」

「有點,我突然覺得天氣變得好冷。」

那個男人露出微笑。「哈哈哈--不如說就像掉到冰水裡一樣!」

你知道......不對,你只是瞎猜的。

「我看起來很可怕?就像一團巨大的海草?」

你不存在,你不存在。

「先生,這位客人招待您一杯Eye Of The Hurricane。」酒保遞了一杯飲料給我。

「無酒精,我注意到你不喝酒。」

他在那,活生生的。「......等......等會兒請替我的朋友叫輛計程車,這是地址,我有事情要先走了。」我把便條紙塞給了酒保。

媽的,水太深了,我走不快!

我該躲去哪?不對,我也該叫輛計程車才對!搭車搭車搭車搭車......幹你娘咧我為什麼不自己騎摩托車過來?

他有跟上來嗎?事情到底是怎麼發生的?我不知道,我只曉得我的世界突然被侵犯了,某一天、某一刻,走在半路後才發現自己早已成了獵物,獵人舉起槍桿卻不瞄準,他在觀察著、期待著、愚弄著眼前的獵物......那個人不是什麼妖魔鬼怪,盡管我有一千種方法去合理化那些超出預想的現象,但他是一個人、一個入侵者!他在我家的院子外、在我熟悉的街道旁、在任何角落,那個東西......想要接觸我,他在跟蹤我。

哈!台東這種地方怎麼盡是這些狗屁事?說好的清新小渡假村呢?

我要報警。對,報警,他是一個跟蹤狂,不是什麼妖怪!

別抖了,這裡沒有什麼水,別發抖別發抖別發抖別發抖你面對的只是個吹著冷風的空曠街道--嗚呃!

「噓,迷路了嗎?我也是,這裡的水太深了,深到讓人看不清方向,」那個男人摀住了我的嘴巴,他的低語徘徊在我耳邊,黏膩、低沉,「這裡有太多東西困擾著我們,太多太多,太多東西,可是我知道該怎麼辦,因為我遠比你要清醒的多,我了解這片深水的一舉一動......然而就算你只是隻蠢狗,我們也依舊是夥伴,我會帶著你到水碰不到的地方。快要入冬了,再幾天後;要下雨了,再幾天後;到時水會漲得非常快、變得非常冷,我一定得找個地方避難,你剛好可以搭個順風車跟我一起來,然後留在那。」

你也在躲著這片水?然而不就是你把水給帶過來的嗎?我有好多問題,我好害怕。

那個男人的力氣足以與我抗衡,他的手就像鐵爪、手臂扎實如石,但我可不是個弱雞......不、不要!別把我拖進水裡!

「你會習慣的,每個人剛開始都會有點害怕......噢,也許這針好像打得有點太多了,可別出事囉!」

......別......別靠近......

......好溫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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