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行至今已度過三個年頭,走在西大陸的土上,我感覺自己又找回了人類的知覺。感覺到雨水與盛陽、荒漠與濕土,我最後的回憶雖已遠遠離去近百個年頭,然而如今畫面鮮明,我的身上彷彿還沾著昨日的敵血、手上抓的是伯尼斯的巨劍。最後一次馳騁沙場的戰果是如此值得驕傲,但如今顯得特別可笑,尤其是在我的兄長與摯友們離開我近百年後的今天、在我失去家鄉與我所愛之人的今天,昔往的榮辱轉瞬為空,毫無留念的價值。
走過老伯尼斯的空城,踏入新伯尼斯的大都;亞斯特拉曾榮耀的尼姆大聖堂成了斷垣殘壁,西側與福隆鐵拉比鄰的貧城蒙彼利埃卻造了一個凱旋門。所有的東西都在改變,就連白教之國索爾隆德也一樣,它的戰場變新城、舊都則成戰場,信仰至今分歧對立,縱使崇拜的是同一個神,但在這寒年飢苦中,神明的福音遠不及一顆麥子來的值錢。而正當中西之土陷入內亂時,東北處也則偶面臨了另一場僵持--不死人之國與人類之國的抗衡。人間真夠麻煩的。
最終,我鼓起勇氣回到了消失的故鄉遺址。在一切劇變中,只有它恆久永存,就這麼毀滅了、不再有任何生機。人們說弗雷米莫是惡魔之巢、不信者之土,進入他們的土地就會招惹天譴,因此在那片荒原中留下了百年前的殘骸,斷牆、破瓦與雜草,一座爛城就這麼空著,連宵小罪犯也不想以此地做為據點。
它怎麼了?我還記得索爾隆德的歷史說道,在距今約八十一年前,弗雷米莫與福隆鐵諾、馬雷等三個附庸地聯合掀起了一場獨力戰爭,戰火延燒十年餘,直到彼海姆與亞斯特拉介入後,戰爭在弗雷米莫的消失、福隆鐵諾與馬雷的獨立中結束;而福隆鐵諾與馬雷的歷史則告訴我,這個地方的人是被神所遺忘的不幸之民,在八十一年前的戰爭中,弗雷米莫人替三族拓開了一條勝利之路,但卻沒能撐到戰爭盡頭,最後米莫之民近乎滅族,少數倖存者獲得兩國的庇護,不過多數則成為了無名奴隸,永沉苦海。
……那晚我坐在故鄉的殖民官廳前沉思良久。後來,我在篝火前哭了一會兒,頓時虛無侵蝕胸口,五臟六腑都空成了大洞。那些淚水沒有意義,不苦不鹹,然而我依舊止不住雙眼泛紅,也許我正在把那天車上沒能哭出的淚水都哭過一次……也許、也許,我不清楚,也但願我永遠都不要懂這些事。
水珠劃過臉頰,鼻涕與哽咽讓我幾乎無法呼吸。那一會兒真的好久、好漫長,比起在不死院的九十年都要長的多。
結束了故土之行後,我決定再次前去青石城。
聖阿爾布斯的青石城區位特殊,據說那裡是個以保護受難者聞名的自治區,無怪乎當時珍會選擇到那求生。
前年當我歇憩於索爾隆德之東的浮亞卡小鎮時,酒館的商旅跟我聊到了那座城的事情,他說,那座青石城建立於五十年前的小末日,以產青礦聞名,同時也因招集者青之聖者的威信而名聲響亮;那位祭司試圖建立一個不死人與人類都能有所寄託的理想鄉,最後也真的讓它實現了,青石城夾在以洛伊德之名建國的聖阿爾布斯與以不死人之名建國的東之內海間,雖然區位敏感,但自建城以來卻總是能避過各種災禍。聖阿爾布斯的青石城確實獨樹一格,商人說那是不死人與人類的門閘,大陸少有的中介地帶。
然而幾年前的見識與聽聞至今已面目全非,青石城不再是青之聖者的理想鄉,現在它就同聖阿爾布斯主城一樣,是容不下半個活不死人在城中逗留的人類王國。本來我還打算經由青石城區繼續往東過去,去看看傳說中的內海之國是否因不死而興盛、與青石城又保持著怎樣的關係,可惜我似乎選錯了路,連時間都錯了。
在決定是否繼續行進前,我在遠西處的河畔小鎮稍作停留。聽說那條河舊名為五指河,如今被稱做白河。喔……這可真是天大的笑話,當年我還在這附近宰了一堆聖徒戰士,只為了把大夥崇高的女聖人送給魔法師們當實驗品;現在我回來了,又一次,希望這次我不必再把任何人送給魔法師當祭品了。
白河的伊茲莫鎮的規模不小,但人卻不多,我想我已經過了此鎮的光輝期,就像沿途遇到的大部分聚落一樣,在嚴冬中,他們不可避免地走向衰退,死村與空城不在少數。這天雪夜,我在外原的大樹下紮營,在那可以看見整個鎮,此時鎮上屋舍的煙囪只有一半左右飄出了黑煙,我想伊茲莫鎮已經空了一半,未來可能將會繼續減少也說不定。
--突然,僅管不重要,這時我不經在意起了幾年前的那位珍是否還安好。青石城不像伊茲莫鎮一樣只是個大城領地,它得以自己自足,遭逢變故也有應變的能力;我還記得那座城的樣子,佇立在離山礦幾里之外的河谷,外城的大田中參雜著幾株矮樹,修築平整的商道絡繹不絕,當沿路的村落瀕臨瓦解,但城卻因關卡貿易與礦脈而繁榮,只是難民亦不在少數,堆積的貧民窟讓我想起索爾龍德的下鎮區--但那裡是可以生存的地方,只不過我擔心那名人類女性將因曾墜入墳中而蒙受災禍,畢竟那裡已非人類與不死人的共榮之所,如果有人揭發了這件事,只怕她將無路可逃。
營火的光熱讓我胡思亂想,雪夜寂靜,讓我腦中的聲音變得異常龐大。
--啊,有訪客。在這種時候,還會有野獸之外的訪客嗎?
「我沒有食物,孩子。」我看見他,一個穿著雪衣的小男孩,雪衣有些破舊,而且沾了些血汙。他綠色的眼珠似乎相當迷網,既害怕、又無助。
「……先、先生,可以讓我在您的營區中取暖嗎?」他虛弱地問。那孩子大概是六歲、或七歲,就禮節上來講,比塔爾卡斯要可愛多了。
「如果你信任一個不死人,那當然。」
「謝……謝、謝謝您,先生。」
他也是個人類,對,一個人類男孩,脆弱、而且還生著病,如果有個飢餓的不死人在附近,他大概會毫不猶豫地奪走這個小孩的靈魂與人性吧--雖然我不是那飢渴的落魄怪物,但我想就這樣放任他死去也不是壞事,這對大夥都好。
該怎麼做呢?我看著男孩的鼻子發紅、鼻水流個不停,樣子真狼狽……後來,我將克拉娜老師的黑袍蓋在昏睡的小男孩身上,但願他撐過這一晚。
隔天,大雪稍稍停歇,男孩的狀況也好多了,只是他的記憶有些混亂,只知道自己是卡力姆人,他本來隨著家族商隊要將革料送往青石城,但中途卻發生的事故,其他的什麼都不記得。經過一番討論後,我們一起重返了事故地點,想看看是不是還能找到倖存者。本來我以為是野獸或盜匪一類的平常事故,然而現場狀況似乎更像是一場邪教儀式,血肉圓環、煤炭焦屍。人類越來越瘋狂了,這讓我不得不考慮是否也該把獻祭也納入所謂的平常事故中。
你可真倒楣,小子。
(--碰!)
第十道摔門聲。現在我正式放棄尋求伊茲莫鎮民的協助。
沒有人能收留他--由於他忘了自己的名字,所以我暫時管他叫做小災難。小災難就跟他的新名字一樣缺乏好運氣,因為伊茲莫鎮民目前正努力想辦法去度過建鎮以來最難熬的日子,更遑論多收留一個外地小孩在身邊。況且這太唐突了,要是我,我也不可能有這種良心去撿一個遇難者回到家裡住。
可是我還能帶他去哪?我根本不會照顧人類……我已經失去人類應有的本能了,要帶著這個小不點走,只怕他真的會死在半路。最後我只好去請求教會協助了。這是最終手段,畢竟不死人跨入教會下場可想而知--是的,在我跨入修院的同時,不死人的身份因也他們的奇蹟之力而被揭露了。小災難真是場災難。
「不死人,我們沒辦法接受你的請求。」老修士輕聲說著。雖然是白教使徒,但值得慶幸的是,修院的主持人並非極端派系,他膽小怕事、卻也很溫和。
我們在修院的後院進行討論,此時幾個院生似乎正想辦法聽見這場不名譽的談話,不過很快就被修士給打發走了,只是為了以防萬一,我們被迫走得更遠一些,幾乎到了野林與田地的交界。這時,修士又說:「但願你們能體諒我們的苦衷,這是個難熬的日子,雖然我不願看見一個人類孩子與不死人作伴,但如今他已經染上了不死瘟疫……。」
「那東西不存在,年輕人,沒有人會因為接觸不死人而成為不死之身。」我盡可能讓他了解,洛伊德派的想法有多麼愚蠢。
「我當然知道!」他喊著,發皺的臉變得更加苦悶,「……但他已經有了你的氣息,洛伊德代行者將會因此致他於死地……並肅清我們這群包庇邪靈之人。」
「一切只是你的推託之詞,修士。」
「推託?……好吧,所以你想要我做出一個符合你心中"善良人類"的決定?那好,我的決定就是保護村中的神之子民……不死人,我沒有猶豫的餘地,任何不安定因素都會讓這個鎮墜入深淵漩渦,」說到這,他看了小災難一眼,「……唉,聖阿爾布斯變了,這個國家瘋了。不死人,如果你想要拯救這個小男孩,就送他去新伯尼斯吧,那個地方離的近,對不死人也寬容的多,我能幫你寫封信函作引薦,也許小孩能安然在當地的修院裡度過一生也說不定。」
對方確實有難處,我也不想為難他。「……好吧,你說得對,那……嘿,小災難,怎麼了?」
小災難拉著我的褲頭,並說:「我、我在……青石城那還有親、親戚。」
「你怎麼不早說?」
「我忘了……。」
「真的?」我看著他問,但小災難撇過了頭。我知道,他在說謊,不過說這種謊又有什麼意義?他想跟著一個不死人?算了,姑且就當他是在說實話吧。
此時,修士說:「不,我不建議你們這時去青石城,不死人,那裡現在有些混亂--不安定,一時間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說明的狀況才好,總之就是極端教義者的聚集地吧,況且就算到了那也還是聖阿爾布斯的國土--你該懂得我的意思吧?……喂,小朋友,如果你不想被留在異鄉,那就努力點想想,尋找你失落的過往。我問你,你在卡利姆那難道已經沒有認識的族人親友嗎?或者鄰居、老家,任何的線索!」
「其實我不是非常清楚,先生……。」他回答。這是實話,其實我猜那傢伙嚇的根本不想想起任何事。
「不清楚,一點記憶都沒有?」修士嘆了一口氣,我們的談話也在嘆息中結束了。
最後,老修士給了我們一些食物後就打發了我們離開。
我漫無目標、也不急著做任何事……也許僅僅如此,這就成了我帶著小災難的理由。打發打發時間,有何不可?況且我在帶上小災難前就跟他說好了,因為我不需要進食、也不一定需要睡眠與休息,所以他假如想跟著我,那他就得忍受不死人的步調--好吧,話是說的好聽,但我還是盡可能地拿捏一個恰當基準點,並謹記"日出而行、日落而息"、以及"早晚各一餐"這兩件事,畢竟我帶著小災難又不是為了要整死他。
但今天已經第三次休息了。
我說:小災難,我不能忍受你這樣的速度。
他則回答:對不起,無名先生。
休息是不錯,然而頻繁的休息反倒讓我疲倦不已。按照地圖來看,我們大概還逗留在伊茲莫鎮外的大荒林吧,荒林商道長六十里,快走的話大概一天左右就能抵達,不過我可能得多估個一天、或兩天,也許一輩子都走不完這趟路。糟糕天上好像又要降雪了,現在不是已經快春天了嗎?我還以為這時候已經不會下雪了。一百年前的五指河在這時候是不是該播下今年的新種了呢?我看天空灰濛,幾乎無法辨識晨昏,搞不好我這一坐已經做了半天,把人類該睡覺的時間都給坐完了。
好吧、好吧,我認了--
「--!--無名先生?」
「你能在我背上睡覺,可是你得拿好你自己的行李。」我老早就該這麼做了,只要背著他,我就能在我想走的時候繼續走。啊,夜晚終於來了,可惜我不是個準時的生物。
「我能自己走,先生!」小災難說。
「"我能自己走,先生!"……你今天已經把這句話重複過八次了。我數過。」
「我真的可以--」他好像想辯解些什麼。
「嘿,就當作幫我個小忙,安份一點,」我告訴他:「晚上了,你也該睡了,但我不想睡。我是個不死人,沒有人類該有的東西,食慾、睡眠慾之類的通通沒有,我唯一有的就是自己的意念……現在,如果我再不跟著意念而走,那就真的跟活屍沒兩樣了。」
「但你不是……。」
「總有天一會是的,但不是現在。」
沉默降臨。太棒了。
我發現自己最擅長的事情就是終結話題。每當我跟萊特的爭吵即將告終,實際上都不是因為他的老油條讓我開不了口,而是我逼得他不得不把話題結束;對黛安娜的時候也是,她總是想多諷刺我一些,也許這能讓她擁有更多控制權,對她的情人、對她與情人之間的面臨的事,可是我就是能找到一個絕佳的停損點--我--我……我好像太頑固了。那時候他們還打算說什麼?更多叮嚀?關心?得了吧,無名,那不是天賦,是詛咒才對,你這個句點王。
「……我……我真的還不想睡。」突然,小災難又開口了。
「餓了?」
「不,」他嘟噥著:「讓我再多走點路吧,我想我能跟上的。」
「為了什麼?你不過只是個商家的小鬼,既不是士兵農人、更不是奴隸,小鬼頭,你走這麼多路到底是為了什麼呢?」
「我想要變強壯。」
「以後你有得是時間變強壯。況且,小災難,比起強壯,你更應該發揮一點商人腦袋,以柔克剛、化險為夷,而非像個小雜兵一樣老是想著怎麼變強壯。我常對我手下的笨蛋們說,"除非你是座山,不然別跳進暴漲的溪裡"--這句話又是我的老師告訴我的,他總說,世上太多在乎力量的笨蛋,所以從早到晚吵個不停……雖然說當人們把事情放在桌上講時,狀況總是會更加險惡,但這種時候就是動腦子的人大獲全勝了,強壯的人在桌上一點勝算都沒有。」我把小災難卸到地上,等確認他真的能走之後才繼續前進。
「可是你很強壯……你能無所不為--你就是那座山,先生。」他的言語中帶著崇拜。那不是個好兆頭。
「這就是你跟著我的原因嗎?當你失去一切之後,唯一想到的就是尋求力量?」
「我……我……我沒有想……。」
「你不能老是說謊,卡利姆之子,就算是,你也得說對謊、用對地方。」
「好啦!我想!」
「喔--生氣囉,羞羞臉。」
他一句話都不回,看來是真的生氣了。
希望他忘掉今天自己所講的一切。卡利姆的小災難,我好害怕你會變成一個復仇者,我知道你心中的憎恨,那天夜裡你失去了本來不應該失去的東西,甚至連自己都忘了……但這不是剛好嗎?如果你能重新站起來,你真的將比以前更加強壯,你的心會遠遠超越所有人……可是如果你未來就是要為對幾乎找不到的仇人誓言復仇……那感覺一定很棒,但下場也肯定不會好受。成功了是一場空、失敗了也是一場空。
……該死,本來不會有的煩惱全都跑出來了!
四天之後,我們抵達了青石城。此時氣候逐漸回暖,我想會不會是因為青石城山峽的關係,所以這裡的氣候確實比較舒服,樹林也比想像中的要巨大,只是新芽未出,放眼望去僅是一片黑壓壓的枯林,偶爾有幾顆長青樹夾雜其中,但這反而讓林子看起來更加憔悴,好像才初入嚴冬一樣。
我們在幾里外的驛站就能看見外城的田地,從驛站到第一個聚落又隔了十里左右,看起來就像是常見的佃農田一樣;之後,隨著路徑延伸,週遭開始擁擠了起來,下游處的難民營一樣就如同三年前一樣搭在那、且有還有擴大的趨勢,而本來是難民營、如今是過度發展的外牆鎮也一樣沒變多少,唯一的差別就是那開始了新圍牆的修築工程,而通往東邊的凹谷林地正進行工程,如果沒猜錯,他們可能是要把與所謂的內湖之國隔在林子的另一端吧。
就像伊茲莫的老修士說的,這裡的氣氛確實很難說的清楚。此時空氣中不時飄散著些許油脂與煙灰味,我猜大概是燒了幾個不死人當獻祭品也說不定,沿途的商旅路人各個面如枯槁,好像大限將至般。本來我在想,就連伊茲莫那樣的地方都有辨識不死人的密法了,那城內絕對有更多的探測裝置……現在實際一看,或許那些裝置會遠比我想的更加嚴密。因此,第一天我就又帶著小災難返回驛站處,免得連城門都還沒碰著就讓洛伊德笨蛋們架上了火臺。
人間真是時時刻刻都在變化,沒想到一轉眼就發展成今天這種局勢。
當晚,我在酒館的房間裡輕聲問小災難:「小子,你信任我,對吧?」。見他點頭後,我又說:「那就乖乖待在房裡。明天我要去找個人,但城的狀況太復雜,我沒辦法讓你跟著去,所以我只能把你放在這讓酒館的女主人關照著。我再問你一次,你對青石城真的沒有任何記憶或線索了嗎?關於你的家人、或熟人。」
「沒。」
「好吧,那我只好親自去商行那確認了,如果真的找不著,至少回去卡利姆可能還有點著落。」
「我一定給讓別人帶走嗎?」
「我就一定得帶著你走嗎?好了,閉嘴。記得,這幾天別亂跑、別跟陌生人說話、別讓小屁孩講上幾句就跑出去玩,每天晚上我會回來看你有沒有乖乖上床睡覺。現在,睡覺。」
「你會趁我睡著的時候逃走!」
「其實我可以趁你還在我背上睡覺的時候把你丟下河谷。」
「你真的想做這種事?」
「對,想的不得了。」
跟小孩對話真累。好,熄燈囉,小子。
("呼!")
我不曉得自己有沒有辦法進城。儘管克拉娜老師教導的魅惑術對人類一樣有用,可是弄了半天,我仍不是非常確定自己能不能不留半點痕跡地闖入--喔,好吧,其實比我想的還要容易,只要你有一件修士袍,做什麼都容易。
可惜未來不如預期,我所有的期望都落空了。我猜小災難一家人大概就是所謂的黑商吧,商會說那年冬天的皮革交易都已經清點完畢了,最後一批卡利姆地區的運輸隊大概在兩天前抵達,下一批據說是當月下旬的事情;至於珍,她的遭遇比我想的還糟糕,我從一些熟識她的人口中得知珍已經成了不死人,據聞似乎是一年前的事情,當珍與某個客人交易時被人發現她身上出現了黑暗之環,接著沒多久,當晚就被洛伊德騎士給關進了死牢。
唯一不知是幸運還是不幸的,是她還沒被送上火刑臺,而且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會上去。但也許就快了吧,最近青石城的領頭似乎還蠻熱衷於這種事的。
好,看來這就是本次旅行的最終任務了,內海國的事情以後再說吧。
我花了幾天時間弄清楚這座城市的架構。死牢在城內的舊公爵堡,堡壘位於內城東北端的小丘坡,要安安靜靜地闖過去可真不是件容易的事;堡壘離城門約十里,屋舍高度參差不齊、但大約座落在三樓左右,沿途有四個用於警戒的觀測塔,塔上設置了洛伊德騎士們的新玩意兒,能長時間地封鎖整個區域的篝火與原素之力,不過這就算了,騎士送給我的原素瓶我老早就落在湖裡、這邊也沒篝火能讓我休息,所以這種新東西有跟沒有都差不多;夜晚有宵禁,沿途四個區塊有巡邏隊看守,堡壘區本身的戒備更加森嚴,衛兵眾多。
……唉,管它的,反正我只要知道牢房在哪,其他的就隨機應變吧。
(唦唦……)
當晚天候依舊混沌,氣溫驟降,看起來有場風雪將至;果然,當我翻過東南側的城末後,些許濕雪飄落,等進了後門,驟雪已覆蓋天地。好天氣,正適合玩捉迷藏。舊城內的廊道濕滑、有不少積水,沿途火光明亮且守備繁多,幸好他們的眼睛都直愣愣地瞪著前方,我在上頭的行動絲毫不受阻攔。我想盡可能維持低調,如果能一直低調到離開青石城就再好不過了。一會兒後,我搶了一名守衛外衣後又繼續前進,他們的裝備沒有頭盔,要是對方走近一點看肯定一下子就會知道有個陌生人來了,但這身裝扮至少能爭取些使用魅惑之火的時間。
只是我不確定這招的持續時間有多長、對人類又有多大功能,所以雖然說是魅惑,但實際上也只是讓守衛們昏了頭後、再讓他們自己找隱密的角落把自己關起來罷了。
「朋友,火焰是不會說謊的。」
「是……的?」
「對,他比你可憐的薪資還要真,如果你肯聽我的話,上面就會看在火焰的份上給你額外的工作福利。」
「真的?喔,天佑火焰,偉大的火焰……」
「對對對,火焰很棒,夠了,別抱著我。」人類真夠莫名其妙了。
我本來以為她應該在死牢裡,沒想到牢前守衛卻告訴我,那位妓女珍在城堡東側的塔牢裡。她為什麼會有如此特別的待遇……大概又是一次黑牢。但願如此。如果珍還是個人類的話,也許我還能把小災難托給她照顧。
守衛帶著我前去找堡壘東側,那個傢伙的意志不堅、容易使喚,因為有這位夥伴的協助,一路走來比剛才還要順暢。探險的最後關卡是塔前的守衛,隨後我把他們與夥伴一併打昏,免得接下來沒法維持火焰。此時我在門外呼喚著珍。開了牢門,我看見那名衣衫襤褸的女人瑟縮在方塔角落的乾草堆中。又瘦又老,三年的光陰就像三十年一樣加諸於珍身上。
「來吧,我們該逃獄了……嗯?」她拉住了我,並讓我看見她懷裡的東西。一個嬰兒……呵呵呵,也對,我從來沒聽說過不死人會生小孩這件事。「你要好好照顧他、或她。別擔心,我會好好安頓你們的。」
("不……。")珍的聲音細的像隻老鼠。
「為什麼不?」
("我已經……不是活的了……陌生人……。")
--真是,我搞糊塗了。珍讓我看見了她背肩上的印記,一個黑暗之環。所以珍已經成為不死人了嗎?什麼時候……等等一定得問個清楚才行。「別為這種是費心煩惱了,我也不是活的,但我還不是好好地站在這?來,你們得呼吸新鮮空氣才行。」
("不……。)她在哭泣。珍抱緊了懷中的小嬰兒,隨後又鬆開,混濁的雙眼直看著嬰兒睡容、枯槁骯髒的手指玩弄著它纖細的小掌。("不是活的,不是……我的生命……被她剝奪了……")
「我知道成為不死人很難受,可是你得習慣……嘿、住手!」
珍咬斷了小嬰孩的手指,頓時嬰孩的哭聲響徹塔樓。你是對的,你確實不是活的,珍,你已經變成一個活屍了。
嬰孩沒了小指頭,雖然急就章地包紮了一下,然而這點包紮止不了小嬰兒的疼痛。此時,它的哭聲讓我成了箭靶,整個城都知道笨蛋來劫獄了。
從就公爵堡出來後我一路奔跑,一面擔心著小孩會不會因為這道傷口而喪命、一面則擔心自己到底還能在挨上幾箭。這可真是個盛大的逃亡之旅,後頭追著我的是一整批全副武裝的騎兵,幸好他們的馬兒不會爬牆,深夜的風雪也大,屋頂上的弓兵們的有效射程因此遠比想像的還要短。
穿越樓群、跳出城牆,此時雪積的深、視野也相當差,但火焰引導了我找到了馬兒駐留的位置;費了好大一番功夫,等我回到與小災難約好的驛口時已接近破曉,黑暗逐漸透出青灰色的微光,然而雪與蒼穹都混成了一團,幾乎無法辨識接下來的氣候動向。等接近幾十尺時,我才看見小災難跟早先準備好的另一匹馬兒已佇立在棚前。
「嘿、小災難!我們該逃亡囉!」我在雪中對他大喊著。
下了這批馬,我又趕緊抓著小災難上另一匹馬。入城慢、出城快,我帶著他跟珍的小孩離開此地,一路朝著通往卡利姆的方向前進。
真夠忙的。
留言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