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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原任務之後,怪物--傭兵厄米特.墨勒忒因傷退役,就此消聲匿跡。

但他並未因此獲得自由。實際上就連厄米特自己也不曉得自由為何物,如今一身傷痕累累、雙腳癱瘓不便於行,最後他唯一能擁有的就是一間被配給的房間與一本不知用處何在的存摺,其餘的不過都是些看得見卻摸不著的影子。當中沒有自由,那種虛幻不實的東西從來就不曾存在過。

"那又如何?沒有人會在乎這種事。"厄米特想著,真的會在乎的人不是死了、就是以為他已經死了。

現實生活中的厄米特並未因此退役而重獲自由,實際上,他甚至沒辦法離開老東家卡登斯公司的掌心,打從重傷那一刻起,卡登斯的研究團隊就虎視眈眈地想要試探厄米特的怪異之處;但盡管如此,那隻變身怪物倒也心滿意足,他甚至將軟禁視為一種新工作,每日照著醫師與研究者的課表按部就班,就像好學生一樣乖巧聽話。

也許受制於他人才是厄米特的心願,這樣至少能讓他顯得有些價值。自從下半身癱瘓以後,他就不再去奢求任何更進一步的可能性--厄米特無法再次從事自己唯一熟悉的工作,他的手顫個不停,火焰的幻覺在腦中徘徊,厄米特知道自己不過只是個廢人、一隻無法奔跑的鬥牛,如今卡登斯還願意基於研究目的將他留下,厄米特感激都來不及了,他還能抱怨什麼?

現實就是--厄米特告訴自己、他過得很好;但什麼都好,唯獨一件事差強人意。這半年來,他唯一想抱怨的就是自己沒辦法拿到足夠的安眠藥。有時候厄米特覺得自己就像個老人家,他害怕讓人拋棄,每天為生死之事感到恐慌;有時他以為自己一閉上眼就會長眠不醒,因此整晚都無法入睡,結果取而代之的就是嚴重的作息混亂。

厄米特想要他的安眠藥。他渴望他的無夢之夜。

"安全劑量......那是人類才會在意的玩意兒......"他孤坐在輪椅上想著,雙眼呆瞪著腿上那本沒有相片的相簿;他的頭沉沉地下傾又猛然抬起,死亡的恐懼在耳邊呢喃。

盡管縱使沒安眠藥,那隻野獸終究會入眠,但那又會是什麼情景?厄米特想都不敢想。

他怕死了。

 

恐懼。

 

("墨勒忒先生?墨勒忒先生,你醒來了嗎?")

有人在呼喚他。厄米特試著張開眼皮,過了好一會兒,那雙凹陷的眼窩才終於透出了些許目光。那是不知何時何日的封閉走廊,除了輪椅的滾動聲與一道輕巧的腳步外,那條路上幾乎沒有任何聲音。

「檢查時間到了。」說罷,護士將厄米特的輪椅推進了陌生的小檢查站入口。那扇門寬大厚實,活像是毒氣室的密閉艙門。

「這麼快......」他把左手放入視野中,滿是挫傷的手臂總是能提醒他自己正身處於現實中。

「昨晚有好好休息嗎?」護士問。

厄米特想坦承,實際上在某個昨天的深夜,他一直都在從事健身活動、並且再次嘗試進行復健運動;然後憤怒,接著啜泣,所有努力一如往常那樣徒勞無功。不過他沒有。「我沒有你要的標準答案......我在哪?」

「今天行程有變。」

「變得如何?我還記得......銀匠醫生曾誇口說,"別管例行行程了,今天我要讓你重新站起來!",結果呢?砰、我燒掉了一間實驗室!」厄米特不確定自己在胡言亂語些什麼。

「別擔心,這次不會燒掉任何東西的。我保證。」

「......真的?」他無助地問。

「當然是真的,小牛兒。」

那位女性令厄米特安心,她的言語溫暖而樸實,讓人毫無防備--

--讓人昏昏欲睡。

厄米特的眼簾落下。

瞬間的黑暗過後,下次醒來時他人已躺在診療床上,此時不知名的第一支注射器正蓄勢待發,在一旁的護士還細心地叮嚀著身為的病患厄米特要屏住呼吸,並解釋這項行為有助無減緩疼痛。厄米特本來還想,那位護士說的那肯定沒錯,畢竟她是護士。

"一根針有什麼好怕的?"他認為自己這輩子挨的痛已經夠多了,在怎麼樣也不差今天這一次。

但在針管入場的剎那,厄米特才注意到那東西的尺寸遠遠超出了自己的預想。它長如牙籤、粗如鐵釘,厄米特感覺到針頭的斜切面正滲著寒氣,致命的苦楚在空洞中蠢蠢欲動;那玩意兒是夢魘的化身,生來就是為了賜予病患苦難。

"她肯定在說謊。"厄米特想著,他的臉龐微微扭曲,膽怯油然而生。那已經不是疼痛與否的問題了,厄米特認為那肯定會痛得要命,比任何刀割彈穿還要折磨人。

「嗯?」護士出聲了,她顯然對厄米特的軟弱感到十分不耐煩。

他失敗了。縱使不情願,但在這間小病房裡護士最大,她說行就一定得行;她的所有舉動都代表的卡登斯公司的正確性,那隻變身怪物沒有理由提出疑義。「沒事,請繼續。」

事到如今,已經沒有什麼好猶豫的了,速戰速決。厄米特換了幾口氣,而後一陣深呼吸,手臂使勁讓本來就很明顯的血管更浮出些;他緊緊盯著這道程序,以確保自己能在針頭穿透骨頭前阻止護士。不消一秒,管子沒入皮膚之下、穿過結實的皮肉直達靜脈;一會兒後,藥劑湧進厄米特的血管,液體填塞的飽滿感緩緩增加。他的手臂傳來痠麻感,心中吶喊著對異物混入體內所產生的無名恐慌,然而厄米特不得不承認,這確實不怎麼痛,畢竟他早就已經嚇傻了。那位青年只知道自己挨了一針,接下來還有第二針等著他。

「護士、呃......美人,你能告訴我這兩針到底代表什麼嗎?這過程跟平常好像不太一樣......我們不是該先進行那些測驗嗎?」厄米特不擅長由油嘴滑舌,他仍嘗試這麼做。

「你怎麼不去問醫生呢?程序是他安排的,不是我。」

「噢,好吧......。」他失敗了。護士數十秒前的溫柔已消失無蹤,當第一針執行後,厄米特覺得對方的態度變了,變得冷漠無情、宛如瑪瑙般渾沌而冰冷。

「好,換口氣,下一針要來了。」

可是護士講歸講,但只管按她自己的步調做事,執行、暫停,一切全憑她作主。她說"下一針"的同時,第一針才剛要結束;當她說"準備好"的當下,第二針先一步貫入了手臂中--在厄米特產生抗拒之前,第二針早已飄然離去,護士的動作之詭譎,令人反應不及。

在這間明亮的小房間裡,兩針不知名的藥劑注入那位名為厄米特的犄角青年體內,隨後他開始暈眩,躺在診療床上的身軀變得模糊不清--他感到亢奮,四肢微微顫抖、眼皮無法控制地抽動--最後,徬徨襲來。厄米特想問這到底會持續多久,實際上,他還想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在這;此處並非厄米特的逗留之地,這裡冰冷駭人、讓機具所佔據,此處沒有他熟悉的事物,唯有一盞辦公桌的燈火還能勾起些回憶,它的光輝溫暖、樣貌樸質且親切,看起就像厄米特曾在大賣場買下的檯燈,如果沒意外的話,那盞燈應該還留在自個兒房間裡的書桌上。

"我是不是該回家了?......等等,我家在......哪?"厄米特想著,然而他這時也才意識到自己早已無家可歸。

厄米特無處可去,他不過只是個異鄉人;他只是個無用的小士兵,活在熾熱的沙場中。現在戰爭已經結束了。厄米特在昏厥前才察覺到他已一無所有,不知前途何在、又將逗留何方,而那兩針彷彿宣告結局就此落定--所有的徵兆都在告訴他,人生脫序至此已成定局,厄米特認為自己即將被廢棄,等藥劑生效後,他會像個病死牛一樣被丟到焚化爐中。

沒有人需要他、也沒有人會想念他。厄米特在意識的風暴中奮力地掙扎,他害怕眼皮下的黑暗將永遠揮之不去;那位青年輕聲哀嚎著,唇齒不停地顫抖。不久後,他哭了起來,淚水滑過他曾經勇猛的面容,藍眼迷濛,不見光輝。

「......不......不要......」他抓住護士的衣角,口中喃喃囈語。

護士看著厄米特。而後,她彎下腰,雙手搭在厄米特的肩上,此時護士冷淡的表情終於有了些許變化。「別害怕,只是例行程序罷了,」她輕聲說道,那雙棕色的眉毛與金綠色眼眸傳達著她虛假的慈愛,「你只是會睡一會兒,大概八個小時左右。」

("......真的......?")厄米特的聲音細如蟲鳴。

「騙你的。」她是個惡毒的女人,喜歡開著不合時宜的玩笑。

("......不......我還能動......請......請.......再給我一次機會......要我做什麼都好......")

護士撫著厄米特的臉,手指拭去他淚水;她靠近厄米特,一對柔唇輕輕地點在他的額上。「晚安,乖寶寶。」語畢,護士不疾不徐地離開了厄米特的世界。

他意圖出手留住護士--然而他找不到自己的手在哪,厄米特失去了軀體與感官,聲音遠去、冷熱觸痛皆為無物。不久後,隨視線朦朧、光芒散去,消融的景色化為黑暗,如同厄米特所以為的死亡深淵般漆黑無比。他以為自己死了,因為失去價值而被施打了兩針致命的處刑毒藥。

厄米特恐懼著、懊悔著,耗盡生命之所有祈求著一道奇蹟改變自己愚蠢的人生。但為時已晚。

 

--厄米特落入夢魘,夢中的他衣不蔽體地在街上行走,一對腳蹄踩的地磚喀喀作響;他是隻在都市裡遊蕩的野生動物,人們的眼神中流露著憐憫與恐懼--剎那間,厄米特又變成了人類,然而正當他欣喜若狂的當下,厄米特卻發現了周遭的人都有了犄角,而他依舊赤身在外,像個野人。

他斥責著自己做這場夢,幻景空無,卻令厄米特羞愧不已。他不想當個人類,厄米特知道那對角就如同他的雙手一樣自然純粹,他不需要為任何人類負起偽裝的責任;然而厄米特坐在樹台前啜泣,因為他明知自己不是個人類,卻想要獲得一個如人一般的待遇,而非如野獸一樣任人驅趕。世界永遠與厄米特被道而馳,就連夢境也不例外。

"......我要會離開這。我離開了;我做到了。"厄米特想著。

但怎麼離開?又為什麼離開?問題到這,牛角青年這才發現他根本不記得自己為何從小中消失,厄米特只知道他走了--他的記憶裡不存在自由意志,他的未來早已定奪,記憶的有無根本無關痛癢。

獵人們來了,他們來獵捕那顆牛頭。

"躲起來,快躲起來!"

厄米特爬上樹冠高聲呼救,期望有個存在能幫助他脫離險境--不知什麼時候,厄米特聲嘶力竭的對象已成了那些遺忘的他夥伴,他懇求著那些死者能記得他、願意寬恕他。

剎那,樹冠成草、樓群潰散成丘,厄米特看著草陵線上的煙硝飄盪、曳光與雷火照耀深夜的砂海,他與他的隊伍共通經歷了無數個生死關頭,他們的影子容於黑暗,意識因壓力而凝聚合一--在戰場上,厄米特發現了屬於他的自由;他找到了歸屬,一個得以發揮所長的理想國,能延續自我與生命意義的舞台。為此,厄米特甘願犧牲一切。他要活在戰爭中,藏在軍人的身分裡恣意妄為。然而他後悔了。

"......我只是想活下去......求生!......可是一個人好可怕......你們還在嗎?兄弟們?"

草浪翻騰,將厄米特吞噬其中;灰空下唯獨那隻怪物存活,活著懊悔,漫無目的地獨活於世上。一次的懊悔、無數次的懊悔,夢的盡頭是另一場夢,延綿不斷、永無止盡--

--煉獄無涯、近乎永恆。

("早安,野牛。")有個人在呼喚他。

厄米特睜開眼,此時他已忘了自己究竟身在何方,腦海中僅僅是感到空無、消極的像隻蛞蝓。他憔悴的雙眼意圖尋找聲音的來源,身子想挪動半分好探視房間的模樣,但厄米特的雙手動彈不得;過了好一會兒他才發現,自己被束帶被困在床上了。

("嘿、嘿!......別緊張,你還沒發生任何事。至少現在還沒。好了,聽著......聽著,野牛,戰爭結束了,我們要大清掃一番......我們必須開除你,懂嗎?")

("......我......我被開除了?")厄米特呢喃著。

("有什麼好訝異的?")對方反問。等厄米特的雙眼對焦後,他看見床邊坐著的是一位身穿白袍的中年男子,那個人看起來像個醫生,只是外形比厄米特想的要邋遢--那位醫生留了一臉短鬚,深邃的眼窩中掛著兩顆小小的棕色眼珠,他看起來十分憂鬱,但厄米特不確定那是不是醫生本性。可是他可能認識對方,而且非常熟識。

「那我能回家嗎?」厄米特感覺自己的身體有些不對勁。

醫生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反倒說了:「讓我們聊聊吧,野牛,反正現在有得是時間。」

「我不想聊......我寧願看本書。我能要本書嗎?」

「哇、真高興你願意陪我聊天,野牛!」

厄米特皺了皺眉頭,並兩陣鼻息表示他的無奈。「......唉......那......我想問個問題。」

「當然,」醫生看了一眼手錶,「我願意回答你任何問題。」

「所以......醫生?我......是不是死了?」

「為什麼你會這麼認為?」

「因為那兩針藥劑--」突然,厄米特頭痛欲裂,妄想中的蟲子從他的左眼鑽到右眼,牠的大鉗咬破了眼球,千足與毒液穿梭前額葉與視神經間。厄米特失明了一會兒、腦海空了半餉,但回過神卻又接著講完剛才說到一半的話,好像什麼事都沒發生一樣,「--我覺得自己死了,呼吸衰竭、肌肉鬆弛......我在作夢。這只是我的彌留夢境,對吧?」

「彌留?」醫生挑著眉毛,「我可不是來幫你做安寧輔導的,野牛......啊,對,那是假死沒錯。讓我們複習一下你在進入這間臨時基地前發生的事情吧,首先,你接受了一項檢查。」

「例行檢查?」

「對,親愛的野牛,」醫生戳了戳厄米特的大角,「我們可愛的大怪物厄米特。但這場檢查與其說是定期保養,不如說是報廢程序,因為留著一隻癱瘓的變身野獸太危險、也太沒意義了,所以高層決定要把你泡進福馬林中,賣給某個組織、某個人......隨便啦。」

厄米特檢索關於癱瘓的記憶。他在朦朧之中想起某場任務,厄米特一行人準備攻堅高原基地,他追隨著隊長的身影踏上無路的荒叢野林,散佈在樹與突岩遮蔽的夥伴們屏息以待;歸來的偵查員躲進石與樹間的矮坑,那天氣候昏暗,均質的灰空中散佈著樹根似的黑色陰雲,高地涼爽、但濕度甚高,厄米特感覺得到水露滑過他臉上的迷彩塗裝,涼意滲入厚重的衣料中,他體內的燥熱因此得以舒緩。

在醫生發牢騷的同時--厄米特看見隊長了的手勢,他示意要厄米特案計畫繞道包抄,於是厄米特便帶著分隊成員沿著雨季刷出的小山溝前往基地西側。山溝溪水未乾,沙泥與礫石在靴下喳喳作響,沒有人敢開口出聲,盡管按照以往的狀況,肯定會有人開口對大伙講一些爛笑話,直到厄米特回頭對他們朝著脖子以食指橫上一線為止,這時候小夥子們就是懂得野牛厄米特現在不太高興,再不靜下來等會兒就要倒大楣了。然而當天沒人敢說話,他們知道那不是個開玩笑的好時機。

他們進入最危險的角落,此時厄米特一行人能看見一群民兵在基地前巡邏,民兵們兩兩一組,將基地前的主要動線圍的密不通風。任務中的高原基地藏在林中、又讓一群最高僅兩層的廢棄磚屋圍繞,它毫無特徵的廢墟外殼上爬滿了綠苔,然而拿起望遠鏡一看便能看見它的牆上搭滿了監視器。現在,他們要盡可能乾淨俐落地處理完所有人。

「厄米特?嘿,野牛,別閃神了,」醫生拍了拍厄米特的臉頰,見對方回過神後才又坐回位子上,「好啦,一人一個問題,現在我也來問一件事--我說啊,野牛,你喜歡待在卡登斯嗎?」

「......喜歡,這裡棒透了。」他回答。

「棒透了?你不會以為只有卡登斯這種鬼地方才願意收留你吧?」

「那你希望我回答什麼?」

厄米特看著醫生,他兇猛的雙眼瞪得醫生渾身不自在。「別自視甚高了,蠢怪物,我不過是在質疑你的動機。看看你,你不過就只是想要一個歸屬......難道是因為過去的日子太寂寞了,所以居不擇地,只要有個地方能待著就足以令你歡欣鼓舞?」

「別顧左右而言他。」

「哼,你以為自己很聰明......」醫生有些害怕,他恐懼於眼前強壯的士兵、因他的邪惡力量而猶豫,「我救了你,野牛,我要你知道,你的身分已經從卡登斯武裝保全公司中完全抹去,差點連人都要消失了!但是我卻保住了你,我有能力救你離開這個無情貪婪的軍隊。」

"消失?......消失了啊......。"厄米特想著。他再次回到幻影中的任務,那位牛角青年還記得他們是如何安靜地將屍體藏在角落、步伐又如何迅速沉默--隨後,卡登斯小隊的大禮抵達,厄米特分隊與隊長一行人掃蕩了高原基地,隆隆的槍響貫穿牆壘,鮮血飛濺,廊道與艙房皆無一倖免。眼看目標即將手到擒來,一隊人馬小心翼翼地在敵營中展開搜索--然而一聲巨響。

是陷阱。

「別睡著,現在不是給你睡覺的時候。」醫生使勁地拍著厄米特的額頭。厄米特一時間還未從幻覺中清醒,結果誤把醫生的拍打當成了拷問處刑,他繃緊了身子,鼓脹的肌肉意圖防禦外力的衝擊。

"不,我搞錯了。"厄米特顫抖的眼睛搜索著醫生的輪廓,那位青年沒了鬥志,宛如垂死之人般讓混亂所束縛。

「你還在想那件事嗎?」醫生膽怯地笑著說:「不好受,我懂,我聽過輔導科的人提過,你在那次囚禁中吃足了苦頭......受到各式各樣足以摧毀心智的折磨。但是什麼事情讓你撐過去的呢?不會是榮譽感吧?」

("......我......我沒有撐過去,我失敗了。")他的聲音似滾沙般細弱。

「因為你現出了原型?拜託,沒有人會期待你能一輩子都用那張人皮活過戰場啦!況且你與我們早有共識,厄米特就是個牛頭人身的火焰猛獸,名副其實!」那名醫生高聲宣布,「你做得很好,你替兄弟們抱了仇,那些該死的恐怖分子被你嚇得屁滾尿流!」

("......")厄米特嘴巴半開,好像正準備要說些什麼,但過了半餉他才出聲說道:「......我......我在任務失敗之後......選擇像個人類一樣躲在這小小的身軀中。我知道我失敗了,我救不了大伙,我只是假裝像個無能的人類,並用那對人類的雙眼看著兄弟們一個個死去,痛苦、以及痛苦,比過去死在我面前的任何人都要驚慌。看著他們死亡......醫生、醫生......我只是想要活下去,他們的死讓我恐懼,但是、但是!......我到底做了什麼?」

牛角青年的臉不自然地抽搐著,細微、但顯而易見,只是對方似乎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的古怪,他沉溺在罪惡感帶來的幻覺中,對身體正發生的改變一無所知。此時醫生只管等著,他看看手錶、偶爾張望一下小房間中的擺設,豎起耳朵傾聽密室外的任何風吹草動,盡管醫生曾對厄米特保證過他們有充裕的談話時間,但如果可以的話,醫生更希望能趕快進入下個步驟。

房間外傳來了嘰嘎聲,像是某種衝擊、或物體形變的聲響。厄米特睜大的眼睛瞪著門口,他以為是下一批凌遲將至,細微尖銳的鳴叫與他曾聽過的所有哀號一樣叫人心生疙瘩。

「老天爺,小小的判斷錯誤,」醫生拭去冷汗,厚實的嘴唇不自覺地抿成了一條線,「該死的心理輔導......我幹麻選在這種時候陪你瞎扯淡?......不,沒辦法,因為我們就是要些時間。」

「......他們來了......。」

「對,他們。記得我說我救了你嗎?其實也只是暫時的事,老實說憑我一己之力根本沒辦法把你這大塊頭給搬得太遠......」

「他們來了!」厄米特打斷了醫生的話。他所謂的"他們"根本不是醫生口中的卡登斯職員。

「......是的,那些威脅,」醫生索性順水推舟,「讓我們深陷死亡危機的惡棍。野牛,厄米特.墨勒忒先生,現在你已經明白自己的處境有多糟糕了,可是我們還是得繼續等。來,讓我們換個話題,關於我們的逃亡計畫。」

「逃亡?我根本......根本哪都去不了,」他大吼,「我只是個殘廢!」

他的憤怒使空氣蒸騰,其身軀似火,令空氣扭曲。

「......暫時還是,」醫生以手臂掩著身軀,語氣顫個不停,「但我保證不會太久......記得你上次現形是什麼時候的事嗎?」

厄米特的眼神充滿迷惘,高溫亦隨冷卻。

「已經快半年了。」醫生明白自己擁有這場談判的籌碼,現在時機成熟,因此他也無須害怕,只管展現自己最具權威性的一面,「在那次實驗意外之後,你不再嘗試......銀匠醫生說你的身體負擔不了--對,這是事實,我給他一百分。就像我前面說的,高層認為你的存在毫無價值,因為作為一名士兵、你已失去了作戰能力,作為一隻怪物、你又截然不受控制......但我有辦法讓你得以自主。雖然只是一小段時間,可是我們也只需要一點小小的自由就足夠了,不是嗎?」

他不相信醫生。厄米特很清楚地明白,醫生不是做慈善事業的,這一來一回都有跡可循,只是醫生到底想要厄米特付出什麼代價?他問:「說出的你目的......你想要我做什麼?」

「我要你,」醫生身子前傾,口中的語氣緩慢而切實,「我要你成為我們的夥伴。卡登斯自己醫不好寶貴的野牛厄米特、又擔心有能力的人會撿了現成便宜,所以他們想要毀滅你,把你最後的一點價值化為數據資料,但我們可以醫治你,再次賦予你行動能力......簡單來講,我是來挖角的。」

「誰是"我們"?」

「一個小單位,僅僅如此。」他站起來,臉上掛著如聖像般飄渺慈悲的笑意。

"故弄玄虛......但他保證我的生命安全。"厄米特試圖去理解那位醫生的訊息,他仰賴謹慎的理智去拼湊事件的全貌。可惜他忘了卡登斯的事情,現在厄米特滿腦子都是關於高原基地的陷阱與恐怖分子。

「來吧,讓我看看你的能耐。」醫生在一旁催促。那個男人輕輕地撫著厄米特雜亂的頭髮,眼前床上的病患就像個害怕開刀的小孩,而他就是那名誠實厚道的主治醫生,那名醫生知識淵博、善解人意,只要是從他口中說出的話就全都是真理。

門外的聲音越來越近,沉如洪沖;那道門形如黑洞,完美的黑體矩面後頭藏著屬不盡的惡夢。

厄米特必須有所作為。

 

傍晚時分,卡登斯的回收小隊見識到了厄米特.墨勒忒的真面目。就像所有人曾看過的畫面,他不過就是個怪物,一身褚赤的牛頭野獸。

野獸帶著醫生從廢墟中逃亡,他將醫生抱在懷中,火焰纏繞的牛蹄盡情地在土地上奔跑。那是屬於他的大地,唯有行動才能證明厄米特曾留存於世上、而且永不死去,他的生命就是戰場,唯有戰場才願意包容一隻畸形野獸在那活蹦亂跳。他高聲歡呼,沙啞的吼聲讓醫生苦不堪言;醫生抗議著,要厄米特別再鬼吼鬼叫,但那隻怪物根本不可能言聽計從。

這是屬於他的自由。

火流點燃了野林,揚起的枯葉在半空中燃燒;熱風與黑煙翻滾,視野迷茫不清。

「控制溫度,這點阻礙就夠了!」醫生大喊。

「不,火還不夠大,」厄米特盯著被護在懷中的醫生說:「狙擊手正在尋找我的熱源。還需要多一點,更猛的火勢、更龐大的阻礙。」

「......你夠理智嗎?」

「還不夠。」

他的雙眼黑如焦炭,那張臉猙獰爾醜陋,火舌從口中不斷滲出;那雙角赤如熱鐵,一頭金髮如火焰飄盪。奔跑中的厄米特撞倒一棵棵老樹,他在幾個方向逗留,火幕在厄米特的瘋狂中恣意高漲;到等周遭的溫度與煙灰漫過天際時,厄米特這才毅然衝入火堆,雙蹄與火同在、身同霧影飄動。

與野林的柴鳴相比,他擾動火焰的轟聲近乎微不足道。

醫生緊抓著厄米特,雙眼緊閉不敢直視,一頭汗水沾了煤灰,身上的衣料滿是燒痕,然而他活著、因厄米特的力量而無畏於火,可是醫生依舊不敢呼吸,擔心高溫語會煙霧灼傷他的肺部--直到他感覺到外頭的火光消去時,緊閉已久的肺片才使勁地吞吐空中的寒氣,感受冷風砭骨的暢快。突然,幾聲咳嗽--無數聲的咳嗽,但這些都蓋不過身軀的顫抖,如發條玩具般在怪物的懷裡顫個不停,唇齒的低咽聲隱隱滲出。

此時,厄米特低喃著。

「......什......什麼?」醫生問。他看著怪物的臉,那雙角在日落前逐漸黯淡,野獸於黑暗中不見其形,他的輪廓曖昧,難以辨識。

厄米特不再開口說話。

「......算了......野......野牛,往南南西去,趁你還有意識......我們......我們得趕快進入下個停駐點......」他喘了幾口氣,寒風開始讓他不太舒服,於是醫生便挨近了厄米特溫熱的懷中以求保暖,「......呵呵......我成功了,我證明了卡登斯根本不懂你的本質。變形者厄米特,你根本不必像人類一樣受限於人之軀,應該是人之軀必須遷就於你的原形才對,只要這副好身子沒事,你就不會有任何問題。」

那隻怪物不做反應,他只管依照醫生的指示從地形複雜的林線前往南南西過去,期間速度不增不減,急如風火。不同與數分鐘前,如今他的火焰僅僅剩下一縷紅霧,霧氣纏在那雙本應失去知覺的雙足以供動力;那道火焰在黑暗中不帶熱度,蹄子踩過的地方不過只留下了一絲瞬間即逝的灰光,光芒隨奔跑的時間拉長而逐漸消失,最終連照耀的能力都失去了,徒留些許煙霧。

「我們接近了,」醫生壓著左耳說道:「注意卡登斯的信號,他們可能已經追到附近了。」

『你他媽的製造了一場森林大火?』藏在耳中的通信器中傳來了接應人的聲音。

「你不能否認這樣做比較好,況且又不是我下的決定。」他試圖藉由觀察不重要的東西來轉移不耐煩的情緒。不易外地,醫生觀察到了厄米特的皮膚上覆蓋了一層細致的短鬃毛,細毫與皮革般堅韌的皮膚下頭則是如岩石般硬實的肌肉,就像個雕像一樣。真是偉大的新發現。

『說好的低調呢?』

「帶著一顆核彈頭你是以為能有多低調!」醫生回道。

『哈!聽你自己在說些什麼話.......嘿,別搶我的話筒--』通話者換人了,換成了一位女性,『醫生,該做的都做了,但你認為這值得嗎?因為一個墨勒特而跟卡登斯鬧翻?』

他沉默良久,醫生正想著要如何回答這句話。

碎石破土的踏步聲還迴盪在荒野,那些聲音令醫生煩躁不已。剎那,他騰在半空--牛頭怪物採了個空,醫生早料到這種事了,然而他卻沒想過厄米特還有那種心思把自己給護在懷中--片刻的無重力體驗結束,隨後厄米特在地上滑行了一陣子,不一會兒,一棵樹將他給攔了下來,衝擊力全集中在他的側肩、劇痛滲入骨隨,而醫生則因厄米特的緩衝而無傷存活,人還縮臥在對方的懷中。

「......嗚......該死,」醫生掙脫了怪物的身軀,一時間還站不穩,因此他索性就坐在一旁的泥地上休息,「......小小的自由時間結束了,是吧?不過時間也夠長了,出乎意料。」

鼓風爐般的喘息從厄米特口中呼出,他巨大的行身起伏不定,抽搐如垂死的病犬。

「你沒事吧?我知道你都聽得見,既然聽見了就快給我說話......該死的怪物。」醫生斥責著。他爬近厄米特身旁,接著從懷中掏出了一個小手電筒照了照厄米特的眼睛。但他的眼睛沒有瞳孔。又一個偉大的發現。醫生受夠自己多餘的舉動了。

終於,怪物說了些話,喃喃低啞的音質似破損的錄音帶一樣。("......平民,我的夥伴......會把你送到政府那。")

「你的夥伴?」

("是的......都是些正常的傢伙,跟著他們......你能活得好好的。別害怕,拜託......")他似乎在笑。那雙炭似雙眼漸漸透出色彩,湛藍的虹膜訴說著厄米特的人性。

醫生知道,厄米特又誤把記憶當作現實了。「不,別搞錯了,你不是在為任何人執行任務,你在為自己做事。好事、壞事,全都是你自己的事,墨勒特。不必困惑,我也不想繞圈子了......現在你見識到了我能給予你的協助,那我也期望你、你能接受我給予你的要求,我想要你成為我們的一員......實際上你會做跟以前差不多的事,差別只在於你的一切都將從頭來過。哈,卡登斯這小家子氣的地方,他們根本就不明白要如何對待一名稀有生物,但我明白......我跟我所認識的所有"特別成員"都明白,你有更好的舞台。」

("你......你是誰......")

醫生說:「我就是你的銀匠醫生,白癡。」

("......銀匠......")他的吐息似火,("......爆炸?)

「忘了它。那種黑歷史不談也罷。」

此時通訊器另一頭又傳來了訊息,那位女性問:『遇敵了嗎?』

「不,只是一點小意外,快點來吧,我不想一整晚都待在這餵蟲子。」銀匠倚靠在厄米特的胸前,而後,他又對厄米特說:「......對於幾十個小時以前發生的事,我感到很抱歉,毒藥小姐不是有意這麼做的......那個女人,她讓你抱著恐懼入眠,她就是知道了你的恐懼,所以才這麼恣意妄為。可是我想那確實很有用。你醒來了。」

("我們......我們要去哪......")厄米特問。

「一個跟卡登斯差不多的地方。可是那有我,我罩著你,」銀匠回答:「那裡永遠都有你的朋友。」

("朋友......。")他揚起嘴角,藏在獸吻下的尖齒嶄露無遺,然而那張滿面鬃毛的臉安情而寧靜,如人之將死。

銀匠要厄米特回復人形,不然沒人人般得了他。

銀匠說:逃亡吧,趁現在還有時間,讓我們得走得遠遠的。

--然而厄米特聽見了追逐者的聲音。那些恐怖分子與憎惡野獸的人類追來了,他們持獵槍與手、掛獵刀於腰間,爬著、奔跑著,循獵物的腳步而來。他們要拿厄米特的屍體做勳章、想要用他的角作裝飾--那些獵人--開了第一槍。

(啪咑!)

厄米特再度將銀匠護於懷中,雙腳的火焰又一次燃起;目標是南南西,他知道,這是迎向自由的最後希望。一個不存在的理想國。

剎那,子彈貫穿枝葉,麻醉針頭插滿了厄米特的背膀與雙足。他感覺到冰冷與疼痛,那場夢隨著卡登斯勢力的到來而化為實體,之於恐懼、矛盾、與迷惘--人類與怪物、自由與存活,厄米特的低鳴讓枝葉顫抖,此刻野林似嚴冬冰冷,如他的夢境般叫人發抖。

銀匠大喊:躲起來,別在這時候逞強!

怪物充耳不聞,他只想著跑,跑向銀匠口中所言的停駐點;他與他的合作人都必須離開獵人們的狩獵場,但厄米特越是想找出路,他的路徑就越艱困,他所踩過的每一片野地都是陷阱,坑洞與藤枝交疊、樹木併列如欄,無處不是阻礙。

時間越拖越長,他們的支援仍遙遙無期。

「毒藥,我們的人去哪了?」他對著通訊器另一頭嘶吼著,「只要一架直升機就好,快點讓我們脫離這個鬼地方!」

(--嘶嘶--)

訊息中斷。銀匠開始擔心了。他拿出懷中的電子地圖確認座標,接著銀匠指揮著厄米特往西去,從地形更複雜的陵區甩開卡登斯的勢力,憑藉厄米特的行動力,他們將會是那片土地唯一的贏家。

厄米特問:西邊?哪邊是西邊?

後來他們沒有往西去,厄米特發瘋似地繼續朝著原路前進,無論銀匠怎麼勸說,他都不予理會。周遭的樹林越離越密,斷枝落葉讓銀匠睜不開眼;他不知道兩人身在何方,接下來又將遭於何事。

「毒藥!快腿!」銀匠再一次呼救。

(--嘶嘶--)

「快來人啊!」

(--嘶......)

 

(......嘶......嘶嘶......)

『--銀匠生生--聽見了嗎?』另一頭的聲音恢復了,此時的發言者是副局長米勒,那位不苟言笑的老女人,『--銀匠先生,請您立刻終止這項私人行動。』

訊息傳到銀匠的耳中。他清醒,挫傷造成的麻木讓他無法難以行動。

『--卡登斯公司已與我局進行溝通,對於你的私人行徑,卡登斯公司深表遺憾。他們重申,厄米特.墨勒忒並非你談判籌碼,他是卡登斯武裝保全公司的私人產物,你的犯罪行為已經嚴重傷害到了我們雙方的友好關係。』

他頭昏腦脹,耳鳴使得他失去實質感。過了好一會兒,他這才看見厄米特躺在不遠處的另一側,恢復成人型的他身體蜷縮於泥地上,一身衣不蔽體。

(......--嘶嘶--......)

『......銀匠先生--請您--暫--不要--妄動,雖然您鑄下了大錯,但對我局而言--是不可或缺--人才--』

通信器傳來斷斷續續的警告訊息,然而銀匠只關心厄米特,眼看離停駐點只差一小段落,他幾乎能從林間看見了星空下的那片黑影。於是他要厄米特快點前進,他低聲呼喊著,懇求厄米特不要在這時候放棄希望;然而銀匠並不明白,那隻怪物打從一開始就沒懷抱過希望,他的恐懼始終如一,不因任何事件而有所改變。

幾分鐘後,卡登斯的人出現了,一個個全副武裝、不見面容;在手提燈後,他們的影子更加濃厚,其形象令銀匠深感不安。當回收物確定之後,那些人先以鋼索網困住了厄米特、隨後又注射了鎮定劑與抑制劑,同一時間,另一名隊員朝銀匠所在的位置而去,看起來目的明確。銀匠不確定他是否認識回收小隊的任何人,但他知道,所有的人都是卡登斯的成員,他們的作風不因執行者的差異而有所改變。

『--我再聲明一次,終止這項私人行動,並且暫時聽從卡登斯的拘禁命令,我們回盡快將您給帶回來。通話結束。』

他的槍口對著銀匠。

『--順帶一提,請您不要再把帳單寄件處寫上總部的地址了,如果您覺得繳費很麻煩,我建議您改用銀行扣款......就這樣了。』

銀匠在心中大罵,這真是沒用的爛意見。

「我想念祈禱詞。」銀匠說。他的小眼睛警盯著那道小黑洞,只要不消一秒,他的人生將就此結束。

那位士兵準備扣下板機。

「天殺的上帝,你根本不存在。」他呢喃。祈詞至此,簡短有力。

(沙沙......)

--有東西來了。

回收小隊聽見了風吹草動--不是火焰,但野獸的咆哮卻隨那陣跡象一併削弱了小隊的注意力。厄米特的懊悔讓空氣炙熱,恐懼使得火舌蔓延,其光火令鋼索燒熔,站在周遭的士兵一個個連忙退避。

(--砰咑!)

子彈貫通了士兵的手臂。火焰與威嚇射擊讓回收小隊陷入混亂,它們急於穩定陣勢,然而火越燒越大,漩渦衝上天際,刺眼的斑斕焰光讓人反應不及。等隊長穩定事態後,一片野火早亦散逸四方,但銀匠與厄米特逃亡的影子還在火光中逗留,一切尚未結束、也不可能就此終結。

士兵們開槍,槍口致命、彈如雨下。隨即他們戴上氧氣罩連忙追去,那些人不做多餘的聲響,小隊的行動精準如棋。

此時,厄米特說:走,快走,帶著我的自由離開!

他對著銀匠與前來支援的特攻們高喊。當火焰衰退的剎那,一張張鋼索網束縛住了他的身軀,厄米特的野獸之軀毫無抵抗之力,然而他仍持續地吼叫,狂喜之情流竄於紅火,隨溫度飆升。厄米特自由了。他要告訴所有人,他找到自由了,於是他嘶吼著,大開獸牙對著空無一人的燃林耀武揚威。

一直到厄米特倒地不起。他不再為夢魘憂愁,一場美夢將至。厄米特能保證,他會睡得很好,比死亡更加深沉寧靜。

他是個自由人。

厄米特說,他找到自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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