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登天的巨樹由內而外逐漸崩解,沒有劇烈的轟響、沒有撼動天地的搖晃,所謂的死誕者之國宛如海市蜃樓,隨樹影而起、隨樹影而去,等那點點塵埃沉澱於大海湖之底,寧姆格孚便永遠失去了一塊名為波維斯堡的北角陸路。

「真是場悲劇。」矮小的克蘭迪拉對著曾是波維斯堡邊界的天坑感嘆道。

原定要接替史庫吉工作的克蘭迪拉一直到入冬前才抵達了佛卡圖斯,由於發生太多、也錯過太多,對於發生在佛卡圖斯的大災難,他只能輕描淡寫地用悲劇一詞來帶過。當時包括波維斯堡與布勞斯羅夫什在內,整個佛卡圖斯地區在一夕之間就少掉了將近二分之一的土地,對於寧姆格孚來說就是大約百分之三的領土,而此事不但涉及了異端信仰、還牽扯上了雙樹之間的政治協議,若不是破碎戰爭走入了療養期,忙於穩定內政的破碎君王們懶得去管某個不能深究的天災,恐怕這場災難就要從悲劇變成鬧劇了。

隨同在附近的伊娃問:「團長大人有什麼指示後續嗎?」

「沒有慰勞、沒有休假,只有例行會報與做不完的業務。噢,對了,聽說馬爾基特大人會親自過來一趟,大人他也許是想悼念殉職的老路克斯吧。」

「我們的王還是那麼的感情用事。」

「可不是嗎?卡利亞的藍輝石之獸。」

「......是啊。」

語畢,兩人便駕著各自的靈馬躍入了異界。

沒了死誕詛咒的干擾,異界中的居民也變得異常安分,因此兩位騎兵很輕鬆地就利用異界捷徑穿越至位於數十里之外的托波達宅邸,而當下屋舍傳來了陣陣喧囂,因為目前滯留在宅邸中的聖樹護送隊成員正在做最後的收拾,或清點物資或連聯繫說明,一切事務如常照舊,沒有停滯也不該停滯,但對於殘存的六個人來說,越是縱使埋頭工作就越止不住心中的苦澀,他們試圖強顏歡笑,卻落得喉乾嘴澀。

明天一早他們便會啟程前往艾卡莊園,等抵達艾卡莊園後,他們就會將發生在佛卡圖斯的事情當面匯報給提前駐紮於該地尊腐騎士哈嘎與蘇利亞知道,接著按照原定計畫,護送隊與黑夜騎兵伊娃會一同在濛流山峽外灘搭乘滴露恩惠號返回北方的羅德爾,至此便是整趟任務的最後一哩路。

雖然護送隊如預期般地帶回了英雄的遺骸與遺物,但失去了三名隊員與兩名禁衛騎士,如此慘烈的犧牲不免也讓這份圓滿蒙上了抹不去的哀愁。儘管他們從來不覺得自己在做一份輕鬆的工作,光是以異教徒的身分行走於他鄉就是與死亡共舞,更況且還是遊走在戰亂之地?只是沒有人能預料到自己面對的既不是匪賊也不是軍隊,擋在他們面前的是誰也化解不了的詛咒,縱使再次見到了朝陽與黃金樹的巍巍樹冠,沾染陰霾的靈魂仍擺脫不黑暗的糾纏。

他們時不時回頭,時不時思念著、想像著死去的夥伴是否能回到聖樹的懷抱,然後他們踏上了返鄉之旅。擺在車上的貨物如此沉重,那裡頭裝載的是死去之人的信念與寄託。

從喚水村遺址到艾卡莊園這段路是由克蘭迪拉擔任隨行護衛,而伊娃則以善後清點為由而選擇晚幾天出發,實際上伊娃之所以沒跟上這段路,為的是要照顧被秘密安置在佛卡圖斯湖邊養傷的史庫吉。

伊娃並未對任何人交代史庫吉的下落,不過有別於不見屍首的路克斯以殉職作結,她僅僅說了史庫吉是在穿越異界時迷失了蹤跡,或許還有倖存的可能性,若是哪天時機成熟,伊娃也會讓馬爾基特大人為這位叛逆的年輕騎兵獻上悼念之意,然而她卻直覺地認為那天或許永遠都不會到來。

那個冰冷的伊娃從未如此希望自己的直覺出錯。

 

入夜時分,黃金樹之雨飄入了佛卡圖斯。

「小史庫吉。」伊娃一面喊道,一面走進了藏匿史庫吉的小屋舍中。

再過不久,為處南方地帶的佛卡圖斯也會降下半點雪雨,好在當護送隊離去之時,喚水村地方便是無人之地,因此史庫吉能放心地用爐火取暖,然而不知是不是因為過度接觸死亡而留下了後遺症,史庫吉的知覺變得異常遲鈍,那名青年不知冷熱、就連情緒也麻木了許多,若不是有伊娃在一旁看護,他可能早就凍死在屋中了。

此時愣坐在爐火前的史庫吉頭也不回地打個招呼,接著便是沉默。史庫吉烏黑的頭髮被靈火燻的半白,凍瘡與撕裂傷疤令他體無完膚,所幸除此之外他的身體狀況大致良好,也許只要再休養一個月左右便能活動自如了,不過隨著路克斯的死亡、靈馬克德里克的離去,史庫吉那叛逆的靈魂也失去了活力。他活如行屍走肉,不知為何而呼吸。

「......照理講,」伊娃卸下頭盔,用那張佈滿輝石污染的臉繼續說道,「失去靈馬的你也算是結束了黑夜騎兵的身分。」

她拉了張椅子坐在史庫吉身旁,然後靜靜等著對方說話。

過了許久之後,史庫吉終於開口了。「......我、不是了?」

「我只是單就騎兵團的規章做出判斷,至於具體要怎麼做還是得看哈維斯團長和馬爾基特大人的想法。」

「......我......」史庫吉顫抖的手緊緊合握,「......不知道......伊娃,我......」

「另一方面,你的癲火症似乎減緩了許多,至少我沒看見復發的跡象,因此我也不強求你一定得去聖樹尋醫——換言之,我能把你現在擁有的狀態稱之為自由。那麼,自由的你現在想去哪、做些甚麼事呢?」

沉默、茫然、羞恥。「......我好想念克德里克。」

「現在的你就是克德里克。」

「......哈......哈哈......嗚......」

伊娃溫柔地將手放在史庫吉顫抖的拳頭上。「如果伊娃大嬸的話對你還有參考價值的話,那就好好聽著吧......總之,我希望你能離開交界地,離的越遠越好,也許境界之外的黑暗國度有如地獄般駭人,但這裡就是地獄。好好想想吧,孩子。」

語畢,戴回頭盔的伊娃悄悄地走出了門外。

突然間,伊娃注意到了死寂的枯林傳來了一道目光,儘管只是短短瞬間,她也能明白來者何人。

您就像個羞於表達的嚴父,而對您來說,我們都是您放不下的孩子。伊娃想著,隨後她便乘著靈馬伊蓮特里離開了這座了無生機的死絕之村。

冬日遠去,曾被死誕詛咒侵蝕的土地冒出了綠芽;夏日到來,魚鳥飛過了澄澈的佛卡圖斯湖畔。

不知從何時開始,喚水廢村中的小屋不再升起柴煙,取得代之的是波維斯堡天坑旁出現了一棟簡陋的屋舍,修築此屋的青年連日在水下的廢墟中徘徊,固執且瘋狂。接著又一個冬天、一個夏天,那個青年終於從廢墟中找到了至親的遺骸,隨後狼狽的他便帶著遺骸起程前往了北方。

交界地紛擾依舊,重重關卡不斷增長著他與目的地之間的距離,那段路彷彿永無止盡的苦行,他忍不住在黑夜中哽咽、在痛苦中崩潰,他深知自己是作繭自縛,卻又每每苦求救贖,直到某年秋天,名為克德里克的男人重返了逸名陵寢,那裡就是他的終點,也是地獄的開端。

騎兵歸來!他在駐馬廳前大喊著。

騎兵歸來!克德里克喊著,然後他帶著至親的遺骸走向了黑夜的彼端。

 

 

 

----------《艾爾登法環:羅德爾大記事》(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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