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回到兩天之前,當時米德安瓦特正帶領著工兵隊隊長辛鐵蹄、工兵奇恰與工兵瓦尤等三人在墓室內進行開棺作業,而安米沙媞則帶著工兵埃達提、工兵達塔與工兵布里在墓室外整備最後一批古物,接下來只等大伙把裝有等英雄遺骸放入板車,這趟任務就算是完成一半了——轉瞬間,大伙突然感覺到了一股寒澈心扉的虛無感,他們彷彿被某種力量挪出了真實世界,就連肉體也變的虛幻不實,因此眾人的雙腳不上地面、進入鼻腔的空氣亦從腦後飄散,躲在眼窩後頭的恐懼無盡地蔓延,他們本能地了解到那是名為死亡的現象,不過它並非生命的終結,而是死亡本身以某種具象化的形式降臨了現世,進而將眾人拽入了絕望深淵。
儘管在危機發生的當下,安米沙緹就立刻嘗試利用回歸之法來抵禦死亡的侵害,可是她的祈禱術知識與集中力不如米德哈瓦特那麼強大,只靠那點黯淡的光芒就連保住自己的理智都有困難,況且是長時間保住其他三名成員的安全?但實際上安米沙緹沒向黑夜騎兵們透露出實情是,她之所以無法成功施展回歸性原理,是因為她意識到那則高深的祈禱術是一道禁忌之門,藏在門後的是由無上意志親自寫下的偉大戒律,它的宏大有如浩瀚蒼穹,而在那莊麗的雲流星海中卻又藏著一絲褻瀆的色彩。知道得越多,就越難以保持理智,安米沙緹意識到自己絕對不能淪為第二個米德哈瓦特。
眼看眾人即將淪為死亡的階下囚,好在奇洽及時出現了,他帶著本該留在板車上的希拉芙流水劍來到眾人面前,流水劍的靜謐之力讓虛無沉澱為石,無聲的水流使黑暗不再空蕩。
然而流水劍為何會出現在奇洽手中?奇洽解釋說,實際上拿走流水劍的人是米德哈瓦特,他在執行開棺作業前將劍放上了石棺前的劍架,辛鐵蹄隊長與瓦尤都以為那是一種安魂手段,畢竟米德哈瓦特是聖樹頂尖的祈禱師之一,他比在場的任何人都清楚該怎麼安全地處置帶有不明危險性的物件或異常力量,所以米德哈瓦特的舉動雖未提前告知,卻也沒有引起包括奇洽在內的三位成員質疑。
結果在那位尊腐騎士打開棺木的瞬間,奇洽便注意到了流水劍的性質變了,它所在的劍架下方彷彿有個填不滿的空洞,劍身中看不見的水流正順著重力下向墜落;空間結構發生了變質,生死之界一刀兩清,無論米德哈瓦特現在打算做甚麼,那恐怕都不是神人雙子、甚至不是無上意志所樂見的行為,於是奇洽高聲請求辛鐵蹄與瓦尤阻止米德哈瓦特,他自己則衝上前奪走了希芙拉流水劍。可惜所有的行動都是徒然的,死亡空洞依然存在、米德哈瓦特依舊執迷不悟,被死亡附身的他輕易地就奪去了新鐵蹄與瓦尤的性命,反到是手持希芙拉流水劍的奇洽受到劍身的保護而免於危難。
「接下來的事情已經完全超出了我的想像,」奇洽憂愁地陳述著,「寄宿在米德哈瓦特大人體內的存在原本還打算進一步地解決我,可是墓室深處似乎有甚麼東西吸引了對方注意,就連我也能明顯地感受到在層層岩石後方似乎湧出了陣陣濁水,那不是安瑟爾的狂暴也不是希芙拉的靜謐,那道水像是從某個極為巨大的物體中流出了黏稠血液,原來我們所在的空間其實更像是某種哨塔或監視站,死亡始終在監視著水的動向......說來慚愧,我非常的害怕,怕到寧可捨棄尊嚴也想立刻逃出這片可怕的地底煉獄......而在聽聞伊娃大人的說法後,我才明白,它看守的東西原來就是死誕之力......啊......我到底做了什麼......」
奇洽依然覺得自己當初不該阻止米德哈瓦特的儀式、也不該奪走流水劍,搞不好米德哈瓦特的行為正是神喻所示,無上意志其實是想利用死亡消滅死誕,不過安米沙緹很確定事情沒那麼簡單。安米沙緹叮嚀說‵:「奇洽先生,請記得,無上意志斥責不潔的死亡,祂是秩序與律法的完美象徵,縱使面對不可理喻的邪惡,那位至高存在也絕不會揮動不義之刃。」
「......是的,您說的對。很抱歉,我失態了。」
史庫吉問:「所以你們說的保命神器在哪?」
伊娃比了比放置雜物的板車,此時車面的最上方清出了一塊平台,裡頭正擺了一個布包裹與一枚護符印。史庫吉看見後發出了理解的哼聲,接著他問伊娃:「那你有啥看法?我是說死亡與死誕這件事。」
伊娃回答:「你曾提過死誕無根以及死誕無法入侵海岸線的奇特現象,再加上我和安米沙緹大人利用時輪核對過兩起事件的爆發順序,是死亡現世失敗在前、緊接著死誕爆發在後,所以也算間接佐證了兩者有一定程度的對抗關係。另外在聯繫完結中斷前,路克斯曾用通訊紙簡單提及波維斯堡出現了高濃度詛咒的狀況,這種種跡象看起來不像是單純的巧合。」
安米沙緹問:「伊娃大人,您是說托波達先生的告誡嗎?」
「除了緬懷歷史的聖樹之民與一路阻擾的死誕邪教外,低地地區似乎也沒人會這麼關心一個無名的盲眼英雄了。」
史庫吉說:「但我不信任那傢伙,他在搞非法實驗,他可能老早就知道喚水村下方有死誕詛咒了!」
安米沙緹聽了有些訝異。「史庫吉大人,可以詳細說明一下何謂非法實驗嗎?」
隨後史庫吉將托波達宅邸的狀況、波怡納的遭遇與托波達本人的去像逐一說明。「搞不好那傢伙想搞點大事來邀功也說不定。」史庫吉嘲弄地結論著。
「史庫吉大人,在證據充足之前我們不該如此妄下判斷。」
「信不信那是你家的事,反正托波達也不知道溜哪去了,要求證還得看運氣呢......而盡管我不信任托波達,可是它老窩的確很安全,物資也非常充足,所以你們要避難的話就往那走吧,至少比起穿越充斥詛咒的朗蓋達斯平原要安全的多。」
「謝謝您的提醒,我們的確有算先往托波達宅邸過去,畢竟我們還得波怡納先生以及這段時間蒐集的訊息全部給帶回艾比昂呢。」
伊娃說:「現在我們知道了英雄遺骸牽動了死亡、而死亡則正在阻止死誕的擴散,換言之這具骸骨原先很可能就是被用於鎮壓死誕的施術媒介,誰也不曉得擅自挪動會造成甚麼後果,但縱使如此,您們仍想要將遺骸從死亡手中奪回嗎?」
「無論英雄遺骸是否被用於鎮壓死誕,那也改變不了死誕爆發與死亡現世失敗的事實,對於本次事件而言,英雄遺骸已經沒有任何關鍵意義,但對我們的任務而言,它仍是至關重要。上兵埃達提,我任命你為順位領隊,假如我沒辦法帶著遺骸回來,你就負責將大夥帶至托波達宅邸等待救援,其他人也都聽清楚了嗎?」
埃達提等四名士兵嚇聲應諾。
如果真的能完成任務的話對賜福王也是好事,前提是我們有那個命去成事。伊娃想著。「史庫吉,你留在這保護他們。」
史庫吉簡短地回道:「不,還是讓我們速戰速決吧。」
伊娃差點都忘了史庫吉可是那個災星路克斯教出來戰士,他就連總往死裡鑽的德性都和路克斯一模一樣,而且說不定他們倆真有甚麼血緣關係,不然十六年前路克斯也不會特地跑從去寧姆格孚把一個素未謀面的小鬼頭給帶進黑夜騎兵團了。「......我期待你的表現的,騎兵。那麼,安米沙緹大人,請問能將這次行動的指揮權交給我嗎?」
安米沙緹回道:「當然可以,伊娃大人,您是此處最了解死亡之地的人,所以您無疑也是本次行動的最佳指揮者。」
策略底定之後,兩位騎兵牽著靈馬隨同安米沙緹一起來到了英雄墓室的大門前,受益構成靈馬軀體的獨特能量,跟在一旁的安米沙緹不需要靠流水劍的支援也可以勉強憑藉意志力在死亡之地中行進,而接下來她雖然無法正面迎戰,但安米沙緹仍可利用祈禱術牽制死亡的化身,只是伊娃本人並不希望安米沙緹參與會戰就是了,因為她有更重要的事情得做。
伊娃推測當時辛鐵蹄與瓦尤很可能在死亡的瞬間便被死靈術支配了軀體,死靈術和死誕詛咒十分相似,而兩者最大的差異在於靈魂的有無,死靈術即是支配靈魂的邪術,保有靈魂者亦等同於本人,而根據安米沙緹的說法,辛鐵蹄與瓦尤都是十分優秀的士兵,其武藝不下正規騎士,再加上有專精於祈禱術的米德哈瓦特在場,算起來他們最少得面對三個強敵,如果死亡的化身還能從深淵中招出更多幫手,那可就更麻煩了,所以此次行動絕不能有半點拖延。
考慮到死亡的化身擁有封閉出入口的能力,因此擁有高深祈禱術技巧的奇洽自願擔任門衛以確保門戶暢通,不過因為墓室內的不明能量過於濃郁,從外部根本無法判斷裡頭的情況,所以他們便設下了兩刻鐘的時限,等時間一到奇洽便會重啟大門,而伊娃等人也必將在時限內成功奪回骸骨。
出發前伊娃提醒安米沙緹:「安米沙緹大人,我和史庫吉會負責斷後,所以之後無論行動成功與否,都請您立刻跟著隊伍一同撤出遺跡。」
安米沙緹好奇地問:「您們打算利用靈馬離開這嗎?但沒有因果之光的指引,您們要如何脫離死亡的糾纏?」
「謝謝您的關心,安米沙緹大人,但黑夜騎兵可沒淪落到要讓死亡糾纏的地步......只管做好彼此份內的事情吧。」
語畢,三人二馬一同穿透了那扇形同鏡面的門洞,死亡映照著生者最後的容貌,他們的呼吸、他們的步伐、他們傲慢的面容;此門有進無出、此道有去無回,遠古律法描述著萬物的終局,接續在形滅之後的是無度的空虛。
那裡虛無如黑夜。
「星光啊。」伊娃左手舉起改造過的輝石短杖低語,點綴在杖端的匕首狀晶體隨之閃耀。
星光是雷盧卡利亞學院授予離院者們的便利之術,星星是魔法的源頭,亦是希望的象徵,創術者願踏上旅途的魔法師們縱使身陷不見天日的絕境也能不忘本源,而那點閃耀的光芒便是他們理智的象徵,但伊娃不免覺得諷刺,因為俗人看見了不存在的希望、天才則看見了不可為的野心,星光之名有如詛咒,迷信者只會一步步走向深淵之底,最終化為吞噬光芒的怪物。也許死亡就是看上了這種無藥可救的本質,所以才會容許魔法之光照亮它的輪廓,然而呈現在眾人面前的死亡之地已經超越了尺度的概念,投入它們眼中的無非就是以絕望為題的巨大祭壇。
安米沙緹愣了半餉,那股違和感讓她的五臟六腑全都攪成了一團,縱使是靈馬的庇護讓安米沙緹的神智還不至於臣服於死亡,但此刻的她彷彿正以仰躺的姿勢被固定在斷頭台前,她的視線離不開那張沾滿汙垢的刀刃,不知何時才會執行的審判無時無刻都在刺激著她的求生本能,亢奮的意識、狂奔的心跳、急欲奮力一搏卻又無能為力的焦慮感,種種不可控制的生理現象讓安米沙緹不經怒火中燒——她想起了自己在回歸之術中窺見的那片蒼穹,燦爛而絕望。
突然一陣涼意襲來,安米沙緹的雙眼終於逃離了刑具的束縛,同一時間史庫吉的背影走進了她的視野;不著披風的史庫吉露出了那身俐落的黑色鱗甲,他大步邁進、心無旁鶩,其寬厚的肩頭與粗實的臂膀足以扛起一片星空。時過半餉,安米沙緹意識到原來壓在她肩頭的涼意正是對方卸下的披風,那塊嚴重磨損的厚布有著涼爽但不冰冷的奇異本質,黑夜將無人能解讀的箴言織入內襯,令其形體宛如霧水。
靈馬的報喪布,與黑夜同行者。安米沙緹想著,而後重拾戰意的她對著兩位騎兵施加了聖樹與黃金樹的奇蹟之力,接著便是屏息以待。
「小史庫吉,尊腐騎士可不是你能受得了的對象唷。」伊娃勸道。她在行進途中又向祭壇深處又施放了幾顆星光,現在這個戰場已經明亮到足夠讓人判別敵我位置的地步了。
史庫吉回道:「別擔心,我對有毒的海鮮沒興趣。」
兩位騎兵抓穩各自的武器大步邁進,祈禱的力量充盈了他們的軀幹,其威嚴的架式更勝以往,此時佇立在祭壇中央的三道黑影仍舊不為所動,它們一人守在石棺面前、兩人護在棺木旁側,彼此的身分與職責一目了然。相比於護棺的辛鐵蹄與瓦尤,守棺的米德哈瓦特承受了更加嚴重的侵蝕,死亡將他榮耀的紅袍染成了青黑色,羽翼狀的附體物使他挺拔著身軀彎了一角,此等悲哀的模樣令人不勝唏噓,而那個徒留空殼騎士至今仍在喃喃自語,不成形的字句充斥著即將消失的情感。
面對如此詭異的態勢,伊娃選擇主動打破僵局,她拽著大戟疾走上前——此一動、彼一動,辛鐵蹄與瓦尤立刻高舉手臂喚出了光環,而後鋒利的環刃劃著弧形軌道奔向伊娃,左右夾擊勢不可擋,但預判出攻擊軌跡的伊娃反而加快的速度——雙環交錯於伊娃後方三尺之處,奪目的鋒刃在半空中發出了清脆的剪裁聲與不祥的燃火聲。由於光環混合了死亡的力量,本屬於黃金基本法的純粹之力迸發出了骯髒的灰色靈火,那股不屬於世間的火焰冷如冰霜,一旦纏上生物便會剝奪它們的靈魂,據說死於靈火者有如命喪風雪,凍結的血液會將他們的靈魂永遠地封進深淵。
兩位士兵的第二波攻擊蓄勢待發,伊娃眼見雙方的距離仍位縮短到能進入白刃戰的地步,於是她便將輝石杖安裝進了戟頭中心的凹槽,接著伊娃抓起武器回身一旋,魔力凝結而成的藍色劍陣便順著大戟的離心力向遠方的敵人逐一擊發。劍與圓、藍與黃,迴盪在祭壇中的刺耳噪音分不出輸贏勝負,而駐守在石棺前的米德哈瓦特也終於準備出手了,它回過頭向著迎面而來的伊娃瞪了一眼,豈料三道強風卻算準了時機打亂了米德哈瓦特的步調。
「......克德里克,該死卻未死之人。」米德哈瓦特用著異樣的聲音吐出了這段話。
此時辛鐵蹄與瓦尤終於向伊娃展開反擊了,它們彷彿提線木偶般滑行於地面,伴隨著那兩道鬼影而至的是流星般的靈火之雨;米德哈瓦特挪動了一步面向史庫吉,那名墮入死亡的騎士半舉右手,混合了靈火的小小光環在眨眼之際鑽到了史庫吉面前。
史庫吉豎起劍身硬是扛下了這發衝擊,剎時間凝縮的光之刃與厚重的劍鋒發生碰撞,那到乍看之下充滿神性的白皙光環有如巨獸之足,它不尋常的重量差點把史庫吉擊倒在地,然而縱使史庫吉即時穩住了下盤,那位騎兵仍被震退了五呎之距,最後光環以一陣爆裂做收尾,大量的靈焰順著劍刃與臨時築起的風牆向兩側破開。
「秩序,始於生與死的必然因果,」米德哈瓦特用變調的聲音繼續說道,同時它向靈火爆發之處又放了連綿不斷的光環轟擊,「妄想以律法之名褻瀆死亡、曲解因果,這是何等傲慢。」
("逼哩巴拉的煩死了!")火幕中傳來史庫吉的吼聲,火幕的流向亦隨之改變。
原先被劍刃劈開的靈焰突然間以順時針方向繞了個圈,勾起氣旋的黑色大戟驀然乍現,執戟者史庫吉在火幕中奮力地轉動手中的武器,於是厚實的風壁應運而生。那是伊娃扔來的禮物,對於大劍即將被光環砸碎的史庫吉而言來的正好,儘管他不擅長長兵器,但拿來颳風倒也湊合;轉眼間,強勁的旋風將周遭的塵煙與延燒的靈火一併捲上了空中,那道閃著詭異藍光的龍捲風不但推開了致命的爆破,逐漸擴大的半徑也陸續將襲來的光環給捲了進去。
伊娃所在的戰場也沒閒著,失去主武器的她從腰間分別拔出了一把造型奇特的黑色短劍與鑲著深紫色輝石的魔杖,而後那位騎兵將劍杖交叉擺放於靈火之雨與追擊來而的屍偶面前,她喊道:跪下!
言靈一出,重力場便以伊娃為中心向外擴散,場域內瞬間爆增的重量令岩盤下沉的數公分,本不該受物理影響的靈火紛紛墜入了由外神之力打造的重力陷阱裡,兩具懸浮的屍偶也被迫墜入了地面。當下米德哈瓦特因伊娃釋放的魔力波動分了些許心神,它側眼瞧了瞧那位施放外神之術的騎兵,而僅僅是只是這一看,米德哈瓦特就知道對方的魔法沒有精密到能控制力道的程度,伊娃既是施術者、也是重力源,她創造的力場同時封鎖了自己於敵人,儘管要光是要突破重力牢籠就得花上一番功夫,但此時的伊娃正處於最脆弱的剎那。
米德哈瓦特伸出左手以劍指之勢向伊娃與兩名屍偶所在的位置橫比一劃,重力構成的井圈外側便冒出了點點繁星,那寫詛咒的星點是亡靈之火,火焰繞著重力井悠悠兜著圈子,其詭譎的螺旋弧線一進入重力線後即刻化為流星墜落,剎那間數十枚火流星傳著弧線炸向地面,散發出紫色微光的重力場很快地就被染成了青白色的螺紋光柱。米德哈瓦特打算利用靈火的異常特性來鑽重力魔法的漏洞,伊娃的重力魔法既然有辦法干涉靈火,那靈火自然也能對重力魔法產生影響。
可惜他沒料到史庫吉竟然借助龍捲之力脫離了砲擊區,他扭動腰身以最大的力量拖動纏滿火焰與風暴的戟刃,一聲戰吼喝令,他已帶著蓄積的火風爆跳上了半空——史庫吉預判的落點離米德哈瓦特還有兩尺之遙然而這點距離對於解開約束的風暴來說已經足夠了——不消半秒,大戟將祭壇的階梯轟得粉碎,夾雜強風與大火的震撼爆破隨即讓米德彈飛了十呎之遠,而趁著風暴尚未完全散去,史庫吉便顧不得渾身劇痛,他立刻緊握兵器傾身衝刺,大戟在電光石火間刺穿了米德哈瓦特的腰間。死亡的化身已是囊中之物。
「克德里克!」史庫吉喚道,一陣黑霧便將他推離了地面。
黑霧化為馬身、其身影亦如霧氣般不可捉摸,靈馬克德里克順利地讓史庫吉重回了鞍上,有了馬力做後援,史庫吉便不再顧忌,他只要把戟上的敵人釘的穩妥,接下來只管一路衝向重力井就行了。
同一時間,靈馬伊蓮特里掩護著安米沙緹來到了石棺前,那位尊腐騎士知道石棺中的英雄肯定還留有死亡的庇護,她若是冒然觸碰,無疑是自取滅亡,因此安米沙緹毫不猶豫地再次使用回歸性原理,她那天秤之臂左降右升,黃金律法之光即刻顯現。
伊娃的牽制、史庫吉的猛擊、安米沙緹的潛伏,每個人都順利地完成了自己的職責,但附身在米德哈瓦特軀體中的死亡化身卻對三人的詭計不為所動,因為就像安米沙緹當初預想的那般,英雄遺骸本身已經沒有關鍵意義了,安米沙緹奪走遺骸對死亡的化身而言就像撿走了一粒小石子,死亡現在只管執行它本該執行的任務:將在場的活物全部送入虛空中。
史庫吉立刻注意到了這個事實,同時他注意到米德哈瓦特背後的畸形肉翅化為了半身人型,而黑色人形同米德哈瓦特一起抓住了戟棍,四手雙臉讓靈火重新燃起,火焰順著金屬桿一路燒到史庫吉身上,亡靈之火將他的軀體與裝備一起封入了絕望的嚴寒中,靈馬克德里克試圖利用身上的布袍滅去火勢,結果此舉沒能滅火,反而將火焰引到了自己身上。
就快到了,撐著點。五感盡失的史庫吉試圖將這份意念傳給克德里克。
我知道,主人,我知道。克德里克如是說,它確實明白了史庫吉的決定。
燃燒的騎兵一路狂奔,等史庫吉成功將米德哈瓦特連同死亡的化身一起帶進了重力場中,感受到重力壓制的他立刻讓克德里克化為靈體離去,而他和米德哈瓦特則一同被重力瀑布壓進了地板。
彼方的律法之光散去,英雄的骸骨已收入了特製的囊袋中,儘管安米沙緹看似完成了任務,不過受祈禱術影響的她在驅散死亡的同時也落入了死亡的陷阱;她看見了流向黃金樹的靈魂之河、見證引導歸樹的浩瀚律法,然而璀璨的賜福金光之下隆隆作響的哀鳴,安米沙緹感受不到榮耀與寧靜,法典所言的歸樹終究是落入了無上意志打造的永劫之中。
不,別被騙了。安米沙緹頑強地否定著,她抓起囊袋往回走,伊蓮特里小心翼翼地引導著安米沙緹返回原路,而重新開啟門扉的奇洽已在那等候多時。
「安米沙緹大人!」奇洽喊道。
「......快,你們快帶著它離開。」安米沙緹一邊說著,一邊把大囊袋交給了奇洽,而奇洽則又將它傳給身後的三位同袍,他自己則上前攙扶著身心俱疲的安米沙緹。
「安米沙緹大人,快往這走。」
「不,我不能把死亡帶回艾比昂......埃提達,帶著隊員撤離遺跡,這是命令。」
在埃提達猶豫之際,安米沙緹以拒絕之力震退了攙扶著自己的奇洽,而後她迅速地解開了奇洽施加在門洞上的陣法,此舉便是永別。
當墓室再次封閉之時,伊娃也解開了重力魔法,耗盡魔力的她勉強能挺著雙腳不屈膝,可是早先靈火的炙烤卻讓她一時半刻失去了反應能力,好消息是被死靈術控制的辛鐵蹄與瓦尤已經不再活動,壞消息是原先寄宿在兩人身上的力量已經全部匯進了米德哈瓦特身上,分散的死亡再度凝聚,寄宿死亡的主體因而再度扭曲,它變得澎大、醜陋、彷彿一具穿著人皮的巨鳥屍骸,它是遠古律法的化身、規定秩序的自然神性,只要對方動念一想,在場的所有人都會墜入無窮的黑暗中,但以完整之姿佇立在史庫吉面前的死亡卻依然毫無作為。
此時附著在史庫吉身上的靈火已經熄滅了,靈火凍壞了他的盔甲與頭盔、重力則將脆弱的金屬壓成了碎片,雖然安米沙緹施加的祈禱術與鱗甲中的特殊構造保住了史庫吉的性命,不過靈火多少還是影響了他的身體,好比說那頭烏黑的短髮被燒成了斑駁花白,他強健的皮肉也充斥著凍傷,另一方面,史庫吉的傷勢卻又相對輕微,完全不像是被曾被靈火纏身的人。
『你聽見流水聲了嗎?』死亡問著倒地的史庫吉,『我們要讓你回歸虛無,依循秩序而死,但你選擇拒絕,那麼就繼續掙扎吧,染火者,繼續替原初的殘渣執行那無謂的野心,而我們會一直等著你們,直到世界終結。』
突然間史庫及抓住了死亡的腳踝,他抬起頭大罵:「不想管事那就閉嘴吧!」
糜爛的火光從史庫吉的左眼噴發而出,橘黃色的焰束劃空轟鳴,且怒、且恨、且狂妄,那代表渾沌的光芒燒去了物質與規律的分野,它的燃燒是一種溶解,是一心回歸渾沌的悲哀祈願。
這一擊消去了死亡的半個身子,它不經感嘆道:『何等諷刺。』
受癲火反噬的史庫吉咬著牙反嗆:「對啊,輸家。」
說時遲那時快,由黃金之力構成的槍陣從地上竄出,數十隻黃金槍不偏不倚地將死亡的化身困於律法的牢籠中,施展槍陣的安米沙緹在遠處喊道:「騎兵們,快離開吧!」
儘管安米沙緹有意要牽制死亡,但伊娃可不樂見聖樹方再折損一位重要人士,於是她一面要伊蓮特里利用身上的送葬布將安米沙緹綁上馬背,一面則利用手中的輝石殘渣對前方的敵人施放了彗星亞茲勒,欲對受創的死亡補上牽制性的一擊。
意念成行、羅列方程,來自星空的彗尾之火朝著癲火熔穿的半身區域一陣猛轟,滲著繁星的綠色洪流使其殘紮灰飛煙滅。
「您說的對,安米沙緹大人,是時候該走了!」伊娃回喊,「史庫吉,立刻脫離戰線!」
時過半餉,魔法轟擊與槍陣同時收尾,死亡一時間沒了反應,但眾人知道它只是短暫地失去了宿主,真正的死亡仍支配著這座絕望的祭壇,此局僅靠三名傷兵根本無能為力。無論如何,是時候該逃跑了。
伊蓮特里帶著近乎昏厥的安米沙緹來到了伊娃身旁,隨後伊娃俐落地跳上了馬背,一手引力之術又把倒地的史庫吉扯進了自己的懷中,現在人員到齊,伊娃也能不再顧忌喊道:「闖出去,夥伴!」
此令出,靈馬便踩著重蹄越入了異域深處。
『何等悲哀。』死亡的聲音在殘餘星光中搖曳。
最後祭壇歸於無有,死亡歸於虛空。
「......」不知過了多久,史庫吉睜開沾黏的眼皮,真實世界的屋棚讓他有些困惑,「......哈。」
史庫吉轉過頭看了一眼躺在旁側安米沙緹,此時的她依然處於昏睡中,死亡的污染令那位騎士面無血色,一雙凹陷的眼窩彷若骷髏,雖然不曉得安米沙緹未來有沒有辦法走出陰霾,但至少她現在還活著。有別於安米沙緹至少還保持著人模人樣,頂多就是盔甲沾了點灰,史庫吉這邊可就狼狽多了,因為他不但失去了自己最好的裝備、身上的襯衣變的破爛不堪,渾身上下還都是凍傷,綻裂的皮肉讓他光是挪動身子都覺得苦不堪言,史庫吉了解到這是靈火帶來的創傷,那種異常的詛咒之火本來還可能讓他完全喪失知覺,然而成噸的疼痛卻否定了這件事。
為什麼?史庫吉納悶著,隨即他想起了深埋在眼窩中的火種,癲火正是史庫吉免於靈火重創的原因,此等局面既可笑又諷刺。
伊娃人呢?是她帶我們出來的吧?史庫吉一邊想著,一邊強撐著身體走出棚外,小棚屋外側盡是延綿的荒蕪,枯槁的田地上頭正長著不潔的黑色植物;遠方的城塞黑如墨影,死誕的旗幟肆無忌憚地佔據了活人的造物,而更遠處則是聳了著一棵形體扭曲的巨大枯樹,它微微晃動的枝枒彷彿要將天空拽入地面。
「小史庫吉,這裡是波維斯堡郊區。」乘馬歸來的伊娃說道。
史庫吉注意到伊娃的左手被輝石晶體覆蓋,看起來是因為過度施法的關係導致身體被侵蝕了。「......你認為團長會要求我們解決波維斯堡的死誕潮嗎?」
「我認為哈維斯團長會要我們立刻回羅德爾。」
「那我們還來這幹嗎?」
「因為遺跡內的異域空間只能通向哈維斯堡,就像奇洽先生講的那樣,死亡正在監視死誕的動向。」
「真是爛事一堆。」
「所以你沒有其他話想說了嗎?」
「說啥?」
「......小史庫吉,等事成之後你就跟著安米沙緹大人一起去聖樹吧。」
「吃屎了才要去那種地方。」
「這不是建議,是命令。」
「去你的命令,我不幹黑夜騎兵了!」史庫吉罵罵咧咧地向著朝著城市的反方向離去,「我不幹了,伊娃,我要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伊娃聽得出來史庫吉只是在講氣話,而要是她再強硬點,就算是擁有養父臭脾氣的史庫吉也會停下來多想個兩遍,不過後來的伊娃只是看著史庫吉徬徨的背影逐漸遠去,心裡則猜想對方不久後會停在某處仔細思索自己話中含意,畢竟那個青年知道什麼是對、甚麼是錯、怎麼做才能更好,只是他需要足夠時間去消化那份無助罷了。
小小的泥路向著西南方延伸,空蕩蕩的荒地無所歸依,史庫吉賭氣地走了好一會兒,直到身體承受不住濁風的吹拂才停下腳步。正如伊娃所理解的那樣,史庫吉開始思索去聖樹尋求幫助的可能性,他聽說過接納癲火難民的聖樹勢力也在研究壓制癲火的方法,如果要安安穩穩地過完下半輩子,那麼去聖樹求醫肯定是最好的解答,但史庫吉多少有些厭煩了,他認為自己沒那種資格去活過所謂的下半輩子,而且他的自尊心也不容許自己成為被接濟的對象。
那帶著詛咒逃離交界地又好到哪去?我只是想多拖幾個無辜生靈下水嗎?史庫吉憎惡地想著,他知道自己幼稚,可悲又幼稚,總是想藉由叛逆與輕浮來彰顯自己的存在,奧福瑞斯與司圖提翁也早就叮嚀過很多次了,他們要史庫吉認清現實,別想著自己還能從垃圾場中撿回被丟棄的寶物。
你也是啊,小貓,你已經被拋棄了。
「煩死了......」史庫吉喃喃咒罵。他不經意地看向手中的靈笛環,由於受到靈火波及,靈笛淡黃色的金屬表面已經沾染了火燒似的白斑,誓約打造的環身則布滿了纖細的裂痕,看似脆弱不已,這番情景著實讓史庫吉頭皮發麻,他害怕要是連克德里克都消失的話,那誰又能陪他走到最後?「......兄弟......不要拋棄我......」
突然間,史庫吉感受到彼方的視線,那道不帶敵意的目光讓他困惑不已,起初他以為對方可能是普魯米亞家族或某些貴族的倖存者,佛卡圖斯畢竟也是受著律法福恩庇護的地區,裡頭出現一兩個懂得抵抗死誕詛咒的人並不奇怪,又或者對方其實是死誕派的叛逃者,因為那道眼神充滿了猶豫與恐懼,像極了犯下了滔天大罪之人,但史庫吉稍微走近之後才注意到對方穿著黑夜騎兵的裝甲,那個男人摘下了頭盔,露出了充滿犄角斷面與燒傷的難堪面容。那個男人是路克斯。
("卡森,你有意見嗎?")路克斯茫然地說著。
「......什麼意見。」史庫吉故意順著路克斯的話語回應。
("這是你們家欠我的!......反正他也......嗚呵......")路克斯話說到一半,他眼中的騎士便消失的無影無蹤了,("......史庫吉?......你......回去!回羅德爾!")
「我偏不要,臭老頭!」史庫吉口吐暴言,他從來沒想過自己有一天也會對那個他既憎恨又崇拜的男人講出這種,「我、我已經不是你的下僕了!」
路克斯聽聞後愣了一會兒,隨後他抓起大劍向史庫吉緩緩走來,其殺意之濃厚,足以讓人死上的千百萬次。「快滾回羅德爾,你這個廢物......」他齜牙裂嘴地低聲警告。
史庫吉被逼退了一步,不過他很快就站穩了身子。「好,有膽你就親手把我抓回去啊!」
話一說完,史庫吉就準備溜了。他雖然獲得了跟主人抗衡的勇氣,但他實在不想赤手空拳去對抗一把兩米長的大劍,畢竟那玩意兒和它的持有者有多恐怖,身為對劍持有者與前下僕的史庫吉最清楚,搞不好去跟山妖玩摔角都比和路克斯正面衝突要來的輕鬆——然後砰的一聲,路克斯唐突地倒下了,過了一會後,史庫吉才知道路克斯身上除了嚴重的燒傷之外似乎還中了劇毒,那種毒素找至他呼吸遲緩、反應麻木,於是史庫吉立刻上前拿起了路克斯的護符唱誦療癒祈詩。
「......快回去。」清醒的路克斯再次重述著同樣的話。
「......我難道就這麼不值得你信任嗎?」
語畢,史庫吉便攙扶著虛弱的路克斯往早先那棟小棚屋的方向走去,兩人路上不再言語,也沒再起過任何衝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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