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lackTor的部落格

有條破敗的混凝土小徑能連往海岸山脈深處，從縣道轉入此路需要花費半小時的時間，接著再開上半小時車後窄收的路面就會收入泥中，此時車輪會在坑坑洞洞的泥地上隆隆發響，這代表你還得再以不足十五公里的時速跑上十五分鐘，直到視野被雜木淹過為止。就那片山林裡有間廢棄的工寮，很適合拿來做些偷雞摸狗的事。

這個國家太小，小得容不下過多的偏執，城市太過狹小、原野太過狹小，處處都有目光交會；但那片山林卻又太過遼闊，它的險峻拒絕外力介入，也許原鄉住民在那留了些神鬼仙靈以供追憶，可惜這個時間點什麼都找不到。沒錯，我在傍晚進入山林，竹林與雜木後頭幽影幢幢，然而這裡沒有祖靈的耳語、沒有魔神仔的嬉鬧，這裡誰都找不到，真是個毫無情趣的鬼地方。

殘留的夏日餘溫逼得我汗水直流，踩過竹葉與土肉桂的靴聲噪音不斷，蚊蟲也沒閒著，牠們在我外露的皮膚上留下了幾個紅腫以玆紀念，蒼蠅鑽進我的耳朵，吵得令人發狂，偶爾有山風刷過，在山頭、在茂密的林葉邊緣，但那陣風也是熱的，得再多等一個小時才會開始涼爽。說起來我為什麼來這了？對，這得回憶起兩年前的小事情，就在兩年前的某個假日，我有點神智不清，畢竟在這個小之又小的地方也能挨陌生人的打，任誰都會一團混亂。那個陌生人是誰？我猜是某個碰不得的人，無聊的滋事份子。

接著警察到來、警察離去，我們和解收場，連個屁紀錄都沒留下。正因為如此，那週假日我選擇去找一個鳥不生蛋的地方把恨意放下，看看它哪天會不會孵出一道詛咒讓那位醉漢跌個狗吃屎，結果往後的日子我也越來越常到這處無名荒地散心，可惜煩憂未散，只是暫且壓在心裡當作釋懷罷了。

既然忘不了憂，我做什麼還繼續來這？實際上，當時先是那座廢棄工寮吸引了我，接著才引發了一連串的後續。那是一處即將坍塌、被姑婆芋與蕨類佔據的病蟲溫床，斑駁的白色與藍色鐵皮波浪板構成了屋體，粗糙拼湊的角材廢料撐住了結構，建造者還別出心裁地搭了遮雨前廊，但屋簷已破、鏽鐵成沙；附近還有些氧化粉碎的塑膠桶攤在草叢中，至於屋舍附近的植被底下墊的是不堪風雨侵蝕與地基變動而破裂的混凝土，那層已經染成黑綠色的混凝土相當薄，也許建造者的資金不夠了也說不定。

到底誰會在這種鬼地方建工寮？還是說這曾是某個人的避世聖地？工寮之謎始終未解，後來我又把心思放在別的東西上了。

接下來幾次造訪，我帶著附近的衛星地圖與地形圖來了場漫長探勘之旅。首先我得先在地圖上找到工寮，有趣的是由於工寮的屋頂塌了一半、附近又都是高大的雜林，所以儘管從衛星圖上能看見此屋殘存的微小汙點，但也僅限於此；接著是附近的地勢，那裡算是整個山脈中相對平緩的區域，當初我猜附近應該有些小田地，就算原屋主不是來這種田的，然而待在這麼一個荒野，多少都會起意重點小蔬果當興趣吧？果不其然，在莫約十公尺後有塊礫石較少的軟土地，雖然那裡早已成了雜草叢，可是仍依稀可知曾有人在這翻土、清過雜木，至於工寮之外的其他地方，老實說就是山林險坡，偶爾還能發現中小型哺乳類的蹤跡，也因為這點，我開始懷疑此地其實是一個老獵場，只是兩年後的今天我仍無法證實就是了。

多虧了那位醉漢，我有幸發現這個小天地……好吧，有趣歸有趣，可是總該有什麼具體的東西吸引我多次造訪此地吧？讓我清了雜草、重搭屋舍，搬著一袋袋水泥在破碎的小路上蹣跚前進，骯髒、疲倦、汗如雨下，這麼做真的只是會了私佔某塊國有地為己用嗎？與自然融為一體的度假小窩，多愜意啊！

不。回憶、回憶，我得找個更力的說法，在想到之前我不能看見工寮，不然會全都忘光的！

那麼，把時間再往後推一點好了──將近一年半前，冬天，我車禍了，雖然我人沒事，但卻花了不少錢和精神在後續處理上，尤其是我每次和被害者聯絡時她那多管閒事的丈夫總是會搶著要接電話，因為他認為自己的老夫人讀得書不多，不懂得怎麼應對這種事情，然而他自己的一套談話邏輯又是倚老賣老，左談右談都是那句看不到我的誠意。該死的倒楣事。好不容易等保險公司把事情給處理完畢後，當週我就在工寮那連住了兩晚，直到周日下午才回家。

沒錯，這個地方是我的避風港，在這小到無法容下偏執、大到生出不幻想的國家，能偷得這麼一片恰當好處的灰色地帶真是萬幸，如果多花點力氣，你還能爬到山頂一望汪洋片隅，太平洋的水光在下個山陵線前閃耀，然後那片山頭開了道路、闢了農田果園。原來我還在文明的包圍下，這座山之所以蠻荒，純粹只是被遺忘了。真可笑。

當年的那兩晚不好過，寒流來襲，我的被褥雖厚、窩在裡頭卻濕悶難受。以此為契機，我打算擴建那座違章建築。不用太複雜，只要多一個隔間、多一點牆板，雖然我不懂建築，但只要動動手指、多花點腦細胞去搜尋與辨識網路資料，該懂得總是不會錯的過。真是狗屁。

無論如何，我總算達到了自己想要的結果，現在這裡有主屋、不知所以然的廚房、倉庫、廁所、還有處精美的戶外乘涼區，為了解決缺水問題，於是我又挖了個雨水蓄水池，可惜設計不良逼得我得把它再埋回原狀。反正爬十分鐘也能找到滲出的小山泉，後來我就在泉水區附近弄了個小小的滯水池，未來可能還打算試著把水引到屋子附近……不對、不對，還缺了點什麼！我又不是在拍全能住宅改造王，這些修繕絕非我想要到這邊的主因，它們只是過程。好想找個人說話，也許只要聽聽某人開口，我的思緒就會豁然開朗。

過去那兩件事促使我對此地產生依賴，我生悶氣、想要逃避現實社會的不愉快，逃避就是我的動機，至少開始是如此，那麼接下來呢？啊，可能是尋刺激吧，好比探索廢墟、試圖尋找幽冥鬼怪的人，他們遊走在荒蕪與未知之境、置心靈於恐懼之刃上，而我正如那些人，想做接碰不得的事，甚至是想要征服黑暗，結果就是我在荒山野嶺這造屋闢土。此地是我的小世界，屬於我的一切。

我聽見沙沙的踩踏聲再度揚起，看來這就是解答了，我再度自由，並迫不及到要回到那座獨屬於我的秘密基地。

要是它被人發現了怎麼辦？這兩年來我如此頻繁的出入此地，現在早該被發現異樣了吧？不，沒有人會在乎這裡，這座山脈的小山林早已從東部的回憶中消失，它虛無、不值得一提，就像座空井，井水早已乾涸、空桶腐朽成泥，而我則為了尋開心而爬繩進入此井內，自此佔地為王。

可是它終有一天會被人發現的，我的所作所為，那些誇張的犯忌之舉……但到時再說吧。

終於，基地綠色的屋體探出頭來，我不禁加快腳步，顧不得鹹汗刺眼、氣喘如牛。現在屋內的人出聲迎接了。

噓！……傾聽他的顫抖，把這一刻收入腦海中，別急著觸碰。

傾聽、傾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