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個早晨。

"喬瑟夫?你醒了嗎?"

又或者是一個黃昏。

"卡利歐斯托羅老師?您還醒著嗎?"

我從未清醒,朋友,晨昏日夜,在這片蒼穹中,我始終分不清它們的差異。時間不斷流逝,我們的時間在這虛無的世界中不斷耗竭,如果說消耗就是時間存在的唯一意義,那麼時段不過就是個幻影,無論冷暖乾濕、陰晴雨雪,時間始終如一。它只會不斷地消失,而且毫無意義。

「老師,我們該出發了。」

一睜眼,我便看見那愚笨的學生在一旁窮忙。他叫什麼名字來著?算了。

我不喜歡這種老套的開場,一場夢喚醒某個深潛腦海的回憶,而回憶的內容終究又將因外力而遺失。我看著那位學生,心中不自覺地怒火中燒;我看著他、嘲笑他,接著不發一語地從研究室中離去,也許有天他會明白自己不該當個咕咕鐘,他的任務是學習與服務、而非時時當個管家打擾我,但我懷疑那傢伙到死都不會察覺這點。

「要把所有東西都銷毀嗎?」學生在後方喊道,「我不確定這麼做--」

「這是你的東西還是我的東西?」我停下腳步。

「是老師的。」

「那你在囉嗦什麼?」

說完話,我們陷入了沉默。應該說是我在等待,一邊看著眼前的荒林、一邊等待我的笨學生出手將研究所給摧毀。其實比起森林,我更喜歡平原,那裡看什麼都很清楚,如果是荒漠就更好了,與土、與沙、與無物,萬物之源匯聚於此,接著再讓我出手賦予一切......

......一聲巨響。我知道,他動手了。那位學生不明白煉金術的精隨,也許是因為我不夠聰明、無法傳授創造的真義,這是其中一種可能性,然而我更懷疑他只是不願意學,畢竟破壞才是那傢伙的本質。這時我回頭看了他到底做得如何,但還沒來得及注意到,我的財產就已成了塵沙。

只懂得破壞。庸俗。

「下個地點,」我想了一會,「阿萊斯特,我們還有很多地方要去。」

沒錯,他叫阿萊斯特。朋友,時間正在消耗我的意志,它讓我變得越來越沒耐心。我曾說時間只會不斷地消失,接下來我會說,位處於空間中的我們只是它的附屬品;它的存在沒有意義,而存在其中的我們更只是一團終將消逝的殘渣,隨之衰老、變質、化為烏有。多麼可恨。

「這是最後一個據點了,老師。可是這麼一來您的研究全都消失了,那接下來您還打算怎麼做?您到底要如何重現那些技術?」

「你很在意嗎?」

「當然,我怎麼可能不在意,畢竟我曾參與其中。」

是的,阿萊斯特,我的學生,你參與其中。「我已經給予了你想要的東西,在這個空域裡,你與你的前輩們都擁有自己的事業,甚至是據點、秘密研究......既然如此,你又何必執著於這些老骨董?開口吧,告訴我你到底想要什麼?」

「創造的秘密,老師。」他低語,好像正說著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情一樣。

我忍不住大笑。「喔,阿萊斯特,你根本就不願意理解何謂創造!」

「我很後悔自己沒有那種腦袋,所以我非常珍惜與您研究的每個環節。」

「那就繼續跟著我走吧,你會明白的,只要你有足夠的時間去等待。」

語畢,我便帶著他上了空艇。

阿萊斯特是個有耐心的學生,這點無庸置疑,但他是否願意繼續忍受這些狗屁倒灶的未來?你必須願意,因為我不是個好老師,阿萊斯特。

 

在啟程的途中,我想起了剛才的夢。喬瑟夫,我曾叫做喬瑟夫,那是個好名字,平庸又踏實,然而時間帶走了它,就像時間帶走了我的所有摯愛一樣。然而是以誰喬瑟夫之名呼喚我?朋友,我不願想起的摯友,為什麼不是你在呼喚我?

露瑪辛群島的雨林遠遠離去,島群下方是一片永不消散的雲系。古語有一詞稱之為海,而今我們的世界雖沒有海,但卻有雲之海川流不息,所以雲上的浮土被叫做島陸。然而我想知道真正的汪洋與島陸到底生為何物,這片空域雖美,但卻不真實;我知道生命不會無故漂浮、自虛無中誕生,所以有時我真想一躍而下,試圖一探雲海之下是否存在著神明曾賜予的國度。

作為空之民,我是不是很詭異?妹妹,你就不想一探究竟嗎?瘋的不是我,是這個世界,因為沒有人願意去懷疑......那些星星與神祇。

"喬瑟夫,你能創造一朵花嗎?我想要一朵藍花,最好有十片花瓣。"

潔提亞娜,原來是你的聲音。你想要的是龍膽花,愚蠢的妹妹,但為什麼你連自己的名字都沒辦法說出來?還是你只是想考驗我,看看我是否知道還記得你的樣貌?

「阿萊斯特,你剛才問創造的秘密,」我對著駕駛座前的學生說道,「創造是沒有秘密的,你所需要的只是正確的結構與想像力。」

「但沒有人能創造生命,老師,而您卻可以。」

「如果你只是想要一隻蝴蝶,」我將一隻紙蝴蝶送去了阿萊斯特那,「沒有人能阻止你這麼做,一切只是你們願不願意罷了。」

「那麼野獸呢?」

「你得賦予牠們靈魂,獸身才得以活動自如。」

「人類也是如此嗎?」

我知道你很愚蠢,但你所表現的程度遠超過我的想像,阿萊斯特。「當然。靈魂、精神與肉體,這是最基本的常識。你到底想要什麼,阿萊斯特?你想要創造一位完美嬌妻與你作伴嗎?--哈哈哈!可以,當然可以,只要你能找到一具新鮮屍體,沒有什麼是不可以的!」

「可是你的研究並非如此。卡利歐斯托羅老師,您設計、並創造了靈魂,這種事......」

「很好玩。所以,你何不嘗試看看?試著去褻瀆那些不存在的神明,那絕對比你整天想著如何毀滅祂們的遺產要有趣的多了。」

「我就是沒辦法做到,」阿萊斯特偷偷瞧了我一眼,「我們都一樣,所有的步驟都卡在靈魂領域上的操作,再新鮮的生魂終將使容器腐敗,不管精神如何強健,它們終究會消失。老師,就連一個普通人類都無法創造了,更況且是一去設計並置入一個不存在的東西?」

「你該問問星之民,畢竟他們無所不知。」

「老師!」

閉嘴,傻子,閉嘴!「我從來沒成功過,阿萊斯特。你為什麼會以為我曾做過這種事?因為我活得夠久、年歲夠大?我為什麼要無聊到去做這種事?這能證明什麼?啊,阿萊斯特,我知道自己是個天才,可是這不代表我要去做你們才想做的事情。我活著是為了求知求解,如果沒必要,我連碰都懶得碰,」我一直盯著艙窗外的浮礁與雲流,這樣能讓我輕鬆些,「這些回答你滿意嗎?如果不滿意,就隨便抓一份靈魂研究離開吧,也許你能從那些稀奇的玩意兒中找到解答。」

我不是個稱職的老師。但實際上,不如說我不想教,畢竟發生過太多事情,那些愚不可及的背叛者們......無論如何,阿萊斯特必然是我最後一個學生,會幫助他,純粹是因為他是潔提亞娜的後代。只是讓我們的家族中再出一個煉金術士又能怎樣?求知是孤獨的,尤其當你不容於世間時,做任何事情都是孤獨的。

經過一陣沉默後,我問:「現在,你有何期望,阿萊斯特。」

「我想離開,卡利歐斯托羅老師。」

「就去吧,天空任人來去自如。」

是的,這裡什麼都沒有,唯有自由無所不在。

 

"如果不會枯萎就好了,喬瑟夫。"

我不想聽見你的聲音,妹妹,但我確實一度想念你,就和想念我的朋友一樣。摯友,你在哪?你與潔提亞娜相處的好嗎?時間帶走了你們兩個,可是我仍與之抗衡、甚至戰勝了時間,這就是喬瑟夫.巴爾薩摩的本事!

我從不謙虛,因為我值得這份榮耀。然而你們為何不願與我一起分享?

回過神,我在甲板上看見了幾個不速之客在幾海哩之外徘徊。距阿萊斯特離去不過一天--好吧,事實擺在眼前,我只希望未來再也不會看見阿萊斯特。願他歸於虛無;潔提亞娜,願你與你的後代永遠不要再接觸煉金術。

會有今天這番局面,也許是因為我玩過頭了。這些年卡利歐斯托羅做了很多事,大事小事、好事壞事,什麼都做盡了,但仔細想想,那些人最想要的果然還是我的研究吧。

"但你不能這麼做,因為這有違常理。"

潔提亞娜,難道你不曾懷疑常理的意義嗎?見識過這麼多魔法與奇蹟、見證過不盡其數的魔導之物,你就沒想過常理或許只是佚名神祇設下的圈套?又或者是那些星之民......因為他們吃了敗仗,所以再也不敢輕易嘗試,最終裹足不前、消亡於停滯。真是膚淺又愚昧。

現在,敵船近了--

--然後敵船毀了。這就是煉金之祖、卡利歐斯托羅,先生小姐們。

我看著自己的役獸在下空處纏著最後一艘飛船不放,牠的利牙啃食著船帆、身軀勒破了船艙,黑煙與雷光在雲影中流竄;我想像一批批魂魄將沉入雲海之下,然後回歸真實的大地。無數的空之民想要尋找天空的盡頭,但他們卻從來不肯正視自己的腳下,他們的腳踩著的是土地,而這些土地不可能憑空誕生;他們要找的盡頭不再任何一座空島,唯一能被稱作盡頭的地方只有兩個,一個是上面、為星之所在,一個是下面、為島之歸屬。

就是這樣了。

"難道這樣不對嗎?"潔提亞娜總是這樣問著。

可愛的傻女孩,你當然沒犯錯,作為一個愚人,你唯一的錯就是誤將常理視為真理,你誤以為時間不可違逆、創造之物終為贗品。而我就是你論點的終極反證。

 

"也許吧,摯友,我不懂煉金術。"

......啊,是你,你從我的記憶中回來了。

"你醒著嗎,喬瑟夫?已經中午了,大天才!"

當然,中午。我喜歡睡到中午,摯友。

"摯友,你一點變化都沒有,一樣自大、一樣怪。"

這點潔提亞娜跟我不相上下。

"太陽越來越暗......"

因為你將要離開了,摯友。閉上眼睛。

"......願星光指引。"

是的,信仰星空吧。

 

果然啊,時間只會不斷耗竭,萬物終將毀壞,直到太陽熄滅、繁星消散。

到時我又會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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