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燒的孤島,它的天空纏繞著扭曲的氣流,坐落在汪洋的它虛幻不實,但此刻如此奪目,它有如隕石般曳尾下墜,剎那便將消失在藍海之下。但它不是隕石、也難以稱之為實存之物,燃燒的孤島不斷地翻滾著火焰,燒透的空木重複燃燒著、搖搖欲墜的枝幹持續至留在半空,熱力學第二定律在這個小環境中失去了意義,它存在於不知名的時空縫隙中,不受物理束縛。
然而它被裝得很真實,如同人類想像的那麼真,天候依舊流轉、生態循環不息,唯獨火焰在那突兀無比。隔著一條沙灣,海浪所無法觸及的路地上,棕櫚椰子在橘焰中焦枯萎縮,恐懼滲透至土壤,此時群鳥走獸順著本能紛紛退避,但無論如何奔逃,到處都是火焰,牠們對同伴的喚叫聲逐漸被熱浪的蜃樓給消滅。好在總有些幸運兒,躲過空氣耗竭的火牢朝水邊走,然而不知何時,牠們已離海邊遠去,無論是天上飛的或地上爬的,那圈火環將大部份的生物都困在內陸,並且持續地釋放出襲擊的威脅。
這些生還的動物中包含了一對人類男女,他們還不清處自己為何在此,那就像場夢,無邊無際的幻想。他們沒有任何、也不知道接下來該往何處,但他們在殘存的舊遺址發現些許線索--一座位於山崖上的研究中心暨環境控制室,或許一切的解答都在那;況且,他們也只能往山上走,厄運將出海的希望消滅殆盡,至少在這段期間,兩人最好遠遠離開海灘,那裡的火焰像夢惡般永不停息。
「你不覺的太蠢了嗎?」名為A的男子說:「那些火焰怎麼可能就這麼燒個不停,你看,一直在燒噎!從昨天開始就這樣了!」
「我不是說過了嗎?這場火可能是人為控制的,」名為Z的女子試著平靜地重新解釋,可是她失控了:「你老兄不是早跟我得到同樣的結論了!」
「好啦,謝謝你提供這麼寶貴的資訊,Z小姐。」
「不客氣,A先生。」
他們跳過一個裂口,延著一條搭著木條的狹小土徑持續爬升,週遭依舊綠意盎然,對遠方的災禍一無所知。現在A與Z一無所有,身上除了一件囚衣似的藍色工作服外就只帶著一支的停滯的指針錶;他們沒有工具、缺乏可靠的方向與線索,A與Z只能憑著直覺往高處走,忍受潮熱與飢餓向不知名的基地過去,像野狗一樣追逐著一點人類落下的氣息匆匆前進。
他們試著合作,至少和平相處,可是A與Z的性格截然相反:A總是直來直往,十分勇敢、甚至有點愚蠢,而且他總是不斷地說話,像個鬧鈴一樣提醒著各種事情,而Z則沉默寡言,她不是個難溝通的人,如果有必要她能放下一切去配合,但Z要的是計劃,多餘的話她連談都不想談;A是先驅者,藉由瞬間的情勢判斷行動,Z是擬定者,藉由既有的條件規劃應對方法;A習慣走右邊,Z習慣走左邊;A是犬派,Z是貓派。他們從性別到性格正處於對立,唯一促使兩人一起行動的理由僅有求生,但或許還有其他因素,因為求生一詞已經幾乎無法維繫他們之間的緊繃關係了。
「你覺得我們是怎麼來這裡的?」A問。
「搭船。」
「但怎麼會有船肯把我們送到這?這裡真的是泰坦嗎?這種機率到底有多高?」
「隨便啦。」
「哇,這邊幾乎能看見海洋了,也許那是湖泊,超極大的人工湖--我相信這是有可能的,世上的無聊生物太多,碰上這種事的機率高的不得了!」
「閉嘴,A。」
「光是爬山你不覺得很無聊嗎?你怎麼走那麼慢?」
Z氣喘吁吁地抬頭瞪了A一眼,冀望他至少能察覺兩人之間在基礎體能上的差異。然而A做了個訝異的鬼臉,言語中帶著玩笑似的責罵:「你平常都窩在家裡看螢幕嗎?」
她嘆了一口氣,繼續著漫長的旅程。這時A冷不提防地拉了她一把,那位男性似乎想靠著自己的雙腳帶動Z的速度--Z隨即就甩開了他的手。那名男性無知的舉動觸犯了對方,她忍住心中的驚恐沉默不語,Z狠狠地望了A一眼,這時才又想起了對方是個來路不明的陌生人,從地下室開始直到山坡,這二十四個小時中兩人幾乎沒有任何認識。A是誰?Z退了一步,她無法相信A為何還能如此天真地把這場災難當作旅行,或許對方早就習慣了某種高壓環境,或許這才是他第一次自由。
「快走吧,先生。」Z吐了幾個字,催促A繼續走在前頭。
「不要幫忙就算了,小姐,」他轉過身去接著領路。「我就不相信你會一直拒絕我。」
他們試著接觸過那些火焰嗎?A以手遮著陽光,遠眺火光搖曳,他還在思考,到底火焰的另一端是什麼、海洋的另一端又是什麼?縱使這是個虛擬之地也該有個邊界,在更外頭會是一群閒得發慌的研究員還是某個星系的外星人等著呢?A以為他會恐懼,然而有太多的事情等著他想像,因為答案尚未揭曉,一切皆有可能。後來,翻過幾個陡坡,爬上聳立的岩壁,草蕨覆蓋的火成岩山露出了柔軟的一面,A在未知的樹叢平台上東張西望,大葉植物在黑土上構成了祕境,濕潤的聲響徘徊在直立的峭壁前;此處屬南邊,是最適合植物生長的場所。
A迫不及待深入其中,尋找一個足跡、一點神祕的記號,然而他注意到了Z的臉色蒼白,這一路的顛簸耗足了那位女性的體力,甚至該說,絕大多數的人經過這番折騰後都得休息一會兒才有心思前進。所以A只是在附近隨便探探,然後就找了個乾燥的地方坐了下來。Z不願示弱,可是她確實需要點喘息的機會,然而不是在A旁邊--縱使他這時早已準備好了一顆大石頭要給Z當座椅子,但那位女性不想領情,她情願站著,這樣也好防著A的任何不軌行動。
突然,A問:「唷,Z,你還記得自己最後在哪嗎?」
「忘了。」實際上Z只是不願說出來,而且她認為A應該馬上就察覺到自己的本意。但不意外地,Z很快就放棄這種暗示性的表達,因為那位男性或許真是遲鈍到不可理喻,此時,那雙棕綠色的眼睛還癡癡地望著Z,基於期盼、或基於困惑,A的腦袋肯定是自動忽略了Z話語中某些所指,他像隻等待主人丟球的狗兒一樣搖尾吐舌--至少在Z的眼中,A就是如此,他感覺上好像把"忘了"這句話當作了某個偉大故事的開頭,搞不好Z就算說了自己是機器人,他也會深信不疑。
因此,Z再度澄清:「"忘了",就是指遺忘、無法回憶、失去部分經歷的檢索能力--總之就是忘了!沒有任何更深刻的意義存在!」
「真的?」
「我有什麼理由好騙你呢?」
「這位小姐可真神祕。」A眉頭一皺,雖然氣餒,但還不打算放棄追問Z的身份。
這時他拉著衣角,感覺上是想從自己的衣服上找到些蛛絲馬跡。兩人身上沒有任何私人物品,僅僅是只穿著一套綠色的兩段式工作服,然而衣服上除了銀色反光條外沒有半點特徵,無論A看了多久,它也只是一件不明來歷的人造纖維衣物,沾滿汗水與泥土,除此之外連油汙都沒有,感覺上就像剛從封膜裡拿出來的一樣。在監獄的時候他也有過一樣的衣服,然而那時A至少知道自己是幹了什麼蠢事才獲得它的,可是此時此刻的工作服不帶任何意義,它來自某個不存在的場所、某個不存在的過程--A困惑地想著,自己到底是怎麼拿到這玩意兒的?
接著,A又說:「我才剛殺死了一個人,也許這裡是我的監獄也說不定。」
「你殺了人?嗯?就憑你?」Z退了幾步。她告訴自己,這只是會了尋找一塊陰涼的樹叢才有的舉動。
「對,就憑我,這就是我的工作,Z小姐。」
「哈!真了不起......你是個宇宙重犯?那我到底是犯了什麼罪才要跟你被關在這的?晚餐多吃了一塊蛋糕?」
A瞇起了眼,他覺得Z把他的工作被拿來跟一塊蛋糕比是一件非常失禮的事。「也許你是個機器,那種不服從人類的不良品。」
「嗯?哈哈、哈哈哈--真是個好笑話,我是個機器?我怎麼不乾脆把自己的電源切斷算了?」Z不甘不願地笑了幾聲,而後她一個深呼吸,接著對A說:「我不想知道你的來歷,我也不想讓你知道我的來歷,現在,請讓我們保持陌生人的狀態,直到得救為止,好不好?」
「好、好,我認了,Z小姐。」
「謝謝你的合作,A先生。接下來,你有什麼規劃嗎?逃出此地的規劃?」
A有些驚訝。對關於計畫這件事情。「呃......。」
「沒有?」
「不,我有,」這個計劃來自A心中的野性直覺,「往上走,這條路的盡頭一定有些線索,它很不自然,很--做作,那肯定是上一個居民留下的東西、或上一個研究員、或--」
「夠了,停。」Z說道。等A不滿地噘起嘴巴並不再開口後,Z才又說:「就跟昨天一樣,我同意你的看法,這個島跟這場火都有意讓我們往高處走,問題是這個動作的目的何在?他或她只是為了觀察我們才進行這場模擬的嗎?」
「我都不知道自己這麼受歡迎.........。」
「當前,我們的第一目標是求生、第二目標是逃生,但路徑真的只有上去一途嗎?這可不是遊戲,這是場生物實驗或愚蠢的賭局,沒有任何非法的生物實驗或賭局會讓參與者生存的,因此,我不信任這條路,就像你講的,它太刻意了,刻意到像是個陷阱。」
「所以你想?」
「我們必須確認後島的狀況,了解火焰到底延伸到什麼狀況,並且調查整個島的循環形式,甚至了解這到底是不是一座島......上去才是最後的選擇。」
A聳聳肩,對這個答案頗不以為然。「這得花多少時間,你的體力負荷的了嗎?更重要的是這場火焰等的了我們嗎?」
「如果他們從一開始就只是為了讓我們離開,就不必把我們困在這了。」
「嗯......這確實是很有新意的想法。」A起身走向崖邊眺望數十里外的海岸,火焰燒的天空漆黑一片,藍海也消失在火舌中,但他仍能看見了海岸線的那端纏繞著積雨雲,「熱帶風暴快來了,你相信嗎?」
「我不相信。」
「我也不相信,但你還是祈禱遊戲管理員會降下一場雨吧。」
A與Z終於達成了某種共識,同時,他們的第二天也即將結束。
那天沒有晚霞,取而代之的是一場雨。大雨刷過林火,黑煙與餘燼淹沒了整座島,連山崖也無可倖免;後來,雨及風暴就將它給吹入了地面,盡管海岸線的溫度仍舊炙熱,但只剩星火藏在傾倒的焦炭與岩塊下。孤島的危機解除了,不合理得火因為一場合理的雨而消失,這就像是在回應A與Z找到了正確的方向一樣,而現在,他們的探索才剛要開始。
A活在一個沒有娛樂的世界,他在宇宙間穿梭並長居於星船上進行維修工作。他與幾個技術工一起待在狹小的艙房裡,工作時間應付著龐雜的維護工程,從工程機器的程式除錯到鎖螺絲,由三組人馬共九個人輪班站崗,但通常必須有兩組人留在線上;睡眠時間則必須忍受每三小時就可能接到一次支援通知,因為那艘補給運輸船總是喜歡超近路,借此好維持他們出了名的效率與達成率。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留在那裡,就算休假了也只會躺在狹小的床上矇頭大睡,好像自己生來就是個服務星船的機器人一樣,搞不好就連機器的待遇都比技術工要好得多。
那幾天A對著Z抱怨,講述自己的人生。A說自己只是個難民,就跟所有難民一樣,他想要工作,就這點要求--可是有天他卻被裁員了。
當他們搭起一個平台並放上棕梠葉時,A談到了自己換工作的歷程,他從維修工變成了私船船員、然後又去從軍、最後被踢出軍隊,自從他被開除後就做什麼都不順利。Z不想知道這些事,但A想說,他選擇在這個孤單的時候他這一輩子都說不出的話。
最後,在那個夜晚,他給自己編了個帽子後便說自己不正常,因為醫護官說他的精神檢定有問題。「你相信嗎?我都已經按照他們想要的東西去回答問題了,我是個精神良好、且有強烈道德感的厄斯人,可是他們卻說我有問題--喔,因為我有暴力傾向?老天爺,我這輩子最恨暴力了!」
「好、好,你最愛和平了,男孩A。」Z一貫地敷衍著。她用木炭在石頭上畫下島的模樣,並標上幾個可疑的地標。
「所以,今天你有什麼發現嗎?」A繞過篝火走到Z身旁,「又一個小屋子?」
「這次是大屋子,也許我們明天可以搬過去,至少比躺在樹葉上要安全多了。」
「那是什麼樣的屋子?」
「老舊的古早殖民式磚造屋,活像是五百年前留下的古蹟,」Z皺著眉頭,「這座島比我想像中的還要大,大到足夠容許中型哺乳類在這生存......看來他們是嫌我們走的路還不夠多就是了。」
「嗚呼--新的冒險!」
Z側眼看了那位褐髮大漢,心中的苦悶幾乎達到了極限。她盤坐著,一手抵住下巴,並說:「你不是當過兵嗎?成熟點好不好?」
「軍中多的是比我幼稚的人!」
「但他們肯定比你更懂得認清現實。」
「老實說,我真覺得這沒什麼不好的,這座島給了我們工具、一點低限度的補給......以及自由!」
「還有毒蟲猛獸。得了吧,這不是你的自由天堂,而且我想要回家,回我的實驗室!」Z雙手一攤,大喊:「你知道我到底積了多少工作嗎?」
「我在外面還得躲警察,你懂的。」A眨了左眼。
「我不懂,瘋子!」
「喔--冷靜、冷靜,我開玩笑的。我不也非常努力地在找線索嗎?」
Z說,也許還不夠努力。
他們又開始爭吵了。一個自由人、與一個不自由的人,他們的衝突在這處人工之島上的更劇烈,簡直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隔天,他們分道揚鑣--至少就距離而言是分開了沒錯,A與Z一同抵達了那棟兩層樓的磚造屋,而後,A留在外面的涼台、Z留在廳堂,他們依舊合作,但情緒上卻無法容忍他們兩住在一塊。實際上,是A擅自跑到外頭的,因為他認為房子是Z的所有物,自己沒那個資格住進去,於是A就在廢墟外另外搭了個小草棚,並宣稱自己是這那塊領域的國王。
每天傍晚,他們倆會在草棚前的篝火前交換情報與資源。Z的專長在此地毫無用處,她是個生化學家,她和她的團隊負責的是義肢培養及神經傳導研究,但Z較熱心於探索,因此她通常提供的是新獲得的設備,如老屋子中的器具,有時也會將島嶼的環境狀況做分析與解釋;而A在此地有如重獲新生,本身就慣於勞動及求生的他征服了大島的威脅,這段期間他負責糧食與氣候觀察,同時A也相當喜歡這些工作,因為這顯得他更融入這座島嶼。
他們所在的島就像標準地球的熱帶島嶼,環境、氣候與生態系幾乎一致,在這塊大陸上絕對有足夠的資源養活兩個人類,但前提也是能活過疾病與毒物的侵擾才行。然而這對於Z而言不算什麼,因為她是新世界的人,Z的免疫系統幾乎能應付絕大多數的高風險感染,可是Z的身體仍無法代謝掉植物鹼、產生抗體依舊得經歷一段不好受的時光,所以她大多時候都在調查島上的安全資源。
如果光就生存來看的話,Z認為自己幾乎不需要A,畢竟Z的條件及知識比A要好太多了。可是她就是放心不下A,因為A總是在受傷,他不是個懂得保護自己的人,為了一點刺激或高風險的糧食,A會本能性地去挑戰它,為了一條蟒蛇、或藏在礁岩中的魚兒,那些可口的蛋白質呼喚著A去冒險--而冒險的結果就是受傷,所以Z總是在照顧A,做為代價,A會把獵物分給Z。兩者有著特殊的互動關係,他們兩個雖然在目的出現了分歧,但生活互動卻依舊緊緊相依,A與Z現在是島上的統治者與唯一的居民,也是唯一可以溝通的對象。
不過一個月後,他們依舊搞不懂這個地方的存在意義,Z找到的遺跡越來越多,那些東西顯示了這做島嶼曾有研究團隊進駐過,但進駐的原因為何,Z只能從殘存的隻字片語中理解到那是場生物調查,更或者說是博物學研究,關於生物群、植物分類、氣候觀察與地熱觀測,她總覺得自己知道此地存在的原因,然而卻說不出口。於是那晚Z不抱期望地問A對那些資料有沒有印象,但A只是聳聳肩,說他最不在行的就是生態科學領域,更別提去碰它們了。
「肯定有個意義,這地方......這個環境,像是某人廢棄的大型實驗場。」Z接過了A遞來鐵盒,盒子裡裝滿了清湯。
「荒廢嗎?可是他們留下了罐頭跟發電機,雖然壞掉了......」A嘆了一口氣,勺子還在篝火上的湯鍋裡翻攪,「也許是神秘的力量作祟,這種是我見得多了。」
「你見得多?別跟我說你是靈魂崇信者,那些怪力亂神的......。」
「嘿,尊重一下別人的信仰好嗎?所以說我最討厭科學家了,整天只會談神經突觸跟電子訊息錯誤下的幻覺,」A也給自己裝了一碗湯,「你們怎麼能這麼掃人興致啊?」
「不存在的東西講再多也一樣。」
A把湯鍋從火上移開,並問:「所以,大計劃小姐,妳現在覺得我們該去山上看一下了嗎?那座山。」
Z的態度軟化了,畢竟這座島就剩山群與山崖區沒深入研究過。她看著A的表情,那個野化的男人滿心期待地等著Z的回答,突然間,Z好像察覺到了什麼事,她問:「......你已經去過了?」
「嗯哼--」
「--嗚呃!你怎麼能、你怎麼能一聲不響地跑過去!」Z怒道:「你沒有被改造,你只是個普普普普--通人類,就只是壯、像個大猩猩,但卻沒有任何妥善的自保機制!要是那裡設置了陷阱怎麼辦?一點生鏽的刀片都會要了你的命,況且要是個地方--要是那裡充滿了輻射,你該怎麼辦?各種各樣會陷你於死地的可能性,但你卻一聲不響地跑過去?留下我一個人?」
「你怕被留下來,對吧。」
「我受夠你的個人主義了,野蠻人!」Z雙手環胸,「你一定很開心自己能惹我生氣,是吧?哼?」
「我只是不想繞圈子。你回去你的文明世界、我待在這,早點結束對大家都好,就這麼簡單。」
「這個簡陋蠻荒的鬼地方這麼值得你留念嗎?」
A笑著說:「你什麼都不懂,小花朵。」
「好,你在外面討生活很辛苦,你最行,我就只是個實驗室裡的怪胎,專門研究些"弱勢團體"享受不到生化技術,惹得你不高興還真是對不起啦。我每天待在空調室裡站八個小時好辛苦喔,可是比不上你要獵人頭才能維生,我真的是好脆弱、好不堅強啊,哭哭喔。」
「你為什麼不乾脆說我是"下層階級的賤民"算了,有錢人?」
「從來就沒有階級,那只是你們不夠努力才創造出來的謊言!」Z說謊了,她知道階級是被刻意操縱的主題、是生物群體中不可避免的關係,但她賭氣地這麼說著。
「不夠努力?哼,每天工作十六個小時叫不夠努力?不就好厲害的宇宙資本主義?」A有點後悔說出這種話,因為他不喜歡跟Z吵架,「總之我去了那,那裡有一個廢棄的研究室。」
Z本來還想多說幾句,可是她忍住了,畢竟再吵下去沒有任何意義,因為他們之間的差異就是這麼大,從性別到生理條件、從生活圈到社會水平,A與Z是兩個世界的人,一旦認清這點就沒什麼好吵的了。「......明天我們就過去。」
「很好。」
「很好。」
相較於A,Z是新世界的子民、新世界的小齒輪,除了研討會外,她不必特地跑去任何地方,同時她也擁有自己的個人公寓、一群還過得去的真實朋友與網友、以及自己所愛的家族。出生泰拉星系中的Z受惠於母國的教育政策,她擁有學習的權利,同時她也熱愛學習,最後她進了穀神星市的外骨骼研究室工作,並以一名研究員的身份在自己母星過著平靜的日子。Z不喜歡宇宙旅行,因為光是母星上的東西都看不玩了,她哪有心思再去思考宇宙中又有多少奇景?做為一個自由人、一名研究者,Z致力於自己所能觸及的世界,她喜歡與其它星球的學者們交流,但她更愛自己家鄉的一草一木。
如果有天泰拉被入侵了,她該怎麼辦?Z有時看著銀河報上的革命與戰火,來自某個星系的敵意在暗物質之海徘徊,它可能隨時會淹沒脆弱的星間平衡--結果,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Z討厭起了宇宙,因為它的浩瀚不可試探,就如同靈魂無法捉摸一樣。
當然,Z不會跟A講這種事情,她一向很神祕,而且不主動講出任何關於自己的事情。Z充滿了防衛心,尤其是面對一個雄性、來自外星殖民地、具有攻擊性且居無定所的殺人犯,A就像是大宇宙中天然存在的敵意,只要Z稍不注意,藏在A心中的骯髒念頭就會傾巢而出;然而矛盾的是,她也很關心A,因為A實際上單純的令人喜愛,也許Z沒注意到她開始卸下防備了,那位女性仍以為自己是一個多月前的那個矜持的文明人,如今她想要把A當做朋友,可是卻怎麼樣也放不開最初的疑慮。畢竟那是必要的,在這場蠻荒遊戲裡,無論如何都不能鬆懈。
經過簡單的整理後,他們在清晨出發,預計中午左右抵達山頂。原本A與Z不該距離目標這麼遠的,但這段期間他們追著遺跡的步伐逐漸走到了內島、甚至接近島的另一端,因此,考慮到交通因素,Z打算在那待上一兩天進行調查。
穿過棗科與蕨類群聚的林地,A帶著Z走上許久以前他開闢的一條路徑。濕氣與沼臭環四周遭,高聳的樹木將太陽掩蔽、隆起的板根讓路徑崎嶇難行,他們身上的衣物多有破損,由其是A,他身上幾乎只剩一條還稱著上褲子破布,然而除此之外,他們過的還算好,多虧了某人好心留下的舊器具,A跟Z在孤島上的日子雖然艱辛卻不至於喪命。
除非這裡有其它大玩意兒存在,不然他們幾乎不用擔心自己是否會遭受嚴重的損失。
就像場遊戲,折磨人、但不至於讓人喪命,同時令人懷念、然而心中卻無法有所任何共鳴,Z不免懷疑,主使者是否只是想看兩個陌生人的孤島求生才設下這個局的。但攝影機在哪?Z想,她當然找不到攝影機,如果找得到,她就不會在這邊跟A打哈哈了。
「也許我們......」A撥開糾纏的氣鬚,腦袋正想著要如何跟Z再次打好關係。
「沒有也許,我們最好別再說話了。」
「但我一直覺得自己應該跟你說話,一點點也好,這裡就剩你跟我兩個人了。喔,小心那區落葉,它不安全。」
「謝謝。但我不想說太多話,A,尤其是跟一個自稱自己叫做"A"的人。」
「可是我沒有名字。我是說,你不會喜歡我的名字的!而且你叫做Z,你根本沒資格說我!」A駁斥著。
Z發出了一聲嗤笑。「這就是我之所以叫Z的原因,你懂嗎?」
「好吧,我想我們可以重新認識。夫人,在下是A,拉丁字母表中的第一個字母,A。」
Z跳過水灘,並回答:「你好,先生,我是Z,拉丁字母表中的最後一個字母,Z。」
「嘿,你沒有說真名!」
「你也不想想自己到底剛才說了什麼話。」
A停頓了一會兒。「好吧,夫人。您好,在下......在下名為難民......真的,大家都這麼叫我!」
「難民?喔,我的老天爺啊,你叫難民?好吧,你確實是很像難民營出來的人物。」Z哈哈大笑,不過沒多久,她就意識到自己做了相當糟糕的舉動,於是她心虛地說:「抱歉,我不是有意的。」
「不,我很好,反正一直以來都是這樣,正好"人如其名",貴族小姐。」
「我叫扎拉,A先生。」
「這名字聽起來很不白種人。」
「我是被收養的。」
「喔?你可真幸運有個好人家收養肯你。」
「我是很幸運,這倒是事實。」Z說:「但這場災難簡直是噩夢,要是被我家人知道,他們會發瘋的,尤其是我姐姐!」
「是嗎?對,對你而言是如此,所以我最好趕快把你給送回去,免得你現在就發瘋。」
A一說完話,Z本來想追問A這麼執意留在此地,可是她告訴自己,不要管A這麼多,畢竟那是他的事情。
登上山後,他們倆合作的狀況比以前要好得多,不一會兒,倆人再度回到最初尋獲的道路,經過早先看見的水瀑平臺,海拔不斷攀升,最後道路停在接近山頭三分之二。站在那邊能看見一個多月前燒毀的海灘,燒毀的樹幹與散落的灰燼還堆積在海灘。更遠處,在蔚藍的水平線上有片積雨雲,看起來只要再過的一天左右就會經過這塊島嶼,不過他們很幸運,趕在暴雨來襲前登上了岩山。
岩山上有個混凝土造的小建築群,刻意琢磨的粗牆上爬了一整片的綠藤,但能可見它們的和諧、來自經驗中的理想幾何。但走近一看,它的門扉已經鏽毀、井然有序的窗子徒留開口,A告訴Z,他在這邊逛了兩三次,然而這裡一無所有,裡頭大至分成了大廳、研究室、餐廳與倉庫,可是也舊徒留空間,天花上的矽酸鈣板全塌了,積水到處都是,唯一好的就是這裡夠高,蟲子比下面來的要少。
他門倆在大廳深處清出了一塊空間休息,此時外頭風雨交加,熟悉的不安與黑暗掩蓋了這塊基地,風兒吹地灰塵亂竄,篝火也因氣流而變的渺小。
「其實你來不來都沒差,至少我看過這裡,感覺上下頭的遺跡留下的玩意兒還更豐富,」說著說著,A就嚼起了樹根解饞,「所以你想先從哪一塊開始調查?」
拿處木炭,Z憑剛才的印象在篝火旁畫出了簡單的配至圖,並說:「我不確定,這裡這麼安全反倒讓我有點害怕......老實說,我甚至不太明白這裡的建築物跟下頭的建築物有什麼關係,下面的資料都集中在島嶼自然系的調查,而上面則看起來像是個生化實驗室。也許就像你說得,一無所有,此地被拋棄了。」
「我還真開心當初我們沒先往這跑,走上來都要累死了,結果完全沒有資源可用,再下個山我們大概就會掛掉了吧。」
「真是個討厭的地方......。」
A起身拖了幾個還沒碎的家具圍在周遭防風,這時他問:「也許我們該分享彼此了,是吧?搞不好這會是你回家的關鍵。」
「我們分享的還不夠嗎?」
「第一個問題,你最後待的地方在哪呢?」
「研討會會場附近的飯店,這你早就知道了。」
A坐回原位,接著又問:「你最後記得的事情是什麼?」
「研究室的人打電話過來說實驗數據出問題了,他們竟然告訴我,新的生化義肢在輸出功率上超過了原本估計的百分之十七,這遠遠超出了預估值......像這樣的瑣事。」
「真好,我記得的最後一件事是讓另一批雇傭兵追殺。」
Z皺著眉頭說:「大概有不少人會問你,既然這麼討厭整天被追趕,為什麼不乾脆轉行--這樣的問題吧。」
A揚起嘴角。「確實。不過這是我的工作,你知道,我在那之後就沒有一份工作是長久的,但這個工作我卻作了至少快五年了,它合法--表現上如此,而且又多金!」
「你說你進過監獄。」
「那是我剛被軍隊踢出來的時候,當時我拿了點福利。好吧,你會說那是偷,可是我應該要得到一些報酬的!」
「哈--?所以你就進監獄了?」Z起身到門外取回汲水盆。
A對她喊:「對,進監獄了!怎樣?」
("不怎麼樣,先生。")Z回答。
「外面可不像你想的這麼容易討生活,科學家。」A從行囊中取出煙熏得魚片與風乾的椰果。
他們的談論比起最初還要熱絡,但依舊沒有受困此地的頭緒。難道這是一個終點?Z想,他們被時空遺棄了,就像落入的蟲洞坑一樣,A與Z被宇宙玩弄於股掌,這些遭遇就如同太陽風暴般屬於自然法則的一環,人類面對世界的規則永遠只能苟延殘喘。
晚上Z夢見了她的養父母與她的義姐,他們笑著說:"世界就是這樣,人類只是他們的配角。"
Z稱那是討厭的惡夢。她畏懼宇宙太過龐大、人類太過渺小,如今這種恐懼中於來到了Z的潛意識,在這樣的島嶼、這樣不可理喻的世界。不久後,她生病了,盡管只要休息個一天就能痊癒,可是她依舊膽戰心驚,害怕自己的身體失去了某種與之抗衡的力量,來自文明世界的Z為此有些沮喪;此時,在炙熱的幻影中她又見到了另一個人,一位與她長得十分相似的女性,她不發一語地坐在床邊哼著歌--等Z醒來後,她驚覺那可能是自己素未謀面的生母,但這種事情的機率有多大?她想,也許根本不可能。
Z一睜開眼就看見A,而她說得第一句話是:我在哪?
A咳了兩聲,然後回答:你在我的天堂裡。
到了隔天調查才算正式開始。Z負責解讀現場的狀況,A則負責搬、以及各種需要體力的活動。她在找什麼?Z知道自己再找某些東西,但它的形象一直很模糊,Z想,也許她正期待這裡出現一道小小的星門,而星門需要來自此地的某組密碼才打得開。
「一道小小的門,」Z在紙上畫了個門,並喃喃著:「鍍上木紋的小門扉,好像家中臥房的門一樣......每次卡瑪麗都開了門才想到要敲門,都說過多少次別這樣了......。」
("嘿,Z,看看窗外,海邊那頭!)A在外頭大喊。
走到研究室得大方窗旁,她看見了這個小園區的廣場,上頭設計了一個俐落樸素的放射狀集水線指向山崖那一端,此時A站在水線的端點看著灘倒的鐵網外頭。Z想問到底怎麼了,等視野真正放在海邊時,她更加無法理解現在的狀況。
海的另一端有個島嶼。實際上,它看起來像是個鏡面,黑色的線帶分佈在海灘後頭、隔了一段綠林之後就是一塊高聳的岩山。在一天之前那東西不存在,而如今它出現了。
「那是什麼鬼玩意兒......。」Z自言自語著,而後她對A大喊:「你覺得那是什麼?是你心中所想像的超自然現象嗎?」
「也許是時空斷層,自從星門出現後,有些地方就變得不太穩定了。」
"不太穩定?",Z想著,接著又說:「你所謂的不太穩定聽起來很像不科學啊!」
「我見過西斯人把空間當成紙團一樣玩弄,相信我,這個宇宙多的是你無法理解的事情!」A回答:「那是連量子學家也無法解釋的東西,不過量子學家又知道多少呢?最小的不確定總是引起最大的混亂。」
「混沌理論早就過時了,機械維修員!」
「但古典宇宙也不會因此回來,對吧?」
"消失的東西永遠回不來,我懂,"Z想著,"但要是奧卡姆剃刀沒有生鏽,那我的世界就永遠不會面臨災難,宇宙永遠是小小的星球,小小的星球上只會典雅完美的古典世界伴在人類身旁。"
這次的變動令她徬徨,縱使已經接受了超經驗現象的可能性,但越來越多的怪象只會讓Z更加難受。她正逐漸遠離真實、屬於她的真實,身份、背景與知識在此都消失為零,Z沒有任何力足與依靠,全然只能憑藉五官去認識不可能的現象。
為什麼A可以這麼自然的接受?Z以為那是因為A慣於宇宙,他隨時都有接納突發狀況的腦袋,Z認為,畢竟A就是這樣的人,他見的多、承受的也多,只是A不夠成熟,也許是那份人生經歷讓他固執又衝動,Z無法掌握A的思考,他隨時都像條變色龍般在Z面悄悄來去,有意無意的偽裝色下活著一個奇特而放任的人格。
他是誰?Z不禁自問著。
不禁......問著......
「亞當!」Z大喊,雙腳帶著她下了樓。Z的心臟劇烈地跳動著,血液燃燒著身軀,雙眼視野僅剩十公分不到。Z不斷地呼喊著,她狼狽地跑過大廳,塵土與木灰在足徑上飛揚。「亞當,你玩夠了!現在就給我回來!」
Z擔心一出了門A就會消失在海洋的另一頭,A會隨著斷層消失在鏡面的島嶼,從此不復存在;Z擔心A沉溺在荒無的喜悅中而忘了自己曾活在世界上,A會忘了所有的自己造就的一切。他就是這樣不負責任的人,Z奔出大門、穿過廣場,突然、她停了下來,一抬頭,A仍舊站在破碎的大門前。
「......這不是你的自由天堂......亞當......」Z氣喘吁吁地說。
「那它是誰的天堂?」A轉過身問道。
「......不是任何人的。它只是個錯誤,記憶的錯誤!」
「我留著、你離開,這就是遊戲結局。」
「成熟點!這不是什麼天殺的鬼遊戲,這是你的夢!」Z想起A昏迷不醒的事情。
「要是真有這麼好的事就好了。」A坐了下來。
「你不能這樣,你不能選了這個場景又假裝什麼都不知道,你這個王八蛋!」
「喔?你決心要跟我拼一拼了嗎?」A笑著,「你猜最後誰會輸呢?」
Z不甘示弱地回答:「你覺得呢,維修員先生?」
接著,Z開始追逐A,她跑得飛快,在虛幻中的Z不受限制--那是場明晰之夢,屬於空間的幻影,這時Z不必受到任何物理束縛,她統治這空間、這個王國歸她所有。但A總是先她一步站在前方,毋寧說他們倆的距離從來沒改變過,從山上至叢林、由叢林至海灘,穿越海洋、闖入都市,佇立的玻璃與不鏽鋼倒映著A的影子,Z想像中的A、記憶中的A。最後她想起了那座島。
"討厭的記憶。"Z想著,"那渾蛋選了這麼糟糕的地方當約會地點......泰坦星的度假聖地?我為什麼要相信一個殺人犯口中的『度假』會跟我想像的差不多?"
進入街道後,Z給自己換上的慢跑服,而A則穿上了穀神星外骨骼研究所研發的替代足。
到底跑了多久呢?Z知道夢是沒有時間的,所有的東西都是假像,全都包含在長期記憶中隨機組合出來的影子裡。這裡的一天可能是一秒,況且描述這裡存在著實體的時間本來就是一件很愚蠢的事情。
「你為什麼不快點醒過來?」Z責怪著。
「我不知道,你覺得能?」
「不要把問題丟給我,我最討厭你這麼做了!」
「也許這本來就是不個夢。還記得嗎?你最後在做什麼?」A跳過一個三角錐,場景接入了鄉間的大馬路。
「我在......我在飯店裡!」
「不,你不在飯店裡,你在我們的運輸船上。」
「我為什麼要在"你們"的運輸船上?」
「研討會,記得嗎?」
"研討會......。"Z停下了腳步,回過頭,她看見了傍晚的文化中心,水池中的水柱凍結在半空,大樓的燈火凝結在正要開啟的剎那。「我的老天爺,這是......。」
「你不小心走錯地方了,Z小姐,」A站在她身旁,「但在所難免,畢竟是宇宙,你不能保證自己隨時都很清醒。」
突然間,她驚覺昏迷不醒的A早就已經醒了,她的呼喚之旅是這個事件之前、在研討會出現以前發生的。「你是誰?為什麼要操弄我的記憶?」Z問。
「我是A,你記憶中的那位靈長類人科、人屬、智人種雄性生命體。我玩的很開心,女士,但折磨你不是我期望。現在、走吧,希望下次你不會再被機率給抓到了。」
Z愣了半餉,此時眼前出現了一道臥室木門,它就像自己所想像的那樣,是Z所懷念的家門。
打開後,她回到了老家,那有個鋪上白花花紋床套的床鋪、一個黑色衣櫃、以及一張她與亞馬麗姐妹合照放在梳妝台上,這裡就像一年前一樣毫無變化。現在她的衣著依舊是那套灰色的冬季慢跑裝,等回過神後,Z才想起來自己的衣袍不見了,那件會讓自己看起來充滿權威性的外衣。
(噗喀......)
現在它回來了。
「夢?」Z喃喃著。
走出門房,首先Z先嚇到了她的父母,他們呆了半刻,隨後母親要Z別擔心,現在Z只要好好睡一覺、等醒來之後再慢慢想辦法處理這種跨時空的麻煩,然後他們倆老也會盡可能地嘗試去理解現在所發生的各種狀況。
跨時空。據說這種事情的機率還真不低,但通常是發生在星門附近,畢竟那裡的空間不太穩定。
坐上床頭,Z的腦袋還停留在那處孤島與A的運輸船。她還記得自己要去泰坦星上參加聯星系基因學會的年度大會,剛好A說他們正在泰拉附近,所以問了Z要不要搭個順風船......
「啊,亞當......算了,隨他去吧......那個掃把星......。」Z暫時不想處理這些事了。
她倒頭就睡,那晚沒有夢境,一覺安適到天明。
安適?Z意識到自己在睡覺。她確實在睡覺,安安穩穩地躺在自己以為的小天地裡。
雙眼一睜,她再度回到了孤島。這次她也一樣在奔跑,跑過了焚毀的海岸林與潺潺流水,一腳跳上了山上的廢墟。Z知道她還必須找到一個人,因為更早以前的幻境有個問題,那就是Z沒見過那套藍色制服,那不是她腦海中的東西。
Z翻過了山頭又走入早先的據點,那裡留下了她和某人的生活痕跡,燒過的炭火、留在桌上的紙筆、掛在水管上的燻製物以及角落洗好的餐具。可是那個人不在此地。最後,她回到了第一次的據點,那棟殖民式的磚造屋--終於,她看見涼台上的草棚裡有個人影,他安睡在乾草上,一臉安詳。
「嗚喔,你找到他了。」一個聲音從Z身後傳來。
不過Z不打算回頭,因為要是它用A的外型現身,Z肯定又會陷入混亂。「很有趣的遊戲,不明物。」她說。
「難得有兩個人,不試一下怎麼行呢?不過嘛,好吧,你贏了。又一次。」
「你還困住了其他人嗎?」
「不,就你們倆個,兩位年輕可愛的炭基生命體。好啦,贏家出爐,我也該退場了,這是身為一個高位體應有的禮節。」
Z走到對A面前呼喚著:「亞當,醒醒。」
但A回應了一聲不願起床的喃語。
「睡夠沒?」Z踢了A一腳,但A依舊渾渾噩噩。不過至少人是醒來了。
他問:「......嗯......我在哪?」
「在我的地獄裡。」
Z攙扶著A從草棚中起身,接著她找到了一道臥室的大門,打開後是Z所熟悉的世界。
("遊戲結束了,我的朋友,希望下次你們別再被機率給抓到囉!")某個東西傳來彷彿語言的聲音,有意義卻無法解讀。
Z不想理它,那位女性只顧著抱怨自己的男朋友又重又麻煩,以及接下來跟怎麼面對她的父母,畢竟Z從來沒跟他們說過自己的男朋友到底長的什麼樣。她到底為什麼會跟A交往?這件事始終是Z心中的謎團,不過A是個好人,Z只要明白這點就好了,這個宇宙中再也沒有像他一樣能討她歡心的人了,更重要的是,這個男人不拖泥帶水、而且獨自力主。
總有天Z會因為A而面臨更大的困境,畢竟A本來就不是什麼中規中矩的正派人士,但Z只想,就等那天到了再說吧,而且A最好祈禱自己不要把那天給帶來。
「......我們要去哪......?」A含糊地問著。
「去我家,笨蛋。」
「你家.......啊?」
「如果他們問起,就說你是個維修員就好了。雖然他們一定會很介意,介意到把你踢出門的程度。」
「這天怎麼來的......這--麼快......竟然要見岳父岳母了,哈哈哈......。」A還不知道自己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他停留在自己的美夢中,一個屬於自己的自由國度。
但很快他就會失去自由了。
(咭喀......)
......
(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