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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發前的準備工作是交由瑪門來進行,他也擔當了本次任務的協助者。

首先他先是探勘了大門的狀況,當前大樓的落地窗面多半已經被木板封住,不過門體本身的鎖已經被破壞了,他對著壞掉的鎖與那扇豪氣門扉沉思了一會兒,最後瑪門決定讓門處於開啟狀態,因為現世與靈界的型態完全重疊更利於行動,但事情結束後他有必要將門重新上鎖,免得破口因為兩個時空的疊合而形成空洞;接下來瑪門用裝滿硫磺粉與石英灰的劃線車將騎樓邊界先補上了一個框線,這是安全區的記號,在此同時他指揮著厄米特跟沃夫岡幫忙把入口處的碎磁磚給清走,等等他要在那邊畫上開啟點,期間躺在車上的路卡囔囔了幾句夢話,瑪門聽了先是困惑,像石子沒由來浮在半空,飛過半秒後石子砸中了他的腦袋,瑪門這才要大火加緊腳步行動。

園區內的氣壓越來越低、白晝的光線越來越微弱,厄米特注意到晴朗的天空似黃昏黯淡,緊接著薄雲覆蓋,烏塔夏特的早晨就成了黑夜,雲海中的烈日有如銀月般若隱若現。

瑪門一邊畫著方陣,一邊問:「小炎魔,你有闖過陰間嗎?」

「沒。」

「哼嗯,那你知道陰間旅遊守則嗎?」

「不是很清楚。」

「一言以蔽之:勿聽、勿看、勿信,裡頭的所有呼救跟請求都與我們活人無關,陰間就是陰間,它只是個不具有任何意義的終點,會留在裡頭的存在都是生命的靈魂之旅結束後殘餘的渣滓,另外因為你還是個巫師,所以我要特別叮嚀,非到緊要關頭,你在裡頭千萬!千萬不要使用任何魔力!狼仔,盯緊他。」

沃夫岡答腔:「我相信這孩子知道事情的嚴重性。」

瑪門瞪了厄米特一眼,心裡想著那小鬼頭最好真的知道事情有多嚴重。

大隆德圈的巫師有一套自己的除靈技術,那套技術的主要原理是將靈體強制轉變成可干涉的物質狀態後加以摧毀。瑪門姑且不對摧毀靈魂這件事表示任何看法,有時候這的確是最佳解答,但他必須說巫師這麼做只是拿自己的肉去餵獅子,因為被物質化後的亡靈可能會變得難以想像的強大,此外一旦現場的魔力濃度太高就會引發顯像連鎖,那是僅次於聚靈現象的靈屬災難,過去瑪門已經接過好幾次類似的案例,每次都是巫師們基於某些愚蠢的理由想親手了結那些受詛咒的噁心可憐兒,結果反而讓自己成為了可憐兒們的點心。

巫師就是有錢有權的自大狂。瑪門心裡如此結論著,他也認為厄米特的血液與思想必然留有巫師的狂妄成分,畢竟那個小鬼頭在被巫界驅逐之前都在學習怎麼當個巫師,所以瑪門不信任厄米特能做好任何靈媒能做的事。

然而他現在已經被巫界驅逐了,不是嗎?他只是個沒有選擇的小鬼頭。瑪門念頭一轉,殘存在心中的惻隱之情也悄悄探出頭來。「......我已經調查過你在巫界發生的事情了,老實說我完全沒料到你這傢伙竟然可以連續踩中三次狗屎,是巫師、又是靈媒、又是化身者,更鬼扯的是你的化身結構跟靈感體質重疊,要是我是巫界的執法部門,我肯定也會立刻想辦法把你從這個世界上消滅,你的存在就是個不合理造物,是天殺的錯誤。」

沃夫岡怒斥:「瑪門,你最好立刻閉上你的爛嘴。」

瑪門無視沃夫岡的話繼續說:「但這不代表你可以放任自己做錯任何事,小炎魔,我們都是受詛咒的人類,你也是,你是人類,不是末日的開門者。請記住這一點。」

厄米特地回答:「是的,瑪門先生......」

「......剛才說到,我調查過你的事,然而你要完成這個任務,最後一定得使用你化身後製造的雜種火焰......無論多麼精確短暫的野火,小規模的靈聚都在所難免,但已經沒時間了......這個任務太緊急又充滿不確定性,不過既然那群人取得烏海爾的同意,他認為你行,那我就相信你行,反正天塌了還有內斯特海姆撐著,他雖然是隻發臭的老烏龜,但對你的重視程度至少也不會連帶放任烏塔夏特化為煉獄......我要說的就這樣了。狼仔,要好好帶著他實習,能教得盡量教一遍,如果他真的想上課,我會從行程表中挪一點空間出來的。」

沃夫岡說:「呿,我懂,你就別再說教了!」

「很好。路卡會在門口跟你們會面,現在,」瑪門從口袋抓出一座手指大小的沙漏,沙漏的外殼是黃銅色的霧面金屬,它鳥籠似的造型將裝載黑色細砂的玻璃漏斗困在裡頭,「在那罅隙之差——」

沙漏翻轉,時間急速凍結,永劫般的沉默重重地壓在厄米特與沃夫岡身上,那是與死無異的永恆。厄米特喘息著,他陷入了難以言述的驚懼,在這個空間裡他甚至無法用呼吸證明自己的存在;那個男孩看著自己的手有如他人之物,他的衣物似掛在假人身上的展示品,此處的他只是一場幻夢。

正當厄米特的恐懼即將粉碎意志之時,沃夫岡蹲在厄米特面前,雙手定住對方即將傾斜的身子。他說:「這不是時間停止,小炎魔,我們只是陷入了門與門之間的過渡地帶。」

「......我、我......我......」

「沒錯,恐懼,本能的恐懼,這說明你還活著。來吧,準備好了嗎?牽住我的手,別走散了。」

厄米特點頭同意,而後沃夫岡的手溫留住了他的理智。「我可以,我行的......」

在這個過渡地帶,瑪門畫在地上的方陣正隱約燃燒著,穿過它散發出的黑煙後,兩位活人便一腳踩進了通往靈界的虛無入口。

靈界的存在和厄米特所理解的相差不遠,此處乃為空無與腐朽之地,生命的殘骸以石煙的形式依附在與現世相對應的結構體上,建物仍是建物,但它廢棄的廳堂在半空中瓦解成沙,地板仍是地板,只是風化的磁磚下方銜接著的不是土地,而是無底的終結;乾涸的蕈狀物、群聚的珊瑚孔管與灰褐色的青苔躺在依稀可見原貌的廢棄物上,這說明此地是連最低階的分解者都棄之不顧的終結之所,存在於此的只有被遺忘的死者與誰也不想見到的遺失物。

不過現在這裡可熱鬧了,因為除了兩個活生生的闖入者外,在櫃檯前還有一名身穿反恐部隊制服、手持散彈鎗的大塊頭,那個人是路卡,此時覆面式的頭盔遮住了他的臉,而那副蓄勢待發的姿態似乎正準備衝像一場惡鬥,抑或剛從惡鬥中脫身。

("嘿,狼仔,你們來晚了!")路卡說道。在靈界中的他比現實中的他要精實多了。

「我希望目標就在櫃檯後面。」沃夫岡說。他帶著厄米特前去和路卡會合。

「別傻了,那東西不在這,但也不遠了。」

「這裡的靈域結構穩定嗎?」

「很穩定,所以如果不快點處理的話會很可能會夾縫化。對了,前面有些小障礙,我建議從外廊潛入,盡量別引起那些哭泣者的注意......喔、嗨,小炎魔,我們是第一次這樣見面吧?」

厄米特問:「這個是你的半靈體嗎?你平常睡著的時候都會到這種地方?」

「基本上是這樣。」

「我的老天爺,這樣你要怎麼休息?」

路卡抓著散彈鎗聳聳肩膀,看起來一派輕鬆。「當你習慣自己的夢境連接靈界後,你就能玩出很多讓自己開心的小技巧,裡頭自然有休息的方法。」

「你這是單純是先天體質導致的結果嗎?」

「這個問題就有點私人了,未來等時機到了我在告訴你......但我不否認這個體質有關,你也能說我的軀殼本身就藏著一座可包容萬物的宇宙。」

「路卡先生,我猜你是指你的靈魂具有某種獨特的適應性。」

「學術性的東西你再請教瑪門,不過你這樣說的確沒什麼不對,」路卡騰出一隻手指揮空氣中的塵埃構成一個圓型與一個方形,「其實這還牽涉到了很多複雜的問題,比如說門的位置、當事者的體質、靈界與靈域的狀態、觸發地點等諸多條件,但最重要的還是連結者是否能適應靈域的頻率。你看,活人就像這個方塊和圓型,恆定的外殼保護著你們的本質不被侵害,而我的特殊之處在於我擁有兩層靈魂之殼,外面那層是開放的且具有彈性,這種特質導致我在無防備的時候會和最接近的靈域進行同步。」

「那你這樣算是死了嗎?」

「活著跟死了沒什麼差別,反正都一樣爛。」

「噢......」

「好啦,說笑的!總之我現在姑且可以被稱作靈魂出竅,人還活著,只是本人不在家。」

「聽起來不太方便。」

沃夫岡插嘴說道:「的確很不方便,你得定期上門訪查免得他一睡三天還尿了滿床都是。」

路卡發出尷尬的哀號。「噢,拜託,也就那一次,我也不想搞成這樣啊!」

「好啦,閒話等醒了再說吧。現在能帶個路嗎?」

「當然,跟我來。」

大廳是個半安全地帶,在別的地方通常也是如此。一個洞口即是門、小小的框架則成屋,雖然靈界是由殘留的意識交織而成的渾沌時空,但存在於此的物件卻都存在著認知上的規律,路卡尤其深諳此道。對於人類來講,集結處與集結本身就具有很強烈的儀式意義,這樣的場域是有意排外的,同時也象徵著安全與穩定,儘管不是沒有特例,某種程度上來講靈界永遠不缺特例,所以在確認象徵後還必須閱讀它含意,了解它是屬於怎樣的空間。

是屠宰場還是醫院?是住家還是公共場所?它有沒有主人?誰是它的所有者?

以及最重要的一個問題:這裡曾經發生過什麼事?

留有實體的挑空天頂發出咕隆聲,那是靈界在呼喚,它感覺到有食物跑進了胃囊。

路卡帶領沃夫岡等人從其中一側迴廊深入內部。現實結構中的MOVI大樓是一座祖母綠型的八角狀九層樓建築,裡頭殘餘的配置說明著該地曾經是一棟複合型酒店,而靈界的它有某些特徵被誇大了,比如說走道的尺度,現在路卡一行人眼前的通道看似有百公尺長,被不明絲狀物綑綁的水晶燈懸於十公尺高的位置,儘管廊道中沒有光芒,他們仍能藉由如同黃昏般的微弱光線看見周遭的狀況,光線的來源不明,也許這是安全廳的延伸,因為只要走得更遠一些,周遭就會陷入完全的黑暗。

黑暗中可見幾絲光芒從綻開的空隙中滲入,光與靈界中的塵埃風暴一同滲進室內,起舞的灰燼正以拙劣的圖像描繪著生者記憶中的行為,它們跳動或顫抖著,這裡永遠沒有下一幕圖像為這些行為作註解,它是沒有意義的其中一個環節。

「還害怕嗎?」沃夫岡問。他注意到厄米特的手握得比剛才更緊了。

「不。」

對,他當然怕極了。沃夫岡想著。「路卡,那東西現在在哪?」

走在前方的路卡停下腳步左右查探了一會兒,他從口袋中掏出了筆記本。

筆記本本身不特別,那只是屬於路卡的情報象徵物,與靈域連結的他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共享部分區塊的資訊,多虧了這個能力,他找東西從來沒遺漏過。「三樓左轉......進入泳池區......地下室......該死,它移動了。」

「我不覺得那東西本來應該要會移動。」

「預測靈界中的存在本身就很荒謬,況且它是個活生生的東西。」

厄米特問:「活的?我是要燒死什麼動物嗎?」

沃夫岡回答:「該怎麼說呢......你要燒掉的是寄生在上頭的東西。」

「拜託,別繞圈圈了,我總得知道自己要面對什麼吧?難道這跟那個烏塔露娜......」

「噓!別、別提它!」

黑暗微微鼓動著。沃夫岡護著厄米特向四周緊戒,好像名為烏塔路娜的存在會開著卡車衝過來一樣,另一方面路卡也表現得十分緊張,完全沒了剛才的泰然自若,因為路卡既然能閱讀靈域的訊息,自然也將會被靈域所閱讀,這種情報共享是雙向的,因此要是有問題找上門,他肯定會是頭號目標。

剎時,路卡轉身將筆記本扔向了沃夫岡,而後他食指劃地,壘壘巨牆瞬即覆蓋。

「往下頭,最下方!我隨後跟上!」路卡頭也不回地喊著,他舉起槍械相黑暗的彼端擊發。

沃夫岡接住筆記本的同時回過頭護住了厄米特,路卡造出的巨牆只是一個開端,接下來的變形才是重頭戲。

撼動心臟的震動將大樓殘餘的碎片打彎再打彎,原本的建物內裝以不見原形,隨後靈域真正的支配者掀開了樓板,時空再翻一圈。

 

 

→《殼中宇宙》:其五(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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