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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山-28

 

斑斕的光輝刷去了色彩與輪廓,世間萬物無影蒼蒼,懸於乳海波濤。

離開屋舍不過是十分鐘前的事,鈞安與麥傑卻覺得自己已經在外頭行進將近一個小時,兩位輕重症病患一個癱在輪椅內動彈不得、一個奮力舉著還能動的右手試圖把夥伴帶到安全的地方,雖然那條路走起來柔軟又平坦,短而茂密的草毯散發出春雨後的薰香,微微清風偶爾參雜著涼意,但散落在此的高溫正如那片強光般毒辣,陽光熱烤得他們汗如雨下、皮膚刺痛,進入他們鼻膜與喉嚨的空氣充滿了塵埃,稍微用力呼吸都會咳嗽,兩人現在也不清楚自己要找的究竟是出口還是遮蔭處,他們甚至搞不懂自己是不是在移動,周遭的景色永遠那麼亮,反覆拍打的自然之音從未變調過。那地方是個地獄。

「......小安?」麥傑發出聲音,那是從暈眩與劇痛中滲出來的微弱聲響。

「怎麼了?」鈞安問道。

「你怎麼還沒消失?你只是在作夢......快點醒醒吧,逃離這個鬼地方......」

「我試過了。」

「那就再多試幾次......快點......砰的一聲消失!」

「試幾萬次都一樣啦!」鈞安苦笑著說道。他停下腳步休息了一會兒,喘了口氣。膿液與汗水把鈞安身上的繃帶給染成了黃褐色,麻痺感沿著疾病的墨跡一路爬上了臉頰,現在他的左臉已經不聽使喚了,半邊嘴巴無法合攏,口水便從嘴縫中緩緩溢出。

「小安,這裡是阿穆特,那個被核平的城市......哈,我的歷史知識......其實也滿不錯的嘛。」

「尼的聲音聽起來不踏好。」

「噗嗤......你連話都講不清楚了,是中風了嗎?」

「大概巴,呵。」

麥傑長聲嘆息,為了抵抗疼痛而握緊的拳頭在不知不覺中鬆開了。極端的疼痛終於將腦內啡從他的大腦中給榨出來了,在化學合成物的作用下,麥傑陷入了恍惚狀態,他的意識懸浮在自己軀體上方五公分處,此時腦袋裡想得全是關於自己的葬禮要放真花還是塑膠花之類的問題。

「要是這裡是阿穆特,照著我們的就是輻射烈焰......」

「那偶們早該斯惹。」

「......也許我們早就死了......呼呵......希望隊長至少能把我們的靈魂帶離這個鬼地方......你知道嗎,他是個巫師,還是那個,那個天殺的靈媒......我們的靈魂都歸他管了。真狗娘養的,沒有人能逃過那隻牛的手掌心......」

就在兩人心死之際,遠方出現了個小小的黑影,它留在遠方,穩穩地固定著,像是個小涼亭。受其振奮的鈞安立即卯足力氣前進,果不其然,那確實是個遮蔭處,但它不只是涼亭,還是一處簡陋的候車處,亭子外面擺了個公車站牌,大大的矩形圓角白鐵牌上標寫著『紅二十三線,往聖泰司徒多禮拜堂』。

相比外頭的炎熱,涼亭下方異常地涼爽,鈞安先把麥傑推入陰影處後才癱坐涼亭的長椅上休息,他從嘴縫中滲出的吸水聲也比剛才更劇烈了些,背對其後的麥傑一聽就知道事情不妙,可是他無能為力,只能窩囊地沉溺在腦內啡賜予的虛偽寧靜,想著要以自嘲做鼓舞卻又不禁認同了嘲諷中的話語。

愚蠢、無能、毫無價值,不過是個老是半途而廢的智障,這樣的傢伙到哪都是失敗者——不,不是這樣的!麥傑反抗著內心的呢喃,他怪那些話又是周遭的妖魔鬼怪在作祟,於是便舉起手來作勢要驅散那些不存在的幻想。

「小......小安,你想過自己會病死嗎?」麥傑問。

「偶以為自己因該燴被低雷炸死......」

「啥?」

「偶縮......偶以為自己因該燴被低雷炸死。」

「你嘴巴是含了屌嗎,講清楚點!」

「氣尼嗎的!」

「我媽一晚要收你一百萬。」

「呿......」

「......所以我們在等啥?只是等死嗎?」

鈞安暼了眼公車站牌。「紅二斯摻奧公遮。」

「紅二十三號啊......」

「似。」

「呵呵,"似"。」

對話中止,他們倆都累了。

 

夾縫中的阿穆特回應了鈞安的期待,在那不見盡頭的遠方傳來了引擎聲,阿穆特市公車淡入世間、駛向涼亭,等剎車一踩,後車門的位置正好對上了兩位士兵;伴隨著油壓與機軸運轉聲,後車門笨拙地摺疊敞開,此時雷明頓與傅利曼就站在敞開的門葉後頭,他們合力把麥傑給搬上了公車,鈞安也急急忙忙隨行上前。公車司機沒落下任何人,身形碩壯的女司機在確認了鈞安也安穩入座後才催動引擎,順手打開了廣播。

阿穆特晝間音樂台,下一首歌獻給未來世界的引歌者。

 

公車在路上滑行,它沉沉的柴油引擎吐黑煙,煙霧帶著聲音消失在無盡的光芒中;車內撥放著一首名為《沉默的太陽》的歌劇金屬樂,它收錄在麥傑.波特必聽音樂清單中的第二十三首中,不過廣播中的這首歌是翻唱版本,用的是比較不史詩、也不怎麼悲愴的抒情風格,就在麥傑抱怨它喜愛的音樂變成四不像之前,雷明頓已先一步指控《沉默的太陽-抒情版》絕對是敗壞風俗的靡靡之音,他要派人去好好督導一下阿穆特晝間音樂台的選歌。

而後沉默。

女司機聳聳肩,並切換了另一個音樂台,這台音樂放著的是麥傑.波特幫老妹精選的古典樂合集單第二十三首,《第五號鋼琴協奏曲》——

「你們是不是偷翻了我的電腦?」捲縮在座椅上的麥傑緊張地問。

站在一旁抓著吊環的傅利曼困惑地看著麥傑。「電腦?你是實驗室的研究人員嗎?」

麥傑和鄰座的鈞安互看了一眼,他們了解到眼前的人事物確實都停留在那美好單純的六零年代,當年還沒有所謂的個人電腦,連號稱容量高達81KB的磁片都還沒發明出來。麥傑決定跳過電腦這一部分。「總之,這些音樂是哪來的?」

傅利曼解釋:「是你,你給了我們這些歌曲。」

兩位士兵又茫然地交換了眼神,傅利曼見狀後馬上補充說道:「孩子們,相信你們應該知道這裡不是現實世界,這個阿穆特是藉由聖地建構出來的庇護所,但聖地的力量是無形的,它必須依據外在核心才能創造出穩定的秩序,於是在末日之時,聖地選擇了以夫人作為庇護所的根基。夫人的存在是一種......複雜而龐大的靈魂之歌,她既是一個人、也是所有的阿穆特市民。注意聽了,下面講的和你有絕對關係,引歌者,總之,前陣子夫人在和外界人士會面後就決定要前去卡拉卡亞穩定阿穆特的存在,結果就前不久,夫人和卡拉卡亞的原生靈物溝通過後,她突然改變心意想要重現阿穆特的一切,這和以前捕捉外來者或固定在某個力量點的狀況不同,重現阿穆特需要有新的旋律作為新秩序的依據,旋律......說是控制權或許更妥當,要拿到那塊土地的控制權才能重新把屋舍蓋回來,也就是在那個時候,夫人把你的靈魂中的關於聲音的訊息便引入了阿穆特,因為你是卡拉卡亞的土地繼位者。」

「好......啥?」麥傑抓緊了擺在胸前的背包,「不,我聽不懂。反正你們偷窺了我的腦子,對不對?」

「嗯......也許這麼講也不算錯。不瞞你說,這些"音樂"也是夫人的喜好,她的一部分喜歡用歌曲來了解事物,所以在那次之後我們這邊多了很多你所聽過的歌曲。」

雷明頓不滿地說:「真是謝謝你喔,引歌者先生!那些歌曲難聽死了!」

傅利曼對雷明頓提醒:「雷明頓先生,很多年輕人覺得那些音樂不錯,停滯的阿穆特可從來沒辦法聽到這麼前衛的外界音樂......對了,引歌者,你現在聽到的是本市的雷鳥樂團翻唱所翻唱的你的歌曲,他們是當地少數同時有男女主唱的搖滾樂團。」

麥傑說:「好,我不是甚麼音樂大師,關於音樂的問題大夥就先打住吧。現在我很想知道你們這些"夫人的手下"為什麼要幫我們?」

雷明頓選澤走道另一側的位子坐下,他一邊點燃雪茄一邊說:「我告訴過你,阿穆特之所以存在,是因為夫人想要,這股慾望是非常純粹的產物,所以有時她就像隻毫無理性的野獸,全然不顧大局!」

鈞安咬緊牙關試圖讓自己的發音更清晰些,他問:「縮以......尼們就像素......代表擬性德存在?」

「抱歉喔,我才是那個理性。」女司機突然加入了話題。

雷明頓與傅利曼不太同調地承認女司機就是阿穆特的理性沒錯,這個理性對兩位男士而言有點尷尬。

麥傑問女司機:「請問理性小姐,你有何打算?」

女司機沒回答,反倒是傅利曼開口了:「阿穆特的理性本身並不干涉阿穆特的運作,因為她單純就是......運作這件事的人格化,而我和雷明頓局長之類的角色則是有點像是維修人員。」

「那你們現在想怎樣?」

「當然也是重建阿穆特囉,夫人所想的即是我們所渴望的結果!但我們相對理性,知道要怎麼避免衝突。如何,現在你的腳有知覺了嗎?還有你,應該能正常說話了吧?這裡已經遠離了那張椅子的影響範圍,作用在你們身上的力量也會跟著減輕才對。」

經傅利曼提醒,麥傑察覺到腳已經沒那麼痛了,他甚至還能感覺到自己的腳趾頭。「這不過是心理作用。」

雷明頓沒好氣地說:「就當是心理作用也罷,反正我們所能做的最佳處置就是善待兩位重要關係人,盡可能給予身心上的安撫。接著嘛,首先,你,引歌者,接下來我們要避免你和那張椅子有所接觸,凱特推算過,只要再不到六個小時,那張與"王座"關係密切椅子怪就會失去它的強制力,屆時就將由夫人接管卡拉卡亞山域權柄,等事成之後你和你的怪物長官都能安全離開;而你,黃皮猴,你得永遠留在這,就這樣。」

麥傑與鈞安異口同聲地驚呼:「啥?」

「話說你叫啥名字來了,黃皮猴?」

「啊?偶?偶叫鈞安......」鈞安據實以報。

麥傑突然提高音量大喊:「他是狗弟!」

雷明頓起身摀住麥傑的嘴巴並又向鈞安確認了一次。「你是說,約翰?」

「不,是鈞——」鈞安話說到一半時也讓麥傑摀住了嘴。

同一時間,麥傑狠咬了雷明頓手掌,雷明頓痛唉了聲,剎那的驚嚇把他彈回了自己的位子上。麥傑高聲警告:「我知道你們想幹嘛!去你媽的和平使者談判天王!司機,麻煩停車!」

傅利曼沒被這場騷動給影響到,他以平和的聲音向麥傑解釋:「抱歉,雷明頓先生做事比較急。回到剛才的話題吧,有關狗弟先生的事,的確,我們必須把它給留在這裡,但這是有原因的。首先,夫人很欣賞狗弟先生,其次,他已經被那張椅子獻給了卡拉卡亞,實際上形同死人,若是重回外界,他的形體就會立即被侵蝕殆盡,如果要保他一命,我們只能選擇將他留在阿穆特中。」

「你們剛才才想控制他,我他媽的是要怎麼相信你們這些該死的厲鬼?」

「我沒有要你相信,我只是要你接受現實。引歌者,我們從旁觀察很久了,早在夫人被那群人類拐上山時就在觀察了,雖然我們不比那個原生靈物要了解的多,但說到祂和祂正準備做的事情,也算是略知一二,總而言之,事情已經沒得回頭了,在最後一刻到來前,所有死者與生者皆為聖山的獻祭品,一切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而狗弟先生不幸地其實早在山腳時就被"獻祭"了,他早該在那棟小屋裡成為了一團爛肉,連幫你推輪椅的機會都沒有。」

「拜託,隊長才在那邊搞了個甚麼結界的鬼東西,任何妖魔鬼怪都進不去那房子。聽清楚了,他可是個超級巫師,超殺的幽靈大法師!」

傅利曼無奈地輕聲吐息著。「他是個怪物沒錯,他是我所見過最詭異的異端巫師,但前提是他足夠完整。你想過嗎?小屋的庇護所就是牛先生的分身,因此,施加在庇護所上頭的損害都會回饋到牛先生身上,在此同時,你想想,這一路走來他經歷了多少折磨?他又為了保護你而耗盡了多少力氣?牛先生現在幾乎已經是個死人了,他虛弱到必須燃燒自己的靈魂才能站著,燒到連眼都瞎了,你還期望他能做啥事!狗弟先生之所以現在還能完整的留著,全都是因為夫人賞識他!是阿穆特給的奇蹟......聽著,引歌者,現在你們只剩下一個選擇,兩個活著、一個留下,這是我們阿穆特最後的仁慈了。」

「......麥......貓步,隊長怎麼了?」鈞安問。

麥傑沒回答鈞安,他沉默了一會兒,這才對傅利曼要求說:「仁慈是吧?那就讓我們和隊長說上幾句話,我們是他的士兵,他才有權做最終決定。怎麼,你們敢嗎?」

在傅利曼答覆前,女司機的廣播聲打斷了他們的談話。司機說道:「聖泰司徒多禮拜堂快要到了,請要下車的乘客別忘了帶走自己的隨身物品,阿穆特市公車感謝各位的搭乘。下一站,聖地博物館。」

不知原因為何,阿穆特的理性做出了超出傅利曼與雷明頓預期的事情,不過兩人不敢多說甚麼,現場就這樣靜了一會兒,直到眾人因停車的慣性力前後晃了晃,司機敞開車門,兩位卡登斯士兵轉頭望向窗外,一棟古典的小禮拜堂建築浮在光海之中,它的台階似退潮時露出的海港踏台、它的高樓如浪花前的燈塔,就算聖泰司徒多禮拜堂只是一棟極其平凡的仿古典建築,落在阿穆特的空白中也能讓它再添上三分聖光。

「雷明頓局長、傅利曼醫生,麻煩你們幫幫這兩位受傷的英雄,他們想要在這站下車。」女司機用她堅定又活潑的聲音提醒。

「司機女士,阿穆特全體一致同意接下來的行動方針,現在我們必須朝向市中心前進,越快越好。」傅利曼說道。

「拜託咧,麻煩各位紳士大爺行行好,我這車再等下去可就要誤點了!你們阿穆特市民可是出了名的討厭誤點啊,不是嗎?」

女司機是運作的人格化,她也等同於阿穆特的意志,既然她下達這番指令,雷明頓與傅利曼也只能乖乖照辦。

麥傑覺得他的腳稍微能活動了,如果只是撐起自己的身子不算太難,所以不用像剛才那樣給人扛著到處走,只需要有人攙扶一把就行了,於是左半身能再次活動自如的鈞安便擔任了他的柺,兩人以極為緩慢的速度步下車門,踩入禮拜堂階前的小廣場。雷明頓與傅利曼沒有隨同下車,兩位卡登斯士兵回頭看了看,只見女司機從空蕩蕩的車子中快步走下,手中還拿著一隻造型簡略的醫療用拐杖。

那位女性看起來即將步入中年,塞在靛藍色制服庫中的寬大臀圍看似是個當媽媽的人,配上那身穩重的體區,她強壯的四肢能和男人一較高下;對方圓潤的臉龐笑起來特別靈巧,好像政治廣告招牌上會出現的代表女性勞工的臉龐,那頭秀麗的黑色髮髻上頂了個飾有藍白格緞線與阿穆特市徽的司機帽,整體造型樸實的讓人印象深刻。

「小英雄,這支拐杖拿去吧!」女司機把枴杖遞給了麥傑。

麥傑困惑地接手拐杖,接著問:「嗯,那個,理性女士......謝謝。」

「你們肯定會覺得莫名其妙,呵呵呵————但不必想太多,我們沒起內鬨,只是完成事情的方法不只一種,大夥對完成的定義也不盡相同,」女司機一邊說,一邊向後方的車子揮揮手,車子接獲指令後便繼續他的載客之旅了,「夫人嘛,她是非常強勢、也非常害怕寂寞的人,所以她希望所有事情都在自己的掌握中,而雷明頓局長與傅利曼先生,這兩位人物是管理者與守護者,他們比較悲觀,很多的市民都很悲觀、很無所適從,所以不知不覺間就只會聽夫人的話,因為有她強烈的愛、苦澀的愛以及盲目的愛,以此濃烈的情感為基底,阿穆特才有辦法繼續運作。但既然有悲觀、有獨裁,這龐大的人性之海中當然也會有樂觀如我囉!」

鈞安說:「我覺得我應該趁自己還能正常說話的時候多講些什麼。好吧,那我還得繼續留在這嗎?」

女司機輕輕捏了鈞安的鼻頭。「不,狗弟,你在現實世界還有大好人生,不用急著來阿穆特作客!」

麥傑問:「要是樂觀如你又要怎麼處理我們啊?」

「我會等待正確的時機到來。說到底,卡拉卡亞本來就不關我們的事,我們只是湊巧被一群多事鬼帶過來胡搞瞎搞,他們本來想要把所謂的GM-00144蜘蛛女士和GM-01870湖中人一起封鎖在卡拉卡亞境內,可是回歸低估了蜘蛛女士代表的含意,所謂的蜘蛛只是阿穆特的情感與求生慾的展現,但要不是卡拉卡亞聖山有這麼龐大的能量,阿穆特也沒辦法呈現在兩位小阿兵哥面前吧?喔,我剛說到哪了?總之,關於山上的事,祂有祂的命運,而你們則是命運的一環,我等阿穆特不會任意介入你們的路途,該走的路還是得由你們走完,大致上就是這樣了。好,現在上去吧,該回現實世界了,期望有天能再載你們一程唷!」

鈞安一臉欲言又止,他四處張望,彷彿在尋找某人的身影。「......貓步,你們那發生了什麼事?隊長受重傷了嗎?」

麥傑回答:「別在意傅利曼的話,那傢伙只是在鬼扯。」

「要是我能幫上點忙......也許......」

「嘿,閉嘴,別在這時候耍憂鬱。這只是一場夢,在夢裡就開心點,好不好?」

女司機幫腔地說:「沒錯,這是一場夢,小英雄,這是只有尋求慰藉的人才會抵達的阿穆特之夢。別擔心你們的隊長,我已經盡可能提供幫助了,如果有必要,我會再幫上一次,但到時就看狀況而定囉!」

「真的假的?謝啦,你人真好。」

「互利互惠罷了。還記得我們的期望嗎?如果想要回報,就請替阿穆特打下一片穩固的地基吧,卡登斯的士兵們!」

在那小小的瞬間,麥傑感到脊髓發寒,他想到他們是在鬼魂談交易,和一團沒有實體的東西談交易真的沒問題嗎?今天一整天下來麥傑也不覺得和鬼魂商討還能拿到啥好處,它們只是一群時時刻刻都要佔據活物心思的致命幻影。

是為了要控制人類,所以才需要對方講出自己的名字嗎?麥傑想著。他在拐杖與鈞安的攙扶下一步步走上階梯。

如果只是名字這種情報,它們有各種方法能竊取道吧?難道只有從當事人口中說出來的才具有力量?麥傑想進一步探索答案,他覺得只要回頭多看一眼女司機,真正的解答就會孕育而生。

阿穆特的理性是夾縫中的阿穆特將運作人格化的結果,而阿穆特的時間並非停滯的——女司機曾站立的位置上頭只剩下一塊的人形炭痕,那塊烏黑的輪廓在潔白的廣場上特別醒目,也異常詭譎,彷彿就是她自己沉入石磚後所留下的污漬——阿穆特的時間是有限的,它的運作也有其終點,直到那刻到來的瞬間,所有留在阿穆特的事物都會迎向終結。

核子之光在彼方閃耀,熾白的輝光切出城市最後的景色。

「走走走、快走!」麥傑高聲喊道。

高熱瞬間蒸發了禮拜堂兩側的建物,兩人看見曾存在於此的高樓與平房在半空中燃為灰燼,絕望的火焰佔據世間,末日洪鐘無處不鳴,此刻女司機的黑影短暫地保全了聖泰司徒多禮拜堂與兩位活人的性命,麥傑與鈞安不幸地必須忍住到火燒的灼熱感與阿穆特的恐懼之聲,其身之痛與心之苦足以令人崩潰;接著爆風與震波急促地從核火中心向外撥擾,融化的柏油、扭曲的鋼筋,科技創造的蠻荒之風將人類的文明連根拔起,世上再也沒有阿穆特這個地方。

兩位士兵關上門扉,將末日拒於門外。倚坐在門邊的兩人久久無法言語,幽魂的斥責與呼救聲仍盤踞在他們心頭。

那樣絕望、那樣痛苦、那樣徬徨。

「......所以說......喝......嗚......三戰......是怎麼結束的?」麥傑沒由來地問。

鈞安縮著身子雙手抱膝,腦子過好一段時間才回過神。「......佩倫......佩倫共和國......解體了......。」

「當時新塔蘭還了幾顆核彈?」

「......沒有......沒有?」鈞安對自己吐出的答案感到不可置信,「......據說當天全球的核發射裝置完全失效......而佩倫共和國在同一時間也陷入了內亂......真天殺的莫名其妙,我們是怎麼迴避全面核戰的啊?」

「呵呵呵......也許有個坐在大釜裡的老巫婆阻止了這一切。」麥傑的聲音又低又啞。

他們試圖將自己的情緒從崩潰邊緣給救回來,兩人揉去阿穆特給予的淚水,而後又重新站了起來。

聖泰司徒多禮拜堂的內部是個完整的箱體,壓在牆拱凹中的兩側彩窗已無法辨識出其中的故事;禮拜堂正殿井然有序地擺置了兩列長木椅,木椅的盡頭是祭祀用的神龕,此時神龕前坐著一個打著赤膊、長了牛角的壯碩男性,對方睡的很沉,完全沒注意到剛才發生了什麼事。

「隊長!」麥傑直覺地喊道。

沉睡中的厄米特振了振,他抬起頭看著他的兩位下屬,空洞的眼窩順著眉頭露出了恐懼之情。「你在這裡做什麼?」

麥傑和鈞安停住了腳步,他們不明白厄米特這是什麼意思。

「你、在、這、裡、做、什、麼!」厄米特的字字句句都是怒火,他起身疾步上前。

「冷靜!隊長!」麥傑高喊。

剎時厄米特來到了兩人面前,鐵鉗似的雙手緊緊夾住了鈞安的頭。有別於剛才的嘶吼,厄米特突然輕聲說道;「......回去吧,這只是一場夢。」

鈞安問:「回去哪?」

「回去你睡著的地方。」

語畢,祭祀於神龕中的拱門敞開,聖泰司徒多禮拜堂終於也迎接了它理應擁抱的末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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