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說我們的祖先是名妓女......
「嘿,怎麼了。」
「......沒怎樣。」
「狗娘養的你每次都沒怎樣,小雜種。」
有怎樣我也不會和你說啊,雷吉。
......我的祖先是名妓女,而我則是妓女的子孫,一個強盜,現在正與夥伴們在荒原中吃著上一個掠奪點搶來的雜糧。
曾幾何時我開始質疑起了這種生活?噢,大概是自從庫洛奇桑捅了那一刀之後吧。
我很喜歡庫洛奇桑,打從他剛入夥的時候就很喜歡了,他是我的朋友......但庫洛奇桑顯然認為我不夠資格當他的朋友,畢竟那名西海人以細心與公正聞名,大家都知道西海來的人骨子裡都有那啥,武士精神,反觀我不過只就是個手腳不乾淨的混蛋,生在賊窩、一輩子作為匪類而活,像這樣子的人沒有資格當他的朋友......而自那之後我就開始想著,為什麼我會在這?也許都是那個妓女祖先種下的詛咒,因為她親自寫了祖譜、留下了醜陋的印記,那名以源頭自居的女人告訴我們這些後代,說這條血脈不乾淨、無論洗了幾百代也永遠不可能乾淨,它是由幾百幾千名恩客的污水編織而成的發臭之血,只要生在這個家族,誰也別想暢快地過日子。她詛咒我們不得好活。
......我也想過,在這漫長的光陰裡,我的家族或許也曾出現過好人、聖人、甚至是偉人,不是所有人都看過祖譜,也不是所有人都認知到自己流著敗類的血,但自我有記憶以來,我的身邊確實只有壞人、賤人與爛人。惡樹出劣果,妓戶生鼠輩,若是真的有個善類存在於我的家族中,唯一的可能性就是他是撿來的。
然而我總是無法忘記她說過的話,無法忘記我的繼母,一個外來者,她曾對我說過的話。她說我們有得選擇,就像我們的祖先中曾出現過的、可能出現過的任何一個正人君子,我們不是生來就是拐瓜劣棗,只要願意踏出那艱難的一步,在妓女之子身上也能看見聖人的光輝......可笑的是,我的繼母也將自己的靈魂賣給了魔鬼,她放棄了自己口中的艱難的一步,順著情慾走向了黑暗,所以她對著我談論人性之善可說是著實諷刺。
若不是出賣了自己,她就不會選擇和那個可悲的男人在一起;若不是背離了火焰賜予的光芒,那個女人就不會輕易地隨著那個男人來到這座骯髒的山城中,坐視一群人渣偷搶拐騙、殺人如麻,幹盡世間惡事,早在年幼時我就懂得她的虛偽、她的無知做作,但身為一名外來者,不勇敢、不堅強卻無比虔誠的她可能真的看見了我們這些匪類所看不見的東西,也因為她看見了我的父親的靈魂中冒出的一道火煙,並令其熠熠生光,所以他不再像以前一樣發怒,直到死前都溫柔的像個聖人。
那麼她也看見我的火光了嗎?像這座篝火飄散出的小小火星,哪怕只是一點點,她只要能再告訴我一次,我還有得救......不,已經沒機會了。我的繼母只在她的所愛身上看到靈魂之火,而自從我的父親死掉之後,那個女人就再也無法看見任何東西了。她不堅強、不勇敢、當時當刻也不再虔誠,不久後她跟著我的父親走了,留下我一個人在幽暗境地。
我為什麼在這?
("喂,老闆把抓來的貨玩死了,他要我們去清理。")雅的聲音從篷車的另一頭傳來,他是老倫的小跟班。史托丁的偉倫又被暱稱做老倫,沒有人喜歡那傢伙,就連他的太太與女兒也一樣,可是老倫並沒有意識到這件事,他總是認為自己擁有非凡的魅力。往好的方面想,我們私底下的確是挺喜歡拿他當笑柄的,果真是魅力非凡啊。
身為史托福父主的親信,他常常會以監視之名跟著我們一起行動,自從庫洛奇桑的事情之後史托福父主就不太信任我們的管理能力,但他大概也是腦袋缺了些什麼才會信任老倫這種自戀的老傢伙吧。
("啥?他這路上給我們製造多少麻煩啦?")與之對話是我的堂哥坎特,專長是詐賭與推託。史托福家族這麼大,我卻因為血緣而被綁在坎特身旁幫他擦屁股,如果坎特早點去死,我身上至少能少掉八成的傷口。
("少說點廢話,把鏟子跟圓鍬拿來。")
("我很忙——快滾,去找卡本煩去,老倫的事情和我沒關係!")
坎特難得的牌友叮噹先生說:("是忙,忙著偷牌呢......呿,挖坑都比在這被你坑要有趣!")
三人吵吵鬧鬧了一陣子,直到鐵齒鎗來了才閉嘴。領隊的鐵齒鎗剛撒完尿回來,他這才聽說了老倫搞出了大事,也許他聽了之後還會再去撒幾拋尿去去晦氣,畢竟旅行途中死人可不是甚麼好兆頭。
儘管鐵齒鎗總是再三囑咐別額外生事,然而老倫從根本不需要聽鐵齒鎗的話,他是監事者與吃閒飯的順風車乘客,不是鐵齒鎗鏢客團的成員,另一方面,也許鐵齒鎗從未想過,打從我們在任務途中跑去賺外快開始就已經埋下一連串的大災難了。
那頭看門狗甚麼都精明,就是忍不住嘴饞,於是在抵達目的地前,我們臨時起意去洗劫了一座蓋在山邊的散戶聚落。該聚落只有五戶人家,是地虎蜂的養殖戶,地虎蜂產的蜜和蜂蜜不同,是燃料的一種,聽說也是科學家們用來做實驗的重要原料,正因為它的價值不斐,所以我並不認為對這種顯著的目標下手有甚麼好處,可是鐵齒鎗還是決定要下手,而且要把那裡搜刮得乾乾淨淨。
套句鐵齒鎗說的話,反正沒人會注意到這件事,因為這裡根本沒有人。在這杳無人煙的野地中,活的、死的都不算是人,駐足此地的他們既然決定與荒野共存,就得背負被荒野吞沒的風險;活在這的不是都人類,大夥只是會說話的畜生,沒有誰會注意到荒野裡突然死了幾隻動物,也許過段時間這些畜生的客戶或親友可能會造訪此地,他們訝異、斥責、哀悼、然後遺忘,接著又有新的人定居於此,成為下一批畜生。
像鐵齒鎗這種滿口歪理的人並不少,這些人總是想到什麼就做什麼,自由的無法無天,坎特說他們是沉溺在渾沌年代的白癡,總有一天會被現任的史托福父主給幹掉的。
所謂的混沌年代......據說那是個貨真價實的吃人紀元,由於大瘟疫的緣故,國王們、女王們以及諸位貴族的天賜國域不復存在,取而代之的是無數個封閉的、小小的莊園,莊園中生著一叢火,那是抑制恐懼與窮苦的道德之光,當年史托福家族的前身原本也是那些莊園的一份子,思想受制於道德帶來的崇高幻想——所有人都是,無論是史托福、亞歷西斯、昆汀或金曼,沒有人不曾渴求自己能蒙受火焰的愛戴,甚至盲目地認為愛他人即是愛自己、有付出便能得喜樂,直到有天他們發現比起守著爛田吃泥土,當個強盜要快活多了。失去了大勢力庇護的莊園真他媽的容易搶,而且愛自己肯定比較爽。
不光是這塊大陸出問題,據說庫洛奇桑的西邊故鄉在同一時期也發生了大災難,也許那就是末世吧。末世帶來的混沌在我們這裡持續了一百年或兩百年,直到諸國政體的約束力重新回到正軌後才日漸平息,好巧不巧,鐵齒鎗正好趕上了那個黃金時代的尾聲,並且見證了自己的美好時光隨著巨人與通訊器的發明而落幕。前任史托福父主也是這樣的角色,頑固、自我中心、寧可見血不願言談,然後他們大多都被淘汰了,一個個死了或消失了,而現任的史托福父主則是新世代的代表,圓滑、低調、蛇蠍心腸,還知道如何用道德來從事畜牧業,養了一批聽話的兩腳羊。
舊世代的人不懂這些複雜的事情,我也不懂,所以我們都注定要被歷史遺忘,當個鏢客、強盜以及任何骯髒事的代言人,成為庫洛奇桑永遠看不起的那種低賤惡徒。
洗劫的當天大夥除了給馬車做補給與搜刮值錢的貨品外,老倫順手又抓了一個紓解用的女人,本來她也是那次行動中唯一留下的活口。我依稀記得那名少女的雙親喊她做琥珀,我不曉得那是她的小名或者真名,現在也沒得求證了。
留活口蓄奴隸嘛,鐵齒鎗本來非常不爽這種事,因為留下目擊者從來就不是甚麼好兆頭,而某種程度上也是因為他本來也想要把那個年輕女孩帶在身邊,但老倫是史托福父主的心腹及眼線,他就算在鐵齒鎗頭上拉屎鐵齒鎗也沒辦法說什麼,現在那女人死了,鐵齒鎗應該會很開心吧。
「卡本,你他媽的就不能好心點來幫個忙嗎?」來了,是坎特的"麻煩你好心點",他走過來就是為了用他薄紙般的嘴巴講這句話。
我回答。「就隨便找個地方扔了吧,這可是你的拿手活啊。」
講這句話有什麼後果我很清楚,但我就喜歡和卡特作對。頂一次嘴挨兩頓打,他的拳頭支配我的嘴巴、腳和膝蓋讓我知道路是他開的,我要害怕,像隻老鼠一樣在地上吱吱叫,很早以前我就是這麼反應著,卡特也很滿意聽見我受教的聲音,可是長大後我發現,比起哭喊,大笑比較適合我。我喜歡和卡特作對,藉此嘲笑他的一切。
噢,想打我嗎?對,這就對了,我不會反抗,我正在聽取你尊尊教誨......軟弱的拳擊、嬌柔的腳踢,你的父親迪亞哥把他的怒吼傳給了你,你卻連只學會了怎麼像個小婊子一樣搧手浪叫......呵,我又何嘗不是?真是造孽般的血緣,你的母親與我的父親,還有該死的妓女老祖宗。
這時鐵齒鎗若無其事地走過我們身旁,他說:「坎特,去放哨。」
坎特不聽,因為他還沒講到重點,我猜在場的人也都很想知道這次他的重點課題能不能讓荒原裡在多一個墳坑,但鐵齒鎗不會樂見這種麻煩事,於是他停下腳步再次聲明:「坎特,跟著李奇菲爾德去放哨,卡本,去幫雅還有叮噹先生挖坑。還有,你們兩兄弟在抵達方碑城前誰也別想吃飯,聽到就出點聲,小王八蛋們。」
坎特沒說話,他逕自離開去陪李奇菲爾德放哨了,而我也就隨口答應了一聲,但沒打算立刻起身。
鐵齒鎗蹲在一旁看了會兒,他剩下的那隻綠眼把我衰相都看透了,而後他低聲告誡:「......卡本,小雜種,少惹點麻煩,我不想老是處理你們的家務事。」
「我比唱詩班的小天使還乖巧......」嗚嗯,流鼻血了。
「我們是一個團隊,任何人都他媽的有夠重要,正因為如此,別狗娘養的想引發事端......聽著,要是還有下次,你就等著被送進礦場吧。懂嗎?小天使?」
礦場指的是史托福家經營的奴隸市場,因為那裡的人大多會被買去諍言山挖礦,所以大家索性就直接把那裡稱作礦場了。
「了解了,神父大人。」
「......雅、叮噹先生!」
躲在車後看戲的兩人應聲回答:「在這。」
「所以?既然在就他媽的別磨蹭了,我不希望黑暗中的東西發現我們身邊留了一具屍體。」
雅和叮噹先生看準時機過來把我拖去工作,他們拽著我的雙臂把我從營火堆拖到馬車後方,鐵齒鎗則佔據了我的位子把剩下的食物給吃下肚。
路上雅跟叮噹先生一直在談坎特的壞脾氣,他們不同情我、也不想介入任何麻煩事,兩人只是也跟我一樣覺得坎特很莫名其妙,活像個瘋子,很適合拿來當八卦談。就各方面而言,坎特都不是那種會廣結善緣的角色,討厭他的人比比皆是,只在我們身邊也多的是這樣的人,大家互相厭惡,時不時拿那些缺點來攻擊對方,像坎特因為老是詐賭所以惹了很多麻煩、雅作為老倫的跟屁蟲所以讓人看不起、叮噹先生的支解癖讓人退避三舍,而我則是個不會看場合做事的白癡小雜種。
家族的其他幹部成員先不提,至少就我所熟悉的這個隊伍而言,這裡的人都不存在任何討喜因素,然而這並不妨礙我們聚在一起去嫌惡任何人,只要誰不在誰就倒楣當笑話,所以經常負責聯絡的坎特被提及的次數總是不亞於自戀的老倫或過於冒險精神的鐵齒鎗。
可是光是缺席是不足以拿來談的,有人缺席的很低調,好比耳語伊森,他主要負責勘查地形跟接人,耳語伊森不喜歡大聲說話,也鮮少談論他人、甚至接觸他人,所以儘管耳語伊森總是盯著大夥屁眼瞧這點真的很噁心,傳說他都是負責被統的那個,但其實大家也懶得管伊森到底怎麼了,也沒人希望有天他會成為大家談論的焦點。嫌惡感只是讓大家方便找個能嘲弄的點,如果本身沒話題性就啥都找不著了,換言之坎特不但惹人嫌,同時也是個有話題性的人。
關於他的話題大多聚焦在三件事上:家庭暴力、詐欺、以及聰明狡詐的腦子。
前兩者就不多說了,至於聰明嘛,這樣說他也行吧,我想他的確比我聰明的多,作為詐欺犯的坎特也遠比我以及在場的人都熟悉現代社會的運作,如果不是因為我這個白癡只懂得怎麼殺人,他老早就已經在高維爾先生身邊做事了,可是如果不是我這個殺人犯願意替他圍事,坎特今天到底會在高維爾先生身旁還是在礦場那掛牌出售都很難講......我相信在他的腦子裡,前者的可能性一定遠大於後者吧,所以也不難理解坎特為何總是對我發怒,誰叫我斷了他的升遷之路?
哈哈,真爽。
為何要勞師動眾地埋葬一具沒人在乎的屍體?因為迷信。我們現在在通往方碑城的小窪池原野上,小窪池是聖火熄滅之地,也是旅行守護者聖多祿的安息地。聖多祿雖是聖人,死後卻墮落成遊魂,有的地方甚至傳說祂成了魔鬼,凡是進入小窪池原野的活人都要受祂的擺布。因為這則傳說,平常人幾乎都不會走上小窪池原野中部,要是說什麼都必須走在上頭,就必須小心別讓冷物裸露在黑夜中。冷物的定義很混亂,但通俗的說法是指死者、病弱者以及異教徒,這三種東西都會成為墮落的聖多祿下手的目標。
鐵齒鎗本身不信這套,可是頻繁利用小窪池原野便道的多數史托福家成員卻不一樣,他們總是小心翼翼地遵守聖多祿的規矩,所以無可奈何之下鐵齒鎗也得用這套迷信來馴服手下。既然能避免,就別硬著上,鐵齒鎗一生鐵齒,就這點彈性到讓人懷疑怎麼會有人以鐵齒為他命名。
我和雅以及叮噹先生一起把琥珀小姐的屍體帶到一百公尺外的凹蝕沼附近,沼澤的茅草高過人頭,就算有一千個人從旁邊經過也看不見裡頭發生了什麼事,後來由於叮噹先生出了兩枚銀幣,我和雅便到樹下等給他一點發洩的空間與空閒。儘管我就像那路過的一千個路人,雙眼看不見草叢中發生的噁心事,但光是聽見草叢處傳來的拍肉聲與叮噹先生的喘息,令人作嘔的畫面便鑽進了腦中,想假裝不知道都很難。
「叮噹先生,你會一邊做一邊切嗎?」我稍稍提高音量問。
("操你的,可口的小布丁......多麼脆弱又緊實......哈......")
看起來叮噹先生一時半會兒是不會回答我任何問題了。這時雅把抽到一半的菸給了我,他說他不想埋屍塊,所以要先閃人了,說完後他還把剛才拿到的銀幣塞給了我當封口費。
「我也不想清屍塊。」我抽著那半支菸。
「那你可以交給叮噹先生去做,順便跟他再討點封口費。記得五五分。」
「這不太好。」
雅用手背輕輕敲了我的頭頂,並說:「小雜種,你可別真把自己當天使啦!還好你不是我的小老弟,不然我一定當場把你給勒死。」
「那我還得先謝謝您的不殺之恩啊。」
「小卡本,我是說真的,別在大夥面前談啥好不好對不對的,你還年輕,才當了幾年正式成員,你不懂這個社會對我們來說根本沒道理可言,也沒有值得遵守的道理。總之記著,聽命行動、拿錢辦事,人不畏己天誅地滅,有利可圖就什麼都對。」
語畢,雅把菸給搶了回去,甩甩腿就逍遙自在去了。我早猜到他不會這麼大方,就不要一會兒他還想把封口費給繳收,到時我們就先比看看誰的拳頭大吧。
「叮噹先生,太陽快完全沉了。」我催促著。
("......好美麗的顏色......活生生的......哈啊......哈啊......")
琥珀小姐應該會慶幸自己死得早,不必對著那張猥褻的大臉在漫長的痛苦中死去,可是她死前面對的是另一張猥褻的大臉、以及比起這場支解秀更加漫長些的性奴時光。想像一下,老倫臃腫的軀體頂著琥珀小姐嬌嫩的花苞,他的雙手勒緊琥珀小姐的脖子,口中低語著讚美火焰......他第一次上了對方後還曾向我們抱怨,說琥珀小姐是個不懂床事的處女,而且脾氣像隻貓豹一樣兇悍,還好她反應還不錯又很容易高潮,心靈堅強但肉體軟弱的年輕女人特別值得馴服,未來老倫還打算把她賣到紅糖鋪,那裡的老鴇正好想要一個這樣的商品。
("......哈......嘶哈......")
「叮噹先生,聖多祿要過來囉。」
("......聖他媽的......哈、哈啊、嘶啊!......我的老天爺,真他媽的緊!......")
讚美生命之火!老倫當時一邊喊著、一邊顫抖著下體,他要讓未來的上等妓女永遠記得他的溫度——此時,心靈堅強的琥珀小姐突然懂得要怎麼迎合男人了,學著如何吹捧、如何用軟弱的身體夾住男人的命根子,因為她必須找到適當的時機把預藏的營帳釘桶進老倫的眼窩裡,只要老倫死了,她就能逃出這輛車子尋求救援,哪怕這裡方圓百里杳無人煙,只要活著就有機會——琥珀小姐拾起心中的火炬反抗黑暗,她是個堅定的信徒、勇敢的女性,她愚昧地相信看不見的上帝將助她重獲自由,然後她失敗了。
老倫的臉被劃了一條溝,而琥珀小姐的頭則被憤怒的老倫給打凹了,但琥珀小姐直到斷氣為止都沒放開那把釘子,那是她不屈的證明,信仰的殘跡。
("......嗚......嗚嗯......我不想這樣......但我忍不住......嗚嗚......")
叮噹先生在哭,因為他知道自己很不正常,雖然說在我們這種團體裡談正常什麼的有點可笑就是了。
「叮噹先生,咱們來挖墳坑吧。」我喊道。
我們合力替琥珀小姐挖了一個完美的墳坑,而後叮噹先生裸著身子把琥珀小姐的屍塊與內臟放入坑中,他一絲不苟地把屍體擺回原本的樣子,我能藉由手中的螢火燈看見他的神情是多麼的崇敬與莊重,覆土前叮噹先生還做了短暫的祈禱,不過內容大多是在講琥珀小姐的皮膚、內臟、眼睛與牙齒,偉哉聖哉。
他想當個司儀我是無所謂,只是至少把先衣服穿起來好嗎?
......地震了?
「小卡本,時機到了,」突然間叮噹先生說著,「我聽見聖多祿對我說,我已經不用再旅行了。」
「那你最好也跟鐵齒鎗知會一聲,省的大家還要回頭給你立個墓碑。」
「你也聽見了吧?聖多祿的煙靈正在低語......他要過來把我帶進黑暗裡。我是冷物、是異教徒,我和這個美麗的女孩將會一起被帶入深淵的大爐中,到時包含所有我所愛的人會一起將我支解又縫合,那日子幸福又快樂。」
「叮噹先生,我不是個有幽默感的人。」
「你也不是個適合與我們為伍的人。想辦法離開吧,離開坎特、離開史托福,雖然你不會得救,但要是之後要是爐子上頭掉下了一顆火焰,我就能知道那是你。」
「抱歉,我對分屍以及被分屍沒興趣。」
「到時我會救你......小卡本,我會救你......」
誰也搞不懂像叮噹先生這樣的瘋子在想什麼,往後我也不想懂,無論如何,這樣放著都不是辦法,我得找人一起把叮噹先生給帶回車隊才行。除了糟糕的嗜好外,叮噹先生一直是鐵齒鎗的得力助手,他擁有驚人的專注力、射擊技術與奇特的直覺,而他也曾救過大家好幾次,所有人都欠他一條命,所以如果叮噹先生真的想退休,鐵齒鎗一定能有更好的安排。
一定......不,我不曉得。算了,先回去和鐵齒鎗說一聲吧。
我把螢火燈留給叮噹先生,自己摸黑向著營地的方向過去。
剛才的地震讓我很在意,我沒聽說過小窪池原野有活斷層,到是有傳聞這裡埋了個古遺址就是了。那些存在上千上萬年的東西究竟是做什麼用的?儘管我們多少受惠於那些遺址帶來的技術,像是不用馬匹也能活動的怪馬車、保安聯隊發明的巨人以及通訊器,這些稀奇古怪的科學巫術都源自於埋藏在各地的遺跡,但大多時候我們都情願離它們越遠越好,因為那些鋼鐵黑盒子裡設置了很多致命的陷阱,有些甚至會爆炸與噴發毒氣。
如今是越來越多國家禁止私自進行考古了。他們不怕死人,怕的是伴隨著死人而來的荒蕪。
「鐵齒鎗,叮噹先生卡到陰了,不想回來。」我對鐵齒鎗說。
鐵齒鎗沮喪的模樣好像早就料到了這一天的到來,或許這可能還是常態,畢竟他是最熟識叮噹先生的人。「......唉,明天吧,明天我們再去把他帶回來。送個毯子過去給叮噹先生,成事之後就趕快休息,今天你站第二班。」
「了解,老大。」
等我回去找叮噹先生的時候,他就躺在墳坑旁,而且依舊沒穿衣服。我們還把沒墳坑的土給蓋上,所以琥珀小姐的屍塊正在夜空下腐朽發臭,於是我問叮噹先生能不能把土給蓋上,叮噹先生說不行,接著我又問叮噹先生說能不能幫他蓋上毯子,因為初春的原野夜可是會冷到結霜的,這次叮噹先生沒回答,我只好毯子放在了他手邊,並交代說明天大夥會過來把他帶回去。
不曉得為什麼,庫洛奇桑的影子一直出現在我的夢中。其實當天庫洛奇桑並不是有意想傷害我的,他只是以為我發現了他的真實身分,所以就先下手為強,可是他馬上就後悔了,因為我真的什麼都不知道;庫羅奇桑沒有立刻出手殺死我,反倒在原地楞了半餉,我還記得他那張纏著恐慌與不安的表情,彷彿誤傷了一隻熟識的小狗仔,過了好一陣子後,他發白的嘴唇才防衛性地出聲質問。
他問:你怎麼會找到這。
我回答:你總是在這,不是嗎?好啦,對不起,我不該老跟你討菸抽......這刀我應得的,原諒我,好嗎?
接著庫洛奇桑沒有再說上任何話,就這麼逃走了,而我則帶著傷躲回了自己的小窩。當下我知道庫洛奇桑可能做了什麼壞事、甚至思考過他背叛的可能性,但我沒和大家透露庫洛奇桑逃亡的事情,至於肚子上的刀口,我推託就說是被賭場的酒客給捅了,因為擔心出醜才沒張揚。幾天後我才聽大夥說庫洛奇桑已經變成保安聯隊的線民了,是家族的背叛者,既然消息傳到這,恐怕史托福父主也已經有所行動了吧。
現在庫洛奇桑還活著嗎?夢中的庫洛奇桑不曾回頭過,無論我問了什麼、講了什麼蠢話都一樣,我不曉得他是知道自己有愧於我,還是覺得我的存在不值得回頭一顧。不過是隻低賤的畜生......
......現實世界的地震越發強烈,整個車隊的人都醒了,鐵齒鎗更是早了一步在外面查看狀況,而後他下令要盡快離開小窪池原野。
「雅、卡本,你們去把叮噹先生給綁回來。立刻。」鐵齒鎗一邊說道,一邊把繩子扔給了我們。
雅看起來很想說要鐵齒鎗別管叮噹先生了,不過他不想得罪鐵齒鎗,所以話卡在喉嚨中沒吐出來。
這時地上又傳來了一到大震波,馬兒被嚇得提足嘶鳴,附近有些地盤坍崩了,土塊隆隆地向著不明的黑暗深淵墜落,鐵齒鎗知道已經沒時間等了,所以就改變命令要大夥立刻出發,叮噹先生的事情等抵達安全地之後再考慮。
鐵齒鎗和李奇菲爾德騎著馬壓在前頭、我和雷吉殿後,兩輛篷車夾在中間載著剩餘的成員,四馬兩車在黑暗中奔跑,天不見光、地不見路,土地像半熟的血布丁般軟爛不堪。真希望我能跑在最前面,這種時候守著車尾有什麼用?追著我們的不是保安聯隊,而是他娘的天崩地裂,要是向大地女神開兩槍就能了事,我能大方點一次把整袋子彈都送給祂。
雷吉.....雷吉!他消失了......已經摔下去了。狗娘養的。
("把不要的重物扔下!該付贖金給聖多祿啦!")鐵齒鎗大喊。
聖多祿會因為一點點的贓物就收手嗎?我的馬兒瘋了,她否定了這件事。蹬跳著蹬跳著,我可悲的爛婊子,聽話、聽話!你想去哪?——霎時,我看見盡頭。馬兒蹄下的地盤迅速崩塌,同一時間馬車的燈火遙遙遠去,另那片坡頂成了黑夜的邊緣。
如果那是黎明前的一道白光......我想著,原來時間是會倒著走的。
假如時光倒流,我依然只會是個賊,我不想把握任何事、也沒有任何好把握的事情,我會看著父親因為傷口感染而過世、會發現那位試圖帶來希望之火的繼母懸於樑前,之後我將被帶到約蘭達與迪亞哥身旁當個奴僕蹭那半點臭飯,直到有天晚上坎特威脅著要我一起出門四處闖蕩,做個發財美夢,於是我們出發了,最終又一次地抵達了史托福家族,成為無可救藥的畜牲。雖然坎特只要心情不好就會打我,當他靠著聰明腦袋四處惹是生非的時候又老是要我去背黑鍋,但他確實想過要照顧我,而我也不敢離開他,因為坎特是我最後的家人了,我好害怕一個人過日子。
第一次詐騙、第一次頂罪、第一次逃亡、第一次被逮捕與出手殺人,史托福父主很賞識我的狠勁,我證明自己流著父親的血、流著那個妓女婊子的血......假如時光倒流,我不會改變任何事,但是,庫洛奇桑,如果我有辦法早一點認識你,聽著你向我談論關於西方人心中的火焰,重複地說著,好像那個女人講的故事......我也許會情願自己未曾出生過。
陌生的母親啊,我是個惡人,我想否定你因生育我而賠掉的性命......哈,我根本就不認識你!傷了一個陌生死人的心又如何?
哈哈哈......
「嗚......」
......我沒有死,是因為還沒還夠債嗎?
「......嗚噁.......」
已經天亮了,我在哪?在聖多祿的大爐子裡?
天空被夾在一條裂縫裡,隱約透出藍天的雲層微微發黃,看起來時近黃昏;地震震開的峽谷不是一條V型縫隙,也許峽谷底下曾有水蝕洞穴或空洞,所以震出了個像是走廊般的通路。我的左手跟左小腿可能撞斷了、也可能只是肌肉拉傷,我的腦子一團混亂,完全無從判斷起自身的狀況,我只知道這兩處的傷勢真他媽的有夠痛,痛到我只能癱在土石堆上懷疑自我。
睡了又醒、醒了又睡,半夜時我發了高燒,一連吐了好幾回,接著蟲咬似的細微疼痛逐漸蔓延全身,牙齒彷彿要鬆脫般地發出強烈的酸澀感。睡了又醒、醒了又睡......上次生重病是好久以前的事情了,坎特罵我是個飯桶,我病的連道歉都說不出口。
說起來,我為什麼要道歉?跟人約定要跳下冰湖撈貨的可是你啊!
去你的坎特大爺!去你的......連給我杯水都不肯......
......對不起,坎特......我好不舒服......原諒我,別那樣看我......
......坎特?
喔,該死的夢。
聖多祿留我一條狗命就是為了讓我在彌留之際懺悔嗎?我告訴你,去你媽的爛穴......唉,首先,我得想辦法起來才行。好累、好痛苦......咳......那是雷吉的花馬,被埋住了,雷吉就死在裡頭嗎?還有我的馬,可惡的小賤貨......你盡力了。
我不曉得自己昏睡了多久,是一天、兩天、或者只是一眨眼的事情?裂縫外烏雲密布,已經看不出時間了,我只能靠雲的亮度猜說現在又是一個黃昏,汙濁的青灰色雲幕扭捏著、擠壓著,要把一場大雨給灑下來。如今我的身體雖然能動了,但依舊病痛纏身,沒辦法爬上這麼抖的峭壁,再說這個壁面至少有十公尺高又是軟泥層,我就算沒病沒痛也不可能輕易爬上去,另一方面,既然這裡的土層鬆軟,這也表示只要稍微下點雨就會崩塌,如果能躲在安全的空地等到哪邊塌出一片斜坡,也許我就能爬上去了。無論如何我最好離壁面遠一點。
鐵齒鎗他們安全逃脫了嗎?就算逃脫了也不會回來找人吧。
裂谷的另一側是陡峭的岩壁,當餘震鬆動了我這側的泥岩壁的土石時,另一側的岩壁依然屹立不搖。那邊肯定會是避難的好地方,而且既然這片原野底下藏了好幾千萬年的空洞,這也表示附近可能有足以避雨的水蝕凹洞。
要是等雨停了,有大水經過了該怎麼辦?要是雨停了卻依然沒有坍塌出能攀爬的泥坡,到時又該怎麼辦?飢餓、疲倦、以及反覆來去的高溫與寒冷讓我察覺到死亡正在逐必逼近,逼近的死亡讓我不再掙扎。
叮噹先生曾勸我離開坎特和史托福,現在我做到了,兩者都遠遠離去,留下我一人在這死亡深淵中。
也許再休息一會兒.......再睡一會兒,也許我會夢見時光倒流......
......
「......呼......呼嗚......」
......
......火焰?不,那是一個洞穴,洞穴裡有光芒在閃爍......哈哈哈,搞不好那是哪戶人家的後院?
好奇心驅使我隨著火光走進那黑暗幽谷,同一時間外頭下了大雨,雨聲被小小的洞口與洞中的石筍柱林篩在外頭,我時不時會回頭看看世界是否還存在,那溢著驟雨的灰黑窗口是否已經關閉。沒有,它還在,但已經越來越暗了,相對的我所走的洞窟越來越寬、越來越亮,它比萬火聖堂還要大,彷彿整座岩盤都是它的屋牆。聖多祿的大鍋啊,這裡頭正烤著什麼呢?
("試行錯誤,請重新定義。")
有聲音,她在講什麼?
("試行錯誤,請重新定義。")
那聽起來像是北國方言,而且不斷地在重複同一句話。我順著聲音和光芒抵達了另一處較小的通道,通道底端鑲著一座螢火燈與銀鐵門,門前的琉璃板畫著詭異的發亮圖畫與奇怪的符號。啊,發財了,是一座遺址,可能還是登記過的處女地,但是啊,我的聖多祿,我不想去你家作客。
「"試行錯誤,請重新定義。"」銀鐵門後頭的守護神又說了一次。祂每隔一段時間就說一次,彷彿我不存在一般;她的語氣同時兼具了溫柔與冷酷,我想守護神正在執行祂神聖的工作,這份工作是反覆覆誦一句祈禱文,用來平息潛藏在門後的邪靈。
一會兒後,我想我搞懂祂在說什麼了,守護神用的語言很奇怪,既有著類似北方人的語詞、又有南方人的語法。「施行......錯誤?」
「"試行錯誤,請重新定義。"」祂又講了一次。
「......請幫幫我,可敬的守護女神,我不想死。」我跪在地上說道。也許我正在哭,也許我沒有。
「"您的請求項目已遺失,請重新定義。"」
「衝新定依......定義?」
「"搜索中,請選擇參考定義項目。"」
真他媽的這是怎樣?別耍我了!「幫幫我!」(碰碰碰!)
「"請請請請請請請請請選擇參考考考考考——"」
「閉嘴!開門!讓我回到上面!」(碰!碰!碰!碰!)
「"系系系系系系系系統統統統統統統選擇擇擇擇擇———......"」(咇咿——————————!)「"......已重新定義,解除環境鎖定。重啟地面改造程序,開始發射倒數,十分鐘。"」
解除什麼?整個山洞都要搖晃,地底有某種龐然大物正在蠢蠢欲動。祂想幹嘛?我幹了什麼事?
「停下來!我不要發射什麼王八玩意兒,快給我停下來!」
「"請以第一級理員身分輸入中止代碼。"」
「幹你媽的快住手!不然我就毀了你!」
「"請以第一級理員身分輸入中止代碼。"」
「住手!」
「"請以第一級理員身分輸入中止代碼。"」
......我......我......「......對不起,我錯了,我誰也不是......我只是個犯罪者,自以為是善類的那種終極混蛋......對不起,我該死,如果沒有這個卡本活在世上,會有更多善良的人仍活著,我的父母、我敬愛的朵莉女士、庫羅奇桑、琥珀小姐......他們都是我殺的、我害死的!我有罪,生來就是個毫無貢獻的畜生廢物,慘死於此是我應得的下場......但拜託你,停下來!我不曉得你想發射什麼,但停下來......就讓我贖罪吧,以我這副無火的軀體結束這一切......這個世界上還有很多好人,很多不該死的人......拜託,至少讓坎特活下來......」
「"請以第一級理員身分輸入中止代碼。倒數,八分鐘。"」
我知道,如果時光能倒流,我應該把自己勒死在母親的肚子裡......我有罪,我是天生的罪人......
......嚇啊!
「"控制板受損,啟動第二平台台台台台台———"」(叭!叭!叭!叭!叭!叭!)
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轉轉轉轉轉移失效效效———線路閘失去連連連連接接接接接——————"」(叭!叭!叭!叭!叭!叭!)
嚇啊!嚇啊!停下來!
「"環環境鎖定定定定,請請請請請至中央機機機機關部部部手動除錯錯錯錯——————"」(叭!叭!叭!叭!叭!叭!)
(叭!叭!叭!叭!叭!叭!)
(嗶——————)
成功了嗎?
黑暗中傳來光芒,蒙上紗網的視野緩緩收攏,這時我才知道自己剛才昏過去了。
我在昏厥時做了個夢,我夢見大地女神因為我的罪刑而決定要毀滅人類,如果要阻止末日,就得犧牲我這條小命才行,然後叮噹先生出現了,他把我高高舉起,接著像拋球似地將我丟入聖多祿的大爐子裡。
叮噹先生在爐子上方說:你是一把火,能將黑暗點燃,聖多祿的爐子冷了幾萬年,現在需要一把火讓它重新燃燒。
可是當我墜入灰燼堆時,叮噹先生又出現了,滿身縫線與缺塊的他笑著將我捧起,像捧羽毛般輕盈地放在雙掌中,這時叮噹先生說:爐子只要一點火苗就夠了,現在你要把火焰帶回去,讓它成為迷霧中的燈塔。
回去哪?我漫無目的地走著,夢與現實混在一塊,叮噹先生將我推回天上,我這就上去,漂浮在那充滿火焰符號與神龕的遺跡中。
門開了,我應該進去;通道接著一座神殿,我向擺設在中央的黑色神像跪地膜拜。過了不知多久,昏了又醒、醒了又昏,在朦朦朧朧中我夢見神像走下了祂的鋼鐵臺座,祂用我熟悉的語言問道現在是甚麼時候,我回答說不知道。
「你病得很重,孩子。」黑色之神如是說。
「......是我應得的......都是我的錯......」
「看來事情已經結束了,那我們離開趕緊這個是非之地吧。」
去哪?黑色之神將我抱起,我感覺到祂身上的煤炭味與略高於人類體溫的溫度,祂不是擁有一身黑色的皮膚,而是皮膚上沾染了一層黑碳。那位神明說我們要離開,我不曉得祂會帶我去哪,也許是天國、也許是地獄、也許是聖多祿的爐子,但去哪都好,只要能結束這一切就行了,讓所有苦難與罪惡都化為塵埃。
「我有罪,大人。」我喃喃地說著。
「......以前我曾對一個女人說過,生命是無罪的。」
「也許有人是如此,許多人都是如此,但我不是,我有罪,大人......」
黑色之神沉默了一會兒,祂緩慢而溫柔的步伐讓我昏昏欲睡。這會是最後一次嗎?「或許對於人類而言,生非罪、活卻是漫長的刑罰,眾人苦了一輩子卻不知為何而苦,只能想像自己生來有罪,是為了贖罪而受苦。那樣也好,意識到這點的人通常都會比任何人更加謙卑與仁慈。」
「......就好像個聖人。」
「對,有如聖人一般。睡吧,好好休息,未來你還有很長的日子要過呢。」
我會的,我會好好休息,像那火焰躺在火爐中,為贖罪而燃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