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傑克知道,自由的概念各有千秋。當他初次接觸碗豆城遺址的T99時,這種體認就變得更加鮮明。

T99是個受人工智能眷養的合成獸,生在牢籠、死在牢籠--傑克說,這就是屬於牠的自由。只是牠的養母認為,T99是時候該出發了,而傑克就是旅程的信號,他的到來意味著......世界逼近。

(轟--!......

「雨後的水流總是特別湍急。」 

「溪水?」 

「是排水溝,傻孩子。」

傑克與他的寵物站在護欄旁休息,他們看著無名的土色廢水沖向下游,那條怪獸下附蓋著一堆又一堆的廢渣,深淵似的暗流漫溢在瘋狂的聲響中。

「主人,要去哪?」那隻擬成人形的合成獸T99口氣不安,牠的身軀高大,此時卻顯得脆弱而渺小。

傑克沒回頭,但椅著護欄的他騰出左手要拍拍T99的肩膀,不過T99習以為常地蹲了下來,牠像隻親人的家犬般希望給人摸頭。傑克不習慣對一個人形生物,尤其把如此具有威脅性的黑髮大塊頭當小孩哄--然而他仍順著T99的意思,手掌輕輕地撫著牠粗短的髮根;只要牠好、就什麼都好,傑克覺得自己過分溺愛,可是面對別人家的小孩,他除了釋出善意外什麼都做不了。

「雷電,我們要離開這,」他再次提醒,「走吧,我想西邊的城市裡有些工作機會,到那之後我要把身上的寶石兌現,也許............在找到好工作前,至少還能活個一年半年。雷電,我們要搬家了!」

T99沮喪的充斥雙眼中。牠回答:「母親要T99留在這,就算什麼都沒了,T99也必須留著......母親希望T99這麼做!」

傑克聽到T99的答覆後便沒再說任何話。

 

幾分鐘後,他帶著T99往塔過去。那座塔是合成獸的老巢,但它建於地下,倒著往地心茁壯,好像根刺般插在土中。路徑遠離殘破的高樓,他們穿越高架橋與朦朧發紅的天際,隨鋼骨屍骸的數量驟減、水泥與磚石劇增,這條路越來越偏離核心,而塔的入口就在東街的一棟小公寓的裡,公寓七零八落的立面使它看起來正在搖擺,為城市的末日大肆狂歡。

--忽然間,T99感受到敵意,他拱起背脊向街底看去,形身幻化如獅;那片昏黃午光與懸浮廢氣看似一無所有,但牠就是知道,敏銳的感官告誡牠威脅逼近,敵人就在幾百公尺外的路上。

傑克說:「雷電,回報狀況。」

T99四肢觸地,靠著振動更進一步分析狀況。「五個機器,不是奪寶人。路線穩定,他們知道主人跟T99的行蹤。」

「看來躲不了了,應戰吧。」他啟動藏匿在大衣下的動力裝甲,一邊懇求上天能給可憐的電池多些能源,一邊狼狽地拿出足以自保的工具。那套裝備賦予了傑克絕佳的行動能力,輔助支撐、強化運動效率,唯一可惜的一點就是它沒有足夠的空間搭載裝備--現在傑克只有一把可愛的黑色老古董半自動手槍,對上合金鋼骨的怪胎們幾乎毫無用處,但往好處想,至少和鎧甲的顏色挺相稱的。

此時傑克還試圖說服他的夥伴,一切適可而止,要是不對盤,他們就立即走人,然而T99依舊沒說半句話,好像牠是隻聽不懂語言的牲畜一樣。終於,傑克決定厲聲訓誡。「雷電,你的任務結束了,但我的還沒。你必須跟著我走,我是你老媽欽點的監護人,你要聽我的話!」

T99以為只要跑了就能假裝什麼也不知道,所以就撇下了傑克,不吭一聲地先一步前去迎擊敵人。當生化怪物T99奔向彼方的同時,傑克也趕緊依著沿路汽車廢鐵與建築碎塊快步前進,徒勞無功地想追上對方的腳步;那位研究員希望能扮演一個好的飼主、或家人,以避免那位衝動的生化怪物受到致命威脅,然而他逐漸意識到自己沒那個能耐。傑克想,或許T99真的不適合離開這裡,畢竟外頭的世界確實比起這裡要危險的多,他沒有生活常識、充滿未知的危險性--"T99可以學習!"--但現實中的其它人類不會,他們不會想要一個上世代的實驗品回到世上的,要是T99被人發現,他的下場究竟是死、抑或更甚死亡?

「我需要點意見,研究員蘇西,」傑克拉開左腕的衣袖,對著導航裝置疾呼,「研究員蘇西,你到底想要什麼?」

不久後,一顆灰色的小球體藉由立體投影現身。她平淡且單調的聲音說道:『人類是自私的,研究員傑克。』

「你有限的思考系統能給些更有用的建議嗎?你想要怎樣?那套幼稚的權限系統只是個玩笑嗎?」

接著她娓娓道出從未提過的事實:『那不是權限系統,研究員傑克,那是反安裝系統,現在,他已經被釋放了--T99是自由的、是不再受第二者所操弄的獨立個體。』

「釋放?你天殺的現在才跟我說這件事?」傑克說服自己要冷靜,他告訴自己,他能夠主導一切,況且T99被釋放也是計劃內的事,或許傑克高興都來不及了--但如今他卻充滿疑慮,因為T99實際上沒有從主僕關係中獲得解脫,因此,傑克氣沖沖地回答:「好,你是釋放是吧?但我可沒看見半點自主行為,研究員蘇西,你何不就把需要的智能直接給他?這樣要恨也恨的徹底點!」

『因為不需要,研究員傑克,那會讓他的人格崩潰的。T99要從頭開始,不帶半點汙染。研究員蘇西的兒子不需要記得、或憎恨一切,他只要離開。』突然,那位女性的聲音停頓了一會兒,似乎是正在修正她接下來要講的話,『你是否感到混亂?這是當然的,因為蘇西並沒有告訴任何高智能體她的私人計劃。首先,究竟這裡一直被看守於此的"核"用處為何?就像你所知的,"核"是無比重要的量子研究成果,乃上世代得出的空間捷徑之門扉;但對蘇西而言,真正重要的功能都不在於此,她期盼著的是尚未有機會實驗的再構功能。』

「天殺的人工智能,你在說些什麼?」

『研究員傑克,蘇西不是個稱職的母親,她以為這只是種遺愛,讓自己死去的孩子化為研究的素材。T99是混生種的開端,蘇西一行人研發了可駕馭的有智混生種;在這之前他們經歷重重困境,失敗又失敗,然而藉由她與另一人的基因載體,神話中的人造物終於誕生了。她由衷地感謝自己的孩子,她奉獻了一輩子的研究總算開花結果......但研究員蘇西卻沒想過,自己終究仍受道德所束縛。』

一陣強烈的閃光在不遠處炸開,爆裂聲四起,破舊的樓房被高效能火藥給摧毀。罕見的騷動騷擾著這座死城,緊接著是煙霧哄然擴散。戰鬥沒結束,槍聲仍橫掃其中,傑克只好找個大塊的障礙物躲起來,希望藉由低吼表達自己剛才那則八卦消息的感受:「你是說你是生物學家,而不是量子力學家?」

『研究員蘇西是另一項計畫的合作人員,化工學家傑克,這也是為什麼你會看見T99與"核"牽扯上關係。他們稱作"烏拉諾斯",是有關量子移轉的研究,而他們發現其中某些失敗效果對物體產生的影響,那正好是無助的蘇西索期望的。那種現象可稱作"再構",讓物質發生次原子層級的有序變位,但那並非他們研究的重點,所以只著重於如何預防而非利用。』

盡管獲得新知令人感動,但傑克告訴自己,現在不是聽故事的時候,他得盡快幫助T99與自己脫離戰場,不然有再多的內幕也換不回兩人的小命。

正當傑克切去蘇西的人格系統時,剎那,又是一串爆破聲,那群敵人肆無忌憚地用著擴散型的熱線兵器,整條街充斥著光熱與塵囂,傑克以人類的雙眼根本看不清任何畫面,就算是換上了導航系統內建的濾片也只能見到一片紅景。

「黛安娜,過濾雜訊,直接鎖定合成獸的生物波長。」傑克對裝備主系統下令。

導航系統月神二式-黛安娜接獲指令,即刻將濾片的功能切換成生物搜索模式,不過同時她也告誡著:("傑克,此功能在無外接支援的狀況下沒辦法提供距離座標,這是個低效率指令,也許你可以讓腦袋冷靜點再發號司令,親愛的傑克。")

傑克真懷疑自己是如何與這個充滿瑕疵人工智能相處這麼久,這簡直就是奇蹟。「做就是了,黛安娜,我只要知道方向!」

("疊合完成,請妥善使用。")但她確實很有用,傑克承認自己需要黛安娜,她總是能提出意見、同時也找到自己真正的需求。

他的目鏡上顯示著一個空間地圖,合成獸T99正在火焰煙霧活蹦亂跳的;然而牠正處於弱勢,敵人似乎具有某種武器正影響著T99的變形功能,牠的形態不斷變化,結至目前為止已經歷了四個波峰,黛安娜指示那分別是熊型、獅型、兩棲爬蟲型與犬型,T99就像個動物方舟一樣,實際上他還能、他也正準備化身為更多不同的動物。

傑克知道,那孩子被逼急了。

但敵人是什麼?他直覺地認為是荒原的民兵團,畢竟前陣子的騷動解除了蘇西為T99所佈置的都市偽裝,也許那些人發現這裡突然出現了一塊神奇秘境,因此就直覺地以為這裡藏了某些好東西;既然這裡沒了保護、又可能埋著某些寶貝,民兵團或許還在想,何不由他們來好好發揮這些東西的價值?

該怎麼做?你知道就剩這個方法了,要做就趕緊動手吧!"一串心聲從傑克的腦中晃過,接著,他對戰場大喊:「雷電!還原後找地方躲好!」

那是他所謂唯一的方法。傑克從腰帶裡拿出了一枚脈衝彈,解開保險鎖後以黛安娜輔助計算力道後朝戰場的中心位置拋去。

("錯誤的選擇,傑克,你們必須逃了。")導航AI下了個預言,它的語音無所猶豫,也沒什麼可猶豫的。

畢竟黛安娜一直很正確,因為那道美麗藍色震波會引起敵人的注意,就像道虹橋指著盡頭那罐閃閃發亮的金幣一樣,橋上甚至還用雷射投影打上了巨大的箭頭與字幕說著"沒錯,這裡有你們要的東西"--但傑克就是要這麼作,反正他們總是要走的,遠遠地離開這裡,這顆大箭頭只不過是給了他們一個確切的動機。盡管那很愚蠢。

等震波離去,戰鬥得到了片刻的平息,逐漸散去的塵埃中留下了幾個人類大小的二足機體,它們皆因短路而停止運作。

("動力鎧甲的迴路損毀百分之十一,電瓶填充率下降百分之二十,脈衝攻擊效果卓越,我的英雄。")它一如既往地諷刺著,好像不說點尖銳的話就會短路一樣。

本來傑克想要黛安娜閉嘴,他經常這麼作,然而這作又有什麼意義呢?不消一秒,傑克就放棄了這個念頭。他小心且迅速地越過障礙,此時老街的建築物搖搖欲墜,彷彿隨時會坍塌一般,地上滿佈坑洞、甚至有些下水道就這麼被開蓋了;傑克又一次慶幸自己沒在第一時間進入戰場,老二原則永遠適用,要是可以的話,他也樂得當個老三老四。

為了以防萬一,傑克花了些時間在改寫那三台二足機器的資料庫,想試著傳遞一些假訊息給這些機械的主人。一會兒後,它們的紀錄被黛安娜覆蓋為其他無關緊要的資訊,同時他也拆了一支新型的火神砲當防身工具;傑克還有很多工作得做,想著如何鋪後路、如何讓自己安然無虞地活著吃晚餐,最後他還必須找到T99。不過還沒等到傑克開口,黛安娜就再次開啟了生物搜索模式,此時他看到自己的寵物被埋地下,某些瓦礫堆中--很快地,傑克就肯定地認為T99掉到下水道去了。

「雷電,你還能說話吧?快發點聲音好讓我找到你!」他大喊,像是要把在外頭玩瘋的小孩給叫回家吃飯一樣。

("T99......在這裡!")聽起來他似乎在故作鎮定,縱使滿身瘡痍卻頑固地不肯認輸。

那陣細小的聲音來自十幾公尺外的小坑,傑克連忙衝過去找人。這時T99癱躺在水溝旁的走道,手臂伸入水流中試著無裝備的狀況下解除短度危機,但看起來十分有限。

「該死的笨蛋,你應該聽我的指揮,這麼不聽話我乾脆直接你給處分掉算了!」傑克一探頭找到狼狽的T99,嘴上的抱怨從沒少過。

T99沒做錯什麼事!」

「你是!」

T99不是!」

「不准頂嘴。」這是最後通牒,是傑克情緒爆炸前的最後引線。

「嗚......T99總算安靜了,但他只是安靜,不代表他服從了。

傑克從坑上一躍而下,來到了T99身旁,下一秒,他熟練地借動力鎧甲的輔助把這彪形大漢給扛在肩上,準備帶對方回去,就跟前兩次差不多,只是這次傑克與T99必須從下面走,延著下水道網路回到塔的附近。

乍看之下,兩者體型大小差距甚遠,這番景象好像螞蟻背著大象一樣突兀,不過主從關係很明確。T99是寵物,被罵了就只能悶著生氣,而傑克是主人擁有絕對發言權,而且不必為自己的話負責任--但那應該是過去式了,現在的T99不該是個奴僕,而是自己的主人。因此,他有必要知道自己錯在哪、而傑克又為什麼罵他。

「雖然T99沒做錯事,但雷電做錯了,你是雷電,不是T99......你必須愛惜自己。」

「但T99和雷電都是負責任的好士兵!」

「你的戰場已經瓦解了。看到你所謂的塔怎麼了嗎?它空了!沒有人能指揮你,你沒有長官、也沒有主人,T99是歷史,現在在這的只是個名為雷電的人類......一個有寶貴生命必須珍惜、獨立自主懂得進退分寸的人類。」

T99不是人類!」

傑克反問:「那雷電呢?」

「沒有雷電!」言下之意,牠否定著傑克的命名權。

「成熟點,大傢伙,你才說過自己喜歡這個名字的。」

「現在不喜歡了!」

「可惡......再說下去,我真的要把你處分掉囉!」盡管傑克試著使用柔性勸導,但他終究不是個當慈父的料。

而顯然這是個十分有用的威脅,T99接下來一直到晚上都悶著不發一語,不知道是生氣還是怕自己會被拋棄,或許兩者都有。傑克似乎明白的研究員蘇西說的"解放"是什麼了,T99確實逐漸重獲自由,他開始會反抗、重新掌握情感認知,一切正從頭開始。

 

T99不只是個基因怪物,體內也安置了許多功能未明的機械體,假如送去大港都的十字製藥研究所檢查,至少也得花上兩個禮拜的時間才能斷定這些控制閥的作用。它們都是科技樹中迷失的技術,若有朝一日被當代解答,肯定又是一場浩劫。

傑克目前所知那些微機械的主要功能是操控變形程度與出力限制,所以那時傑克要求牠回復基礎型以降低功能暴走時對身體的負荷;儘管T99也相當有默契地關閉了多數迴路閥,但牠的中樞仍受到無可避免的損害。所幸,研究員蘇西在塔中留下了完備的保養系統,T99可以毫無憂慮地回復以往的運作機能。也只有這種時候,牠不必讓那可笑的制約所苛責。

此時傑克坐在修復槽前對沉睡於溶液中的T99細聲安撫,傑克看著牠平靜的面容、眼瞼下的眼珠正快速轉動,不知T99是否夢見了過去的哪件事情。傑克想著牠是否正在懷念幾十年前的研究室,牠過的好嗎?牠喜歡那嗎?牠在意自己的身份嗎?

他想了解T99;他是T99的監護人,研究員傑克必須了解T99。於是他呼喚著研究員蘇西的人格AI,詢問它關於那孩子的紀錄存放在哪。小球從腕表中緩緩浮現--忽然,它藉著導航器中的無線網路開啟了塔裡的設施,不消一秒,日光燈鋪成的指引連通室外。在唯有修復槽冷光的空寂實驗室中,自動門外走廊更顯得無比明亮;相較起來,那個塞滿儀器與空槽的昏灰空間是如此的孤獨、無情。

"是蘇西的邀約......我該去看看嗎?"傑克思考著,而後又回頭看了看那隻生物,他的皮膚上滿是手術與留下的補釘與疤痕、還有部分的區塊機械化了,T99看起來不像是日子過得好的那種幸運兒,至少牠不會選擇讓自己變成這副德性,於是他想:"既然蘇西想說,那我就去吧,看看那個瘋女人還有什麼話好說的。"

傑克留下了月神二式的分離型監視裝置以及時照護T99。裝置的本體是一個小巧的盤狀機器,自動展開後連腳架算入也不過才十公分高;這是一個選擇,他將黛安娜的副核心移入其中,代表著一時間自己失去的防備,而改讓研究員蘇西的人工智能暫居在腕部的硬體中,則象徵著他的脖子上被架了一把剃刀。

("傑克,你要領養牠嗎?我能叫牠小雷嗎?先說好我不當媽,我要當姊姊。")黛安娜對此毫無異議,它只想著要怎麼跟T99相處。

「算了吧,黛安娜,你的個性比起姊姊更像個老媽。」

("傑克,你應該去怪我的設計者,他就是這麼做了,我還能怎麼樣?等等,我話還沒說完!--")傑克瀟灑地把分離機暫時切換成待機模式,接著便隨著外頭的光火而去,見見他孩子的血脈親人。

蘇西接管了月神二式的備用空間,不意外地,它還擅自啟用了收納式的目鏡並且陸續將資料投射在上頭。她說:『很精巧的設備,研究員傑克,看來你們的二十年沒有白過。』

「反倒是我比較意外,在你們的年代已經能建立一個完整的人格模組,這倒是挺罕見的。」

『因為那不是被創造的,研究員傑克,研究員蘇西的人格模組只是複製蘇西本人的人格記錄,但你們已經試著創造了。黛安娜,你是如此稱呼它的嗎?』

「嬌貴的女孩,我還真希望她能多體諒點使用者的心思。」

『以蘇西的認知來說,黛安娜不是個最好的工具,她太自主了。當然,蘇西的研究團隊也希望能夠在自主與操控間找到一個平衡點,以往的合成獸有太多不確定性,不是無人智、智力缺陷、要不就是過度發展,身體機能上也容易產生排斥反應,當初蘇西承接這項計畫的時候便察覺到,主體才是關鍵;那時他們尋求的其中一個解,人基合成。其餘的也有複體合成、機械合成,但人基合成是當時效率最高、成果最豐碩的,而在這個項目中,研究學者們又將其劃分作附著型與培養型兩個用作模式。當然,最有效率,可惜死亡率也很高。願上帝原諒人類的罪過。』

「你們和現在的政府部門一樣變態,蘇西。」

他們踏過乾淨無塵的防滑地板,走廊寬大而不甚潔淨,上頭多出了許多破壞的爪痕與塗鴉。那位女性又接著說道:『蓋亞計畫,從人體極限之外找到其他特化的可能性。你了解的,傑克,就如同你對化學工程付出的心力,許多的研究者們都期盼自己能發現、發明、留名青史,最後他們的領域成了不可替代的生命;那是他們的一切,無關道德對錯。』

「政府可真會找人選。那研究員蘇西又為什麼突然得到了良知呢?這是你接下來想告訴我的事情嗎?」

『蘇西-孟德爾博士不愛他,傑克-居禮博士,她也從未拋棄過良知。在蘇西-孟德爾博士的認知中,她與他的孩子是個繼承者,生物存在的最終目的、為繁衍而存在的基因載體,但他卻死了,因為一場小小的疾病。她有些失望、哀傷,但那始終不是長久的,蘇西-孟德爾博士意識到,她不愛這個孩子,他不優秀。』防火門一道道開起,蘇西的人格AI所隱藏訊息也地逐一流露,『他相當年幼,只有七百六十六天又十八小時六分三十一秒那麼大,蘇西抱著他、凝視著他,最後她決定要令這個殘缺的物體有所貢獻。研究員蘇西將他獻給了科學,研究員傑克。』

「我很困惑,蘇西,基因實驗不都是在胚胎階段開始進行的嗎?......難道是那些機械病毒?」

那位女性間接承認了傑克的猜想。『大家都希望資源能夠回收再利用,而他們做到了,儘管那只是一個先鋒實驗,往後他們仍朝著活體實驗發展,最終至你們目前所知的成體改造;在三十年多年前,我們最大的極限是胚體,雖然略嫌緩慢,但卻效果十足。更後面些就到了"核"測驗,烏拉諾斯與蓋亞的結合,但在真正成形前蘇西一行人便被迫終止研究,被分散到各個地方去了。』

最後一扇門打開,接著轉角是一道與週遭格格不入的深色楓木門,上頭的金色喇叭鎖仍光亮如新。「T99是最後一個?」傑克問。

『病毒載體的效果有限,成品稀少,但我們從中得到了從未有過的基因資訊。T99是晚期生,也是狀況最維良好的一個成品,牠有人智、能操縱變行程度、對機械的過敏反應低,或許再也找不到如此精良的合成改造體了。T99是個奇蹟中的奇蹟,牠的存在解答了漫長的奇美拉探索,古人的煉金浪漫被一名決心放棄傳承虛弱後代的研究者給實現了--你該打開門,傑克,這裡是他原來的房間。』

傑克開玩笑地想著,或許一轉開手把,週遭的牆壁就會發射雷射網把他切成碎片,要不也可能是大量神經毒從天而降。假如在其它地方,他可能死了不只三次,但就算來三十次他都能死裡逃生--傑克揚起眉頭,隨後便悄悄打開了門扉。

那個地方仍然稱不上是一個家,至少看起來不溫暖。那扇木門後有著一片約二十平方公尺的木地板空間,裡頭有張床、一盞燈、以及一個空無一物的金屬書架。那是他們提供給奇美拉之子的最大極限,一個與倉庫沒兩樣的方盒子。

『他成長、學習,塔裡的人都相當喜歡牠。不過喜歡是一回事,實驗又是一回事,眾人很清楚公私之間的區別;但總有些時候,蘇西團隊中的某些人會想偶爾破例,帶著T99去看看真實世界。這是不允許的,為了以示警告,所以那些人都被調離了團隊。最後T99失去了那些"朋友",這時牠的身體年齡是二十,但心智上約在六歲左右。』

傑克問「他了解這一切嗎?」

『不太了解,牠很聰明,但缺乏常識。那時T99認為離開的人是消失了,"死亡",就跟許多實驗體一樣。後來牠變的十分孤僻,盡可能地避免與塔中的研究員們有進一步的交談。為了避免這種負面情感持續壓迫生理機能,蘇西下令將T99的思考力與自主性封鎖;經歷了幾天的昏睡後,T99失去了部分的社會行為能力,所幸牠仍是個優秀的實驗體。』

傑克走進去裡頭隨處看看,他想藉著觀察來分心,但蘇西的話緊緊地箝制著他。「你們這群傢伙真令人作噁。」

『牠不是人類,研究員傑克,你何必以人的角度來看待牠呢?』說完後,蘇西開起了隱藏在房間牆中的投影裝置,潔白的牆多了一塊畫面,上頭跑著彷彿某種教育片的開頭字幕,『蘇西的團隊們告訴牠,牠並非人類,牠也樂意地皆受了。既然T99知道、也承認兩者間存在著創者與背創者的關係,又何必為牠考量任何人權上的問題?人類會懷疑自己身為人、會懷疑自己被創造的理由嗎?人類沒有選擇是否誕生的餘地,那是既存事實。

對教徒而言,神是人類創造者;對無神論者而言,地球的環境自然本身是人類的創造者;對物理學家而言,探討人類的創造者不如討論與宇宙的創造者來的有意義;而對T99而言,蘇西團隊是他的創造者。智能種總是想像著有個更高於自己的存在,無論做多少反抗、有多少叛逆的行為,那個存在都是無法超越的--不過T99早再反抗前就認清了這個事實,教徒反抗不了神、無神論者支配不了自然、物理學家或泛稱為科學家的所有人都脫不了宇宙的枷鎖--而T99,牠的主人是人類,牠被人類拘束、眷養、任其擺布,人類就是牠心中至高無上的存在。牠理當愛我們。』

「歪理,蘇西,這都是歪理!」傑克發現自己情緒上有些激動,於是深呼吸了幾口氣後想盡快切入問題的核心,「我想知道的不是這些,告訴我你真正的目的。蘇西,你是想讓雷電回復原狀是吧?」

她沒有回話,那是蘇西第一次的沉默。此時牆上的影片換了,換成了這個房間的監視畫面,此時有個奇怪的幼小生物仰躺在床上,一旁則坐著一個穿著實驗袍的黑髮女性。傑克嗤之以鼻地回答:「太老套了,你難道是想訴諸親情以換取憐憫嗎?」

『那是假的,傑克,注意看她的耳朵。』畫面拉近了那名女性,短髮的她耳朵上有著一顆藍色的小耳環,看起來是個舊型的收信器,『蘇西沒有真正接觸過T99,她本身排斥那樣的存在,但為了建立刻銘印,蘇西選擇以一個遙控人偶的方式出現。這也是本系統的基礎,從那時起,本虛擬人格的資料庫便不斷進行更新。』

「既然你如此排斥他,又為何在下午的時候提到什麼道德束縛之類的事情?到底是什麼驅使著你去釋放雷電?」

『生命的道德告訴蘇西,』影片的畫面一一切換,漫長的歲月被濃縮成數十秒的幻影,蘇西的人偶始終在那,但手中的書本不斷變化;T99也在同樣的位置,不過身體漸漸地茁壯,時而清醒、時而睡著、偶爾是人型、偶爾是獸型,但年紀在某個定點就不再前進了。始終不斷改變的只有蘇西,她漸漸老去,『牠的身體活著她的基因,他是活的。蘇西可憐的孩子活著,帶著她與他所遺傳的外貌特徵活在那。』

最後影片持續播放著某個時間點,這時T99已經睡了,但蘇西的人偶仍在那關注著牠。傑克注意到那個人偶有些異樣,儘管為了符合時間的變化,她模擬著蘇西博士中老年的模樣,頭髮白了幾根,嚴峻的面容上多了些許皺,但她多了些細碎的行為,一些意料之外的舉動。蘇西輕輕地撫著T99的臉,傾近身子,似乎想看仔細點觀看他;蘇西多了些不確定的溫柔,但也可能是恐懼,猶如觸碰冬眠中的蟒蛇;她是真人,或許是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的現身此處。

『蘇西放棄了一切,成就基因混成之奧秘,多虧了她的孩子與那場巧妙的意外,但最後到底是為了什麼?蘇西那天問著,這個生物就是她的小孩嗎?牠的任務就僅是為此存在的嗎?要是牠成為人類、用人類的身份活著,又會因什麼樣的任務而存在呢?親愛的湯馬士,你回答的出來嗎?蘇西-孟德爾沒得到任何解答,但那才是她最期盼的結果。未知。身為人類的親代,她心中期盼著看到自己的子代如何屹立於世上,生物的繁衍與競爭本能如何塑造他、他又將如何靠著從親代得到的優勢存活。

他原本應該是具有無限可能的,可是死亡遏止了那條可能性,如今以受控制的方式發展茁壯,可能性不復存在;但應該還有的,還有更多的未來!因為那孩子曾經是人類,仍帶著帶著人類的基因活著!......蘇西所得到的最後結論是:釋放他,他該開始另一段旅行了。』

「傳承?」

突然語氣一轉,AI剛才的熱情剎時凝結。

『研究員傑克,你認同嗎?蘇西要將T99從現狀還回為原型?我不認同,研究員傑克,這是謬談。』這個人格AI首度使用了"我"這個字眼,她已經不再是那個人類蘇西了,『先不討論這項工程的浩大程度與無意義,T99的人類部分真的適合活著嗎?既然疾病決定了他必須死亡,那麼身為人類的那一部分就算因此得到了重生,自然依舊會將他剃除,蘇西˙孟德爾這麼作有什麼用意?』

傑克愣了好一會兒,蘇西的虛擬人格宣洩般的說著她的心境、或"它"的心境,他思考著,到底什麼才是對的。最後傑克回答:「蘇西,因為蘇西˙孟德爾騙了你。她愛著那孩子。」

『親情?我沒有記錄過這項資料。』

「因為蘇西不需要讓你的人格功能多上更多負擔,虛擬蘇西。但你也具有足以理解情感的能力吧?你認為呢?T99對於你而言是什麼?」

......』蘇西停滯了許久,此時投影片也關起來了,房間只剩下一盞檯燈的黃色光輝,『我喜歡他。』

「你們都對雷電有情感......但你才是他真正的母親,虛擬蘇西。我想蘇西-孟德爾不只是留你作為塔的守護者與T99的保母,她想要繼續思考究竟自己所愛的是什麼。我能斷定,蘇西,她給了你反抗創造者的能力,你否定主人的思想,進而發展成一個真正獨立的個體。」

『是嗎?這只是你的臆測。』

「我不知道,虛擬蘇西,時間已經過這麼久了,人也該變了,不是嗎?」

......我無法回答,傑克-居禮,我的設計初衷不是為了解決混沌而存在的,我的目的是管理與看護。』

傑克坐在那張許久沒人用過的床上,不過這裡竟然連半點灰塵都不存在,連床單也絲毫沒有氧化痕跡。這肯定是AI蘇西的傑作。傑克順勢躺在那塊舒適的床上,他仔細地思考著要如何面對眼前的一切。身為流亡者的他也不過是被迫闖入此地尋找資源,要是他真的帶走了T99,到底對兩人而言前途將會如何呢?「那你希望雷電回復人類的身體嗎?」

......不。』

傑克感到奇怪,因為AI蘇西回答的是如此果斷「為什麼不?因為不可能嗎?」

『對我而言,解放的那一瞬間,他已經是人類了。』蘇西關閉了房間的燈,門外的日光燈再度形成一條通路指往原路的方向,『他是個好孩子,但如果真的成了人類,他就必須經過一段無助而悲慘的過程,可能比現在更糟,真實的他或許已經是風中殘燭,所有的一切都是如此虛幻,但對合成獸的他而言不過是剛來到了青年期,世界才剛開始。身為湯馬士的過去已經死了,現在他是T99,合成獸T99,合成生命的記憶已經深深地烙在他的腦海裡,除非是真正的新生,好像某些宗教講的,重回胚胎期並再度誕生於世上,不然一切都是往然。』

「你要留下他嗎?我想雷電繼續留在這是最好的選擇。」傑克此時也表明了他的立場,「唉,這樣說有一半是為了我自己開脫,畢竟亡命之徒哪有餘力多照顧個危險分子?但另一方面,雷電依賴此處,這是他永遠的家,AI蘇西,外頭的世界太多威脅、他對世界的威脅也太大,我認為應該留下他,這才是最好的選擇。」

『你誠實過頭了,研究員傑克,但我不討厭,』蘇西平淡地說,『我不討厭你或你的想法。你的到來是巧合、也無意納核為己用,既然如此,你也毋須承擔照顧T99的責任,這裡的過去與你無關。雖然T99將會很長壽,估計至少還有一百五十八年零四個月的自然壽命,但塔的糧食與能源也足夠供給他直到身體機能停止運轉,現存設備皆完備無虞;然而,傑克-居禮,你錯估了我與蘇西-孟德爾對這件事的想法了。』

「蘇西博士要讓他離開,變成真正的人類,而你則否,不是嗎?」

『蘇西-孟德爾要他回歸人類的身份,然而我拒絕;蘇西˙孟德爾要承認生命的道德,但我卻否定;我們面對同一件事情有分歧的看法,但我的人格基礎仍建立於蘇西˙孟德爾身上,如同你說的,我們都愛著他,所以我們都希望他能有更好的選擇。

傑克-居禮,請接受我的請求,我願意用任何東西換取T99的自由。這段時間對T99來說已經夠了,而現在正是他重新開始的時機;他正邁入另一場學習階段,思考解放後所帶來的刺激正在重整他的認知並修復T99原有社會行為能力,他能遠遠地脫離過去!......傑克-居禮,我請求你,請你擔任他的父親,你的到來雖是偶然,但蘇西-孟德爾的認知信任的你能力與品行,我們認為世界的隨機中帶有不可否認的必然性,那就是你。傑克-居禮,你將會是他最好的指導者;如果真有這麼一天,他無法適應真實世界,至少到時再讓他回來的,T99會記得這裡的。』

傑克問:「蘇西女士,你的運算能力沒考慮過他死於非命的可能性嗎?」

『那只說明了他的淘汰是必然,傑克-居禮。人類的教育書籍中說過,人類親代就如同大多的哺乳類一樣,你們會教養、保護子代,但這是為了令他們得以自立,能夠生存於世上並散播屬於族群的基因。永遠的庇護是不存在的,最終為了讓子代能脫離親代並進入生命的下個階段,親代必須適時地切斷與子代間的依賴。』

AI蘇西就像個真的人類,或許蘇西-孟德爾的靈魂就寄宿於此也說不定;不過她終究只是個程式,AI蘇西不為私情所干擾,就算她了解了何謂情感,但AI蘇西只會做出最正確的判斷;她的邏輯沒有邏輯鎖,也許這正是AI蘇西能排除悖論的理由。她很可怕,但卻無所為,是因為人格基礎歸屬於蘇西-孟德爾的關係嗎?

傑克從床上坐起,他了解如今在多的猜測也毫無意義;母親心意已決,這就是現實。傑克笑著回答:「這下麻煩可大了。」

 

當修復完成時,充滿保養液的玻璃槽中便會升出一個支架將裡頭的物體固定,接著那些管線將會逐一拔除,同一時間,主機會在前兩個程序進行的途中強制交維生功能從機器轉交至物體本身。這是個痛苦的過程,傑克過去也以為自己即將因為程序錯誤而死於那尷尬的最後階段,他不懂為什麼醫療過程不能再溫柔點,就好比現在他觀察T99的狀況,牠從休眠中被喚醒,瞬間的錯亂令牠無助地掙扎。

「放輕鬆,雷電,沒事的。」傑克自認為他沒說謊,不過虛弱的T99發狂的模樣令他信心倍受打擊。幸好這只是另一個毫無道理的醫療暴力。

培養液退下的瞬間,牠修復好的器官開始運作,當最後一支管線拔除後,T99用力地呼吸,拘束在支架上的牠像從未品嘗過空氣般貪婪地呼吸著。溫暖的黃光驅除冷冽的白色,這塊圓形的小廣場終於有了點生機,監看室前的玻璃牆閃爍著許久未有的光輝,它的孩子復活了,從人造子宮中重回人世。

現實刺激著T99的感官,輪軸的聲音、鐵與血的氣味、肺與肋骨起伏所帶來的痛覺,支架將牠從直立移置傾斜的狀態,同時牠的恐懼也隨之劇增。又是一場手術,牠的胸口被打開又闔上;無數場可怕的手術,從腳趾到頭顱,牠的身軀被不斷地改造,骨骼、神經、血管、淋巴腺、肌肉、內臟,任何東西,那些人恣意地操弄著;有時候是睡的,牠只覺得有東西在悄悄地吞噬自己的身體;有時候是醒的,只見那些機械臂、手術刀與鉗子在牠的身上來回施工。T99是什麼?我又為何躺在此處?是某個環境實驗的結果嗎?同伴?死亡?失敗或成功?另一場夢嗎?

T99意識到自己式存在的。牠靠蠻力拆下手上厚實的枷鎖,混亂的牠什麼也不懂,只是一昧的認為留在檯子上就是另一場折磨的開始。

傑克試著做安撫牠:「雷電,停下來!你會傷到自己的!」

牠回答:「長......長官!T99沒事的!」

那些金屬像紙一樣變型,力大無比的T99一一扯開了雙臂上的環鎖,雖然牠看起來一副急於脫逃的慌張模樣,但T99似乎更想證明自己不需要任何治療。這時候,主機啟動了緊急拘束系統,在合成獸的半身即將脫離抬面前,平台底下竄出了無數條高強度的帶狀物,它們像蜘蛛網般勒住T99,接著迅速地將牠拖回原處並層層封鎖。

那東西在哭喊著。傑克試著告訴牠,以往的惡夢已經消失了:「雷電,我們不過做任何事情的。沒有實驗、手術或任何測試,只有一杯熱可可與一盤三明治。雷電,治療已經結束了,你沒事了!」

「長官......主人......T99沒做錯任何事情......請別送T99回去!」

「忘了那個名字!你不叫T99,現在你是我的家人,你改名字了!」

T99看著他,凝視著傑克綠色的雙眼。那個人不屬於這裡,T99詫異地想著,此處也與過去截然不同。最後,他想起了那雙綠眼的主人並膽怯地說:「T99就是T99,沒有其他名字。」

("乖寶寶,我也覺得那名字不好聽,")一旁的黛安娜從待機中活性化,她一如往常地直言直語,("不管是T99或雷電,這兩個名字都太俗了!")

「雷電,你聽,那是黛安娜,不是任何長官或研究員的聲音,是我的導航AI,」傑克摸著雷電濕漉的頭髮說「這裡的一切都結束了,什麼也沒留下來,你原本的稱呼也沒意義了,你不能再稱自己為T99,所以我給你取了新的名字,你叫雷電,跟你的性格一樣的名稱。」

......」雷電傾聽著他的真實。一切都結束了,就如同傑克所說;但牠也什麼都沒了,如同牠原本的名字一樣。

 

雷電蹲坐在地上,身上穿著的是以前留下的黑色破短褲與短袖。牠還留在修復室,但雷電下意識地避開那群管槽與機器,好像稍微接近點就會被吃掉一樣。原本牠想和傑克一起行動,但剛才的行為太過激烈,一時間雷電的安全機制限制了身體的運動能力。如今牠只能坐在那,什麼也不能做。

稍早前,傑克問雷電,要不要回休息室,但雷電拒絕了;牠雖然害怕這些器具,然而某種回憶告訴牠,所謂的休息室有更可怕的問題存在,所以雷電寧願留在原地。傑克本來還納悶,要是平常雷電不睡休息室,那當他不見人影的時候都待在什麼地方了?不過當他經過一處訓練室的控制房時,那片粉碎的操控板與地上零亂成窩的布毯解答了傑克的困惑。

"牠睡在操控室,真合理。"他想著,然後勸著自己別再想了。

在主人去取食物與睡袋的同時,監護的責任同樣由黛安娜接手;這個充滿瑕疵的人工智能似乎樂此不彼,她渴望多了解雷電這個存在。("小雷,小雷--你存在多久了?")

雷電有點困惑。「雷電存在......半小時,左右?」

("唉,不是指你接受這個名字的時間!我問你的個體存在了多久?")

「黛安娜,雷電不清楚這個問題。」

("喔,寶寶--")黛安娜語帶感嘆,人們將會稱那是心疼與關愛,("好吧,那就讓我先自我介紹。我是十五天公司出廠的月神系列第二版,擅長生理情報處理與偵查作業,出廠至今已一千五百五十一天又七小時三分零九秒,標記號為黛安娜。第一代則被命名為露娜,其實我應該算是第一代的衍生型,不算直系,但設計者仍然把我們歸類在第二代,並用了另一個名字稱呼。")

雷電問:「黛安娜......有其他家人?同樣的家人?」

("理論上是沒有。黛安娜是十五天公司的作業型輕量動力裝甲的導航員,結至我為止共生產了一千套,不過後來黛安娜系統多數被換掉了,因為該系統的自主性過強會影響使用者的操作性。不過傑克沒機會換掉我,因為這套是他從報廢品區撿來的。")

「黛安娜失敗了嗎?」

("我?身為人工智能,我很榮幸地宣布我是個失敗的瑕疵品,但這就是我的用途,設計者要我維護使用者的生命安全,然而普通的系統沒辦法做到真對不同個體的微調整,所以設計者將我人格化、增加更多的自主權。我很高興有這個瑕疵身分,我正努力地做的更好!")

「黛安娜有想做的事情嗎?」

("我正在做我"想"做的事情,畢竟我是為服務使用者而生的,小雷。那你呢?你想做些什麼事情?")

「小雷或雷電不知道能做什麼事。」

("你是社會零件論的一員嗎?小雷你也不必急著決定自己要做什麼,人類嘛,本來就是利己又善變的,但相對的擁有很大的空間,你們能做任何事情!")

「小雷或雷電都不是人類,是個合成生命。」

("在人工智能的我的思考迴路中,你是人類的一員。思考邏輯、智力與基因組,基本上你與所謂的人類沒太大的差別。當然,光就外形判斷也未嘗不是種方法,但對人工智慧而言,外型沒有意義。")

("黛安娜,你在教雷電什麼胡亂知識嗎?)傑克從遠處如此喊道,黛安娜聽了就故作緘默。

他以巧妙的平衡帶回來了一堆雜物,其中包含兩個睡袋、一袋食物與水、以及維修工具。雷電聽到傑克的聲音顯得相當開心,牠張大了眼看著傑克,並說:「主人,雷電很聽話。」

雖然他能適應雷電的溫馴與卑微的姿態,但傑克始終沒辦法適應"主人"這個字。「雷電,你可以直呼我的名字,我的全名是傑克-居禮,你叫我傑克就好了。」

「但......主人是雷電的主人」

("他做事情喜歡低調,如果你聽過他怎麼把我帶走的過程,你一定會覺得他真是"低調"到不行。")

「黛安娜,我們必須談談。我想想......初始化的按鍵是這個嗎?」

("抱歉,傑克大人,黛安娜知道錯了。")

這時雷電想站起來幫牠的主人分擔雜物,但牠卻重重撲倒在地上。傑克說:「你就好好地待著,以後你有得是機會做事情,現在讓我照顧你,」他鋪好了其中一個睡袋,接著靠裝甲的力量把雷電輕輕地搬到了上頭,「我現在是你的監護人,但我沒有權利指使你做任何事情;你可以選擇相信我、或懷疑我,當然,如果你跟在我身邊,那就得相信我才行。」

「必須離開?」

傑克問:「你在這不是有些不好的回憶嗎?就當是散散心,跟我出門旅行吧。外頭有好多新玩意兒等著我們!」

「雖然那些東西不好......但也有好的。」雷電想為自己的小天地做出辯駁,但突然間牠卻不知道到底有什麼東西可講的。

「如果你仍然感到混亂,我們能等到休息夠了再決定。出去、或留下,到時再說吧。」

實際上傑克有些擔心在這之前民兵團會不會早一步闖入此處,一切分秒必爭,不過蘇西保證,前半部的空間本來也是偽裝的一部份,若民兵們找到了入口並突破防壁,他們也沒辦法觸及塔下的重要場所;然而蘇西語帶保留、不再多說任何後續,因為塔的終點早已決定,他們都心知肚明。真正安全的方法--真正能保護塔的遺產不被挖掘的方法,就是當他離開的同時將塔永遠封鎖,困在重重鉛鋼之後。假若雷電仍留念著這個家、想繼續留在這,封鎖一事對他而言或許也算是一個好結局吧。

不到一天的時間,經歷一場睡眠後雷電已恢復行動;在此同時,塔的監視器也發現了民兵團出沒的蹤跡,他們帶著的探索裝置與攻城型裝甲現身,來者不善。蘇西提供了一份緊急逃生路線,但她估計最好現在就準備離開,因為基於保護內部設施不受敵性生命破壞的職責,蘇西自主地啟動封鎖倒數,所幸傑克早已練就了一身隨時脫逃的本領,接著就只差雷電的答覆了。

他們兩人來到了地下倉庫,裡頭擺滿了各種古老的行動配備與貨品,接下來要走的方向也就是過去運送物資的通道,經過一串長長的混凝土通道,它將接往市郊的廢棄化工廠。

傑克將行李裝進一台老汗馬,同時問著雷電:「我想我們沒時間了。雷電,你決定好了嗎?」

雷電挺直地站在幾公尺處,看起來意志堅決。「雷電沒辦法與主人同行,雷電很抱歉。」

「是嗎?」傑克回答的果斷,他盡可能不留下半點痕跡,連留念都給斬斷。然而他沒辦法,畢竟傑克也只是區區人類。

("小雷,為什麼不跟上來?")黛安娜焦急地問著

「黛安娜,這就是他的決定了」雖然傑克如此說道,但他仍不斷地思索著,手握著門把久久不動。

但就在這個時候,雷電反過來安慰他:「雷電會保護這裡,直到主人回來的那天。」

「不過我可能沒辦法再回來了,雷電,這是最後的機會。」

聽到自己的主人如此說著,雷電仍勉強維持的笑容。「畢竟這是家,雷電......我,要保護這裡。」

他正逐漸地成長,思考上、行動上皆是,雷電的身體被釋放了,但心卻沒有。

『但是,孩子,你該走了。』

聽到熟悉的聲音,大傢伙緊張地左顧右盼。他已經有好有沒聽過這個聲音、也沒見過她的相貌,她"消失"了,就跟所有在這裡的人類一樣。雷電大喊著、急忙確定著:「母親?母親!」

『我會保護這個家,直到你回來的那一天。』AI蘇西透過廣播說:『這是你永遠的家,我不會離開、也不會消失,所以當你累了、覺得足夠了的時候,到時你再回來吧,這個家的大門永遠為你而開。』

「但我害怕!外面都是些可怕的東西!」那是他最後的防線,說服自己仍舊恐懼,藉此才能永遠留在此地,與這個虛無的家緊緊相依。

『但你也好奇他們、想了解他們,那些東西縱使充滿危險,但都屬於生命的一環,屬於天空與大地的一切,也是屬於你的一切。你了有新名字了,稱做雷電是嗎?那你也帶著這個吧,將我的姓氏一起帶走,你不是永遠的孤獨,雷電,你的母親在這裡,而他們,他們是你的父親與你的姊妹。你叫做雷電-孟德爾吧,親愛的,陪伴你的新家人前往外界,等時候到了再回來跟我說說,這些時間發生了什麼有趣的事情,好嗎?』

雷電感到恐懼、感到悲傷,但他同時也打從心裡的喜悅。雷電不需要害怕了,因為已經這裡真正成為他的故鄉,一個有人期盼他歸來的場所......不管在何處,都有個地方等著他歸來。但雷電仍望著空無的停車場良久,一時間悲喜交加,矛盾難以釋懷。

『去吧,我乖孩子,我的雷電-孟德爾。』

終於,所有的束縛都消失了,如今在留在這的是一道燈火,標示著雷電永遠的故鄉。

......是的,母親。」他說:「謝謝你,母親。」

 

傑克早猜到了虛擬蘇西會這麼作,她否定了人類至上的原則,但它曾因此犯過任何錯嗎?以後會知道的。雷電-孟德爾乘上車子的後座,直到車子發動,老舊而耐用的引擎聲盪漾在這此地,雷電這時回頭目送這他的過去。

輪胎壓過厚實的混凝土,倉庫的燈隨車子駛過的路徑逐一熄滅,最後進了隧道,雷電看到自己的家門緩緩地關閉,被沉重的鋼板與混凝土封閉;接下來的隧道的防火門一層層落下,切斷每個車子所壓過的道路。然後是一道光。雷電回過頭,眼前的封閉的電動門緩緩開啟。

「逃亡之路,雷電,接下來有得忙了。」

「是的,主人......父親、傑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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