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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方不死院,人們稱它為世界盡頭。群山與風雪標下了生存的臨界線,在那之後盡是一片荒蕪,了無生機。

  但早在大地上的人類諸國興起之前,那裡也曾有過活動的痕跡,不過那些人並非索爾隆德的祖先百姓--傳聞中,它是更早於索爾隆德、先於所有國度的初始之國,第一批來自神土的移民在那建立了一個據點,據點如橋梁般連結彼方的光與熱,太陽在移民者的祈求下降臨蒼穹,自此世界繁盛。

  然而事實如何,眾說紛紜。白教的古老典籍曾提及,那裡是人類與白教的起源,在雷光與朝陽庇佑下的人們成長茁壯,最終從那座堡壘傳播出去,在崎嶇萬變的土上定居,造著一個又一個聚落、養育了一群又一群奇特的文明;但是在卡利姆的經典裡卻說,那塊土地代表了人神之間的平行線,它既不是起源、也沒有任何偉大之處,世界盡頭的它僅僅是諸神們所拋棄的角落,一個注定凋零的無名之地。

 

  這裡沒有計算時間的方法,隔絕在厚牆外的風雪聲亦停亦起,幾乎沒有季節之分,牆面與地上的水漬濕氣從不變化,環境的氣候變化幾乎終止,憑藉我僅剩的聽覺與視覺沒辦法尋得當中的差異。

  可是,我想那確實很久了,從蓋子中滲透的飄渺餘光來看,或許是幾千、上萬個日夜,久到我幾乎忘記言語、腦海中也失去了那位朋友的形象;殘酷的時間,如今它沖走了所有雜亂,卻留下了一個填不滿的大洞。什麼時候我才會不再思考?我何時才能像外頭的夥伴一樣迎向迷失?還是我早已陷入了迷失卻不自知,正如當初我對它們的猜想一樣,而這點思念不過是它的回音,如銜環般無起無終?

  我在想什麼?我又為什麼想著它?想著它的我又是誰?我又是誰想出來的它?

  「你們,喂!聽聽我!我在思考!」我對著外頭大喊,喊著腦袋還記得的幾個字詞:「我、還、在、思考!沒瘋!絕對沒有!……沒有!」

  拜託,快讓我瘋了吧。這個房間越來越空曠,它太過巨大,我甚至不敢將身子攤在外頭……

  「這裡是哪?」對了,這就是所有問題的根源。

  「我好冷。」也許是它,它才是真正值得問的問題。

  「太陽……」那是什麼?我想、我以為……我以為我知道。不過,只要在過一點時間,殘餘的人性如此說著,只要在一些時間,所有的事情就都不再會是問題。

  

  不是問題;沒有問題,只要在一些時間……

  

  ……是的。黑暗賜福,濃稠的虛無。

  黑暗賜福……它終於接納我了……這樣的我、這樣卑微的不死人,竟也能得到一絲喘息。夜之女神啊,請擁抱我,將我……帶入黑暗……

  沒什什麼比得上此刻的安寧。

  安寧。我的情感隨呢喃而去,我鏽壞的關節在水滴聲中停滯;躲在牆角,那副身軀瑟縮如嬰孩。我看著自己,那副身軀已不屬於我--我自由了!--什麼都……不記得?

  …………呵呵呵……是自由的。

  ……不,我不想消失。

  請給在給我一點時間;請施捨我一點麵包與肉乾,我是人類,我餓了!我必須睡覺,如果不休息就沒辦法工作,是吧?

  是吧?回答我!

  ……求求你……請你出個聲……我好想、好想……嗚嗚……好想離開……

  ……是啊。如此簡單、輕而易舉,但我卻什麼都做不了。我只是個被詛咒強留在世間的不死人,生不得、死不去。

  認清事實吧,活屍。

  

  在意識的盡頭,我見到自己走上一片麥園。

  兒時的綠樹仍在,身後綿延的山谷展開它廣闊的胸襟,與蒼天相鄰、與翠土相依。但那裡沒有人,只有數不盡的活屍;沒有光,只有混沌的雲霧;萬物都是幻影、火焰燒出的海市蜃樓,眼見一切都只存在於古老的記憶中。再過不久,所有的理想都將化為灰燼……

  

  ……夢?

  我從恐懼中甦醒,頸上的項鍊被緊緊握在掌中,我祈求它贈與我奇蹟,贈與一點曾聯接世界的光與熱。這裡沒有時間的痕跡,不知何年何月,伸手可及的石與汙土就是我的真實,凝結不動的永恆。

  (滴咑……滴咑……

  

  (滴咑……滴咑……

  

  (………………

  (--碰咚……

  訪客?

  循著聲音一看,我發現眼前多了一具屍首,投射在牆上的光芒未散,於是我抬頭觀望,乾枯的腦子一時間還弄不懂此地的平衡為何粉碎。不知何時大開的天窗映照的某個人的輪廓,雖然不明白比較的對象是誰,但他看起來比想像中的嬌小,身上穿著破舊、但保養得當的盔甲,也許能稱作他做騎士也說不定。所以,騎士大人,那是我的室友嗎?

  "是的,你的室友,"他大概會這麼說,"但你在這應該也不缺夥伴,對吧?"

  "沒錯,我在這有很多夥伴。"我回答。

  "開心嗎?"

  "不開心。"

  "關我什麼事?"

  對,關你什麼……

  ……實際上騎士沒說半句話,他只是看了我一眼,那對藏在影子下的目光掃視了這塊牢房,接著他逕自離去,溫暖但又些許冰冷的足音消失在前方,與來時的方向不同;我好奇這位騎士的來歷,如果他再早個幾年過來,我或許就能從直覺中看出點端倪,然而比起無法重逢的事物,我應當更著重於眼前,那位乾枯的倒楣鬼。

  我的室友。這是我不知多久以後的第一個行動,自從進來之後,我就再也沒離開過角落,然而騎士的出現就像火花,那稍縱即逝的閃爍光輝引誘著我,他帶來的禮物傳來遙遠彼世的餘溫。我想知道它是什麼,是的,那是這裡唯一的實存之物、擾亂永恆的漣漪。

  我必須搞懂它……我想要、想要知道它是什麼。

  這不是很愚蠢嗎?去了解自己不想了解的事物、想著腦袋不明白的困惑,何不就此放棄,坦承不死人的命運即是停滯?項鍊,難道是你在打擾我的寧靜嗎?是的,就是你,你賜予我希望,讓我在無盡的時間中保持清醒;你使我無法瘋狂,你的沉默之語我時時刻刻保持警戒。

  踩上陌生的地面、闖入無盡寬大的小空間,對生者的好奇促使我前進,讓殘餘的魂火去探究它不必、也不該了解的存在。

  --屍骸的樣子看起來很普通。稱普通或許有點奇怪,不如說它似乎可能是真正的屍體,但因某種因素而成了乾屍,不過仔細檢查,那具屍骸上的傷口相當新鮮,似乎才剛與某個劍士混戰過一樣,所以,也許它是活屍才對,但如今只是一個完全失去形影的空殼。不死人也能死亡嗎?不,我感覺到它的呢喃,就算死過無數次、就算身體已失去活動的能力,然而有東西被困在裡面,在黑漆的眼窩中。活屍的身上穿的是破爛腐朽的厚絨衣,也許它死在室內,而且從繁多的舊傷口可以想見,這個可憐人至少曾死過一次。若要我猜,它大概是這裡的看守者之一--當我看見那串鑰匙時,這個想法就更加明確了。

  它們是屬於那些地方的鑰匙?我將它拾起,視如珍寶般輕輕地捧著。凝望良久,我這才意識到牢房的大門近在眼前,它從未消失,也許……別再也許了,我必須試試看!這裡有幾十支鑰匙,但這裡真的有這麼多門可以鎖嗎?其中、其中一定有一支,有支屬於我的解答!

  地獄!時間的煉獄!……呵呵……請解放我吧,鑰匙!

  (鏘噹鏘噹……鏘噹……

  金屬的摩擦與撞擊聲響徹地牢,那是打破混沌的第一道雷鳴,可是外頭的夥伴們一點也不在乎;但我在乎,我不得不在乎!終日思考卻始終落得無解,淪陷於絕望卻探不著深淵終點,千萬日的怠惰腐朽著那副軀殼無法捨棄的自我,恐懼如石輪般輾壓著它的魂魄--我到底為什麼在這?既然沒有意義,我又為什麼思考?

  (喀咑……

  這就對了……我在思考,我還能思考。這扇拱門不是假象,門後的走廊也實實地存在,現在,身為不死人的我正在擁有它,我的意識再次佔有的世界!

  

  世界?你要去哪?你還能去哪?

  

  …………我的所作所為都是徒然。

  不死人的雙腳跨出牢房,我是勝利者,實際上卻與路上的活屍沒兩樣;我們都是輸家,自從被不死詛咒、自從成為無名軀殼的當下,大夥就注定要被世間淘汰。什麼自由與意志,不過都是些該死的幻覺!我連活人都不算了,沒有靈魂、沒有知覺,我的存在不過就是場可憎的笑話。

  礙事的項鍊,你不該給我希望……該死!你就留在這吧,回到我的墓穴!你就是我,我早就失去的一切!……你就是我……我那短暫的光陰帶來的……美夢……哈哈……對,一場美夢。我只是在作夢,真是太美妙了。

  去吧,讓你的主人--這副落魄的活屍,讓它在你創造的夢幻繞一繞……但總是會回來的,等我們重新認清事實、再度被逐出天地之後,到時,請讓我再次握住你。

  這不是約定,這是必然的事實。屬於不死人的、永恆不變的真實。

   

  不死人盤踞的迴廊破敗殘缺,雖然這裡只有一條走廊,然而每前進一步、我的迷惘就更深一些。在旁邊可見與我相同的牢房,有些還完好,裡面的不死人喃喃自語,無意義的音節在石頭間反彈,也有些被破壞了、裡頭的住民逃到了外頭,可是那些活屍卻不曾離開走廊。轉頭一看,在右側可見一個地下廣場,深而寬的腹地裝著一頭巨大無比的怪物,牠盲目地在屍骸骨堆中周旋,彷彿還期待著有誰願意丟下食物,就這麼在那待著。原來我曾聽到的細語中也夾雜著這道足音,可悲的怪物。

  忽然,一道虛影穿過我的軀殼,彷彿活者般的躍動觸摸了那顆萎縮的心臟。是誰的影子?那身穿著術士裝扮的人跑向前方、接著卻架著盾牌緩緩退後,彷彿在對抗某個敵人。然後,它消失了,我想對方是位女性,來自我孤獨的幻覺。

  樓梯之上,堵塞的排水通路將幾處房間的低地淹塞成池,燃燒的火炬讓我誤以為這裡曾有人來探視過,然而當我觸碰它後才發現,原來火炬不具燃性、甚至不存在質感,它只是團虛偽的假象,點綴廢墟的精巧裝置品。終於,我不再絕望,但取之而來的是無盡的憂愁,我站在一塊幻城,如夢境般的空無場所。

  發鏽卻依舊堅固的爬梯指著穹窿,它的作用無非就是讓人重返地面。我是自由的嗎?軀體的重量說它不屬於天空與陸地,然而每上升一階,我得心卻依舊試著想像,期盼所有的幻想都將實現,至少能再見到一次太陽,不是狹小的天窗、也不是記憶中虛幻的烈日,我想它會高高掛在上頭,圓的像顆蛋黃。兩把火炬裝飾在八角形牆面中的一處,那是我的出口,拱門外散佈灰色的光輝。

  建築物的影子指著樓梯上那道沉重的門扉,可是我沒看見太陽,天空陰鬱且糾結,烏雲覆蓋了所有生命的氣息。苔草斑駁,一個燃盡的篝火堆佇立中央,上頭插著一個焦黑的火鉗、抑或長劍,歷經風霜的它在此處休息,彷彿宣告某位旅人的路途終止;然而我的靈魂駁斥著,與其說是終止、不如說它正是家,永遠漂泊的理想鄉。

  哪有火焰,旅人就去哪。

  是慰藉。我點燃了它,著迷於它微弱的橘焰,身軀浸淫在篝火的力量,為它思索、為它渴求……旅人啊、不死人啊,這才是你的歸屬。然而我不會久留,只是小小的休息一會兒,平撫多年來的迷惘。

  看起來就快到終點了,幻境的終點、現實的起點,但我想我也只會看上一眼,在曬曬這身發臭的軀殼後就回到去那裡,陰暗的牢房。就算是虛幻也好,我想擁有它;只要握著它,就算沒有太陽,我也能見到屬於我的光芒。不如篝火般甜蜜、又不像太陽般炙熱。

  越過方形廣場,我不懷疑自己有能力推開那道門,只要施一點力--咯咯巨響貫穿院落,此時,又一個廣場在眼前展開,不過就格局來看,只要沿著方長的它走到底,柱列與地磚的盡頭就是出口,那道比任何入口都要高大的巨門……

  "是的,就是那裡。"不知名的聲音催促著。

  那裡哪?

  "一個起點。別誤了行程了,走吧,兄弟。"

  兄弟……誰?

  "走吧,別再為死亡悶悶不樂了,傻小子。"

  你沒回答我……你沒有!該死、該死!快把答案告訴我!

  告訴我……求求你,請賜予我解答!請賜予我……把陽光還給我……

  ……哈哈…………

  ……難道、難道我跪在這,就是為了取悅諸神?……祢們,神啊,祢們拔除了我的名字,祢們毀了我的生命與榮耀……這還不夠?

  讓我像個狗兒一樣趴在這……就只是為了讓祢們放聲大笑,是吧?多麼可悲、多麼低賤……

  ……對,沒錯,就是這樣!我從來就不曾活過,我沒有存活的資格……是的、是的!那名騎士,他是祢們的使徒,祢們派他來就是為了讓我放棄希望!讓我明白不死人的愚昧!這就對了--神啊,慈悲的太陽諸神啊,謝謝祢們!謝謝…..謝謝祢們的仁慈……謝謝…………謝謝祢們……嗚嗚……

  ……狗屁!祢們就個那個爛人一樣,全都是些屎尿玩意兒!我為伯尼斯耗盡了一切……但你,你醜陋的忌妒毀了我!

  灰塔!

  …………灰塔?伯尼斯……

  (轟隆!)

  ……啊,那東西是什麼?

  神使?呵呵……長得真是高貴。

  牠拿著一支巨槌從天上落下,衝擊振落了殘牆上的塵土。那是隻龍、醜陋的肥龍,牠的吼叫聲中混雜著熱氣與怒火--那位高貴不凡的天使,我沒來得及看見對方的全貌,牠抓著那把雄偉的巨錘衝了過來--啊、難道就算是幻覺,牠也不肯讓我瞧上一眼嗎?

  幻覺--

  (--呼轟!)

  --不,我錯了。

  我躲得不算太晚,但槌子的風壓幾乎要把我給吹飛……

  (呼碰!)

  …………。我是被吹飛了,但不是被槌子,而是牠的尾巴。牠有多高?那隻怪物有多大?一輛攻城塔都能讓牠輕易扳倒,人類不過只是那隻怪物口中的小圓餅。

  ……啊啊……擴散在骨骼間的震顫是疼痛嗎?是的,像個活人一樣感受到痛覺、像個戰士一樣熱血沸騰。灰塔,你看著吧,我是你一輩子都追不上的勇士……我是那位前輩教導出來的狂戰士!

  「大塊頭,你喜歡吃不死人嗎?」也許這不是個練習說話的好地方,不過我必須開口。與其說是在激怒對方,不如說是在催促我的雙腳快點行動。也許兩者都有,那正剛好。

  挑釁的秘訣是什麼?該死,我可能生來就不擅長這種事,天曉得我本來應該擅長什麼……但我有預感,我可敬的前輩肯定是這方面的箇中好手。如果他在的話。我親愛的前輩,此時此刻他一定能說出一堆不堪入耳的髒話。

  怪物視我為眼中釘,不知是出於任務還是食慾,守在門前的肥龍追逐著我;牠敲碎了潭子、擊潰地面與牆緣,數十呎高的身軀佔據了大半廣場,惡魔的攻擊範圍理所當然地廣大,舉手投足都是威脅。所幸牠的注意力卻不太好,行動也不靈活。

  "長的大也不見得有好處"也許我該這麼對他說才對。記上一筆。糟了,那傢伙一定是聽見了我的心聲。

  等我察覺時,惡魔的巨槌已飛到我面前,它是山崩、奔騰的野牛,我能預見自己將再度遺忘自我,就像所有不死人的死亡一樣……然而,在那瞬間,我想起了牢房裡的室友。

  那是何等虛無的結局?閃開吧,不死人,快動動你的腳!

  (砰轟!)

  離開、先離開這,讓我找一把武器!

  出口!--

  --我尋得一處窄門,心神也無暇多想。縱身一跳,我又再度闖入了建築內部,跌了個翻天覆地。

  黑暗。我跌入了院廟的地窖濃湯,一身冰水讓人夢醒。醒了、看見了,在一條樓梯之的世界,那條惡魔仍盤踞不去,前一段時間還不時躁動,企圖擠進那道小門,然而它卻誤觸了開關使至的閘門落下,現在惡魔失去了目標,如鼠輩竄逃的不死人躲到它所無法觸及地底,好不容易到手的食物就這樣飛了。

  但牠也沒打算離開。惡魔想守株待兔,等著更多的笨蛋往自個兒的嘴裡跑。牠知道,牠永遠都知道自己的獵物還打算拚死反撲。

  ……哈哈……哈哈哈!

  我們之間唯一的默契就是死鬥,任何說明都是枉然。

   

  牠提醒了我,我的一生唯有血腥相隨,生來死去,那些都只是假象。

  在翻滾與奔跑中,在戰慄與緊繃下,我記得、記得那是我的身軀,一個為作戰而鍛煉的體魄。我不是生來就是為了戰鬥,然而逐漸實滿的記憶告訴我,就算不行,我也必須學會它;於是我成了戰士,如同所有在戰亂中存活的人們。我是戰士,一介無名小卒,為了生存而戰;但今天,我要為了死亡而戰。

  那是身為不死人的我真正能擁有的東西……誰都不能將它奪去!

  不能、絕對不能!

  不死院啊,你是否也聽見了我的開戰宣言?我知道,你聽的很清楚!

  有些活屍墜入深淵,為最後的記憶躊躇徬徨,然而有些活屍卻追尋生者的人性而來,試圖靠奪取來滿足自己的空虛,而我什麼都不是,我只是想要戰鬥。我該感到欣慰嗎?我想、我就在與那些同類們戰鬥……不死之城啊,那肯定就是你的承諾了,你允許我與你一戰,來場荒唐又虛無的廝殺。

  為了與你戰鬥,我必須找到武器。爬上裸露於天際的坡道,在垃圾中翻找著可用的物品。害怕嗎?是的,你該害怕,現在這是我的庭院,所有東西都任我拿取!

  但你們就沒有更完整的裝備嗎?

  ……看的出來,這裡陷落了好一段日子,無智的不死人將廢墟當成了自己的王國,拿起棍棒斷劍、弓箭石塊,看守著曾屬於自己的角落。它們並非全部都是外來者,我能認得出有些甚至是原屬於此地的獄卒、有些是不知名的旅人戰士,黑暗之環控制了那些活屍,詛咒令人性發狂。

  可是我沒瘋,你們這些輸家!我知道我未來會成為你們的一份子--別囔囔了!現在我你要們奉上祭品,快給我更多,找出更多還能用的武器!

  哈哈哈!--我--我……

  ……不。不,我……我怎麼了?記得你是誰嗎?你不知道,但你不可能是這種人。保留你的神智,不死人,你現在是個獵人,沒有獵人會在森林裡搖旗吶喊。

  沒有、沒有……把持住你的意識,不死人,不要隨之起舞……

  

  ……我很理智。

  但我應該理智嗎?也許我根本不瞭解理智的意義何在,光是站在這,一切理性與智慧都是枉然。

  我是誰,我曾希望自己是誰?……你,你知道嗎?但你又是誰……我明白,你是我所敬重的長輩,一個有如親人的……

  ……在探索的過程中,我發現除了幾百年與幾十年前就留在這的囚犯外,有些似乎還來的更更晚,它們前仆後繼地抵達此處,不幸的是,它們全成了無名活屍,倒在地上、或徘徊在迴廊中;更難堪的事實是,那些人竟然連點可用的東西都不留下。到底有什麼目地吸引那些旅人們過來?騎士大人,要是你還在的話,一定就能解開這項謎題吧?

  不管了,當下我更應該著重於眼前的要務:一場屠龍大業。

  好,現在讓我告訴你……誰?對,你,我的長輩、我景仰的同行前輩,現在,你可得仔仔細細地聽了,假如你還存在於世界的某個角落,那就給這個計畫一點屬於長者的祝福吧……是的,討伐計劃如下:剛才,我從一個不死人身上借走了一把直劍,它堅固耐用,拿來開腦再適合不過了;所以,我要從二樓一越而下,從我剛才看到的小陽台下去,試著騎到那隻惡魔頭上,最後再對牠的蠢腦袋進行一場入侵式手術。

  很間單吧?呵呵……簡單,再簡單不過了。

  牠還等在廣場。我聽得見那傢伙的腳步聲。真難受。別急,我就快到了。

  在我跟敵人一起作伴玩耍的這段期間,這棟監獄從來沒安靜過,惡魔的腳步聲、北風的呼嘯聲……一些呢喃以及許多的呢喃。

  不要催促我!

  不要……

  ……我很好。

  這些聲音就是世界。偶而有些巨響,我懷疑是否有人正與我一樣才剛逃出監牢,如果能親眼看見他們受難,我想我心裡會好受一點。

  洞?被什麼東西給砸出來的嗎?這裡離我的火焰不遠,探頭就能看見剛才的空地,可是我從來沒聽這面牆有異音傳出。只是牆壁的裂痕還很新。進去察看後我發現後頭有個水道。這沒什麼,那種空間幾乎成了這個地方的特色,數之不盡的密道與排水道,封死的房間或毫無邏輯性的通道……

  ……不過,我聽見了一些雜音,起初我還以為是個埋伏於牆後的敵人。它可能正在設埋伏,那些活屍只是失去理智,可是它們一點都不笨……但仔細傾聽,那東西似乎在喘息。深且冷冽的水道中有活人逗留的跡象。難道我的祈禱應驗了?可是啊,我的火焰,我只是說說罷了……看著人受苦,我很明白自己不喜歡這種事情。

  「誰?」我問。

  對方沒回答,但他似乎知道我正準備過來。他的呼吸可能摻著血沫,聲音殘破且混濁,像破了洞的鼓風。

  在走深一點,我看見一名戰士倒在一堆碎石上,從天頂破洞落下的光源照著他的身子,同時也說明了他淪落此的的理由。那裡是水道中少數存在的幾個光源,頂光如棚罩般將對方身處的位置與周遭隔離,他痛苦、但十分平靜。

  他的特徵讓我想起了……是你嗎?

  「喔--你……不是活屍啊……」那名騎士還活著,但命不久矣。

  「你。」我想說、但發不出聲來。我幾乎忘了要怎麼說話。

  「我?很面善嗎?也許--呵呵……抱歉,我可能把你給忘了……忘在雷姆的路上……。」

  「雷姆?」

  「是的,亞斯特拉的…………」騎士咳了幾聲,呼吸變得急促,「……剛才說到那了?有些東西我已經記不得了,就像個死人……先生,你能否聽聽我的遺言?聽聽……聽我說道,說道我最後還記得的事情。」

  抱歉,我從未想過會在這種情況下與你相會;請別這樣看著我,我沒有值得讓你期盼的意義。

  但我仍靠近了你,因為你是我的恩人,讓這副軀體的意念再次燃燒的火焰,現在我所能做的就是站在你面前,傾聽關於你的故事。關於所有不死人都有過的故事,被世界遺忘的命運。

  我不敢開口說話,也許是擔心這會玷汙了你的真實,然而你卻未曾遲疑,好像我已成為了你的追尋之物……

  ……即將殞命的他徐徐道出自己的旅程與目的,平靜、哀愁,卻毫無怨怒,我只聽到他對於使命的責任,以及未能完成它的遺憾。騎士並沒有說明他的信任何來,也許是因為身份鞏固了我們的關係,騎士冀望我協助他,延續關於我們的使命。難道這就是的原因嗎?他說,那是一則傳聞,不死人背負著使命,然而卻沒人知道它的內容,僅僅留下了下個線索:從不死院出發前往諸神之地,敲響甦醒之鐘。所以,許許多多原為生者的活屍都是因此來訪此地,只為了一個無人知曉的命運?簡直是胡鬧,那是比謊言更加無聊的東西……那是一根救命稻草,讓活在詛咒下的我們還有可以追逐的對象。

  一個希望。

  「你見過那大傢伙吧?那隻惡魔……」他講述剛才那道大門,原來那條龍是此地的看守「……去吧,將巡禮者大門的鑰匙給奪下來……只有穿過命運之門的不死人……才是命運所選……。」

  「門。」我好想回答些什麼。我拿出早先在牢房中搜索到的鑰匙,我想讓騎士知道,我就是那個讓他拯救的苦難人!看看它,聽聽它的聲音!

  但騎士根本什麼都不記得。這也對,我只是個囚犯,他沒必要記得。

  「……別勉強了…………呵呵……我也有東西要給你……」說罷,騎士將身邊的瓶子與另一串鑰匙來了出來。據說瓶子是用來治療不死人的寶物,而鑰匙則是他之所以能深入此地的原因。

  「門、門!門……

  「……對,門。帶走它們……謝謝……

  「你,太陽,給我!」

  「……今天的雷姆……也是晴天……

  ……哈,騎士,你是我的恩人,我的賜生者,你知道嗎?你詛咒我、你讓我難堪!……不,你救了我,你甚至願意將命運交給我。你給了我太陽。

  為什麼?呵呵呵……為什麼?騎士?

  好多的疑問--你所追尋的東西究竟……來到此地、進入此院,騎士,你真的甘願為那則故事付出一切,就算現在也不曾動搖嗎?因為一點希望?好多的疑問,可是我半個問題都問不出來

  要是你明白,我答應你的理由不是出自於不死人的使命,你會憤怒嗎?你的希望會因此染上陰霾嗎?

  多想無益,但我卻只能一直思考,好證明我是你眼中的夥伴。

   

  他死了。如同我所宰殺的活屍那般,這位死者也將他的無名之物交給了我,匯聚於身軀如同煙霧般的物質,那是勝者的戰利品,如同魂魄般的空無卻佔有心靈的存在。

  我站在不死院的露臺上,前頭是我的道路,據說那是穿過大門之後會抵達的高嶺,迴繞破碎的建築殘骸如祭壇般神聖;而後面就就是陽台,我聽的見那個惡魔還守在下頭,陣陣喘息環繞於院落。

  戰鬥的秘訣是什麼?我不確定,但那個人一定會說:不要猶豫。

  於是我衝了上去,劍刃朝下以雙手緊握。它會很驚訝這個禮物,要是沒人通過此處,那就表示惡魔是第一次吃到苦頭,來自我與騎士、以及所有探訪者的怒擊。利刃穿透它的後脊,惡魔的哀嚎震耳欲聾,聽了就讓人厭惡;當那隻怪物越是掙扎,鑽入皮肉的刃緣就損的越厲害,但那隻直劍並不脆弱,至少足以在損毀前削下一塊發臭的皮肉;我首次得到知覺--毋寧說我是第一次發覺我從未喪失知覺,它溫熱的血液灑滿了我的軀殼,泉湧而上,似腐朽的魚骨般惡臭。

  我知道戰鬥是怎麼回事,但我的戰友與前輩肯定會勸阻:適可而止,切勿貪戰。

  不要緊,我並不貪戰,我只想著如何讓它更痛苦--假如它知道痛苦是怎麼回事。使勁轉動劍柄,我在離開前給它留下了一個大洞,而後,熟悉的受身姿勢帶著身軀回到地面,等雙腳一踏實,上半身就如同風車般轉動,試圖砍下牠的尾巴與腳筋。不過惡魔這時仍活蹦亂跳,那身皮肉的防禦力也遠超乎想像;結果,牠身軀一轉,手中的巨槌就一把撞開了我,輕鬆如指彈蟲蚤。

  不知道到底要怎麼做它才能乖乖倒下,縱使我有記憶,也不認為有人曾與這種東西博鬥過。牠的存在超乎人類,有如幻想之物,是上古遺留的禍害,或許正因為此地接近神居,所以牠才得以現身,作為一個門衛以力量考驗前來的不速之客。

  「我今天、要過去!」

  砍著牠的肚皮、切著牠的腳,汙血灑滿在地上,惡魔憎恨的鳴叫撼動天際,牠笨重的身軀無法與我的速度抗衡,不久後,我便趁惡魔倒地的瞬間斬向牠的腦子,然而不如最初的期待,那把劍僅僅是陷入其中,將牠的腦袋一分為二,因此,我試著持續地砍著,像翻土般重複著同樣的動作,想剁下惡魔巨大的頭顱。

  直至疲憊襲來。我明白,就算做為不死人,我們依然會累、會困苦,就如同人類一樣,唯一的差別僅僅是生命的樣貌……是吧?但人類可沒不死人這麼好運,因為只要有篝火、擁有容下篝火力量的元素瓶,我們就能一直戰鬥,直到末日為止、或者使命終結的那天。

  惡魔的犄角上掛著一支鑰匙,它屬於我眼前的大門,也是所有解答的開端。帶著心魂的芒然,穿越幻城的邊界,地上散落的鋪石引導著我前進,些許綠意看來諷刺,比對身後的監牢,它們看起來也沒有特別芬芳。滿身污穢的我站上山崖的頂端,眺望延綿無盡的世界邊緣,此時,墜落湖底的意識追了上來,我這才發現,屬於我的希望被遺落在遙遠的地牢深處。

  --突然,一隻巨鴉從崖谷竄出,在我來的及反應前,牠就將我從山上遠遠帶離。已經不能回頭了。

  這塊軀體即將脫離塵世幻境,抵達偉大的諸神之地,羅德蘭……雖然現在仍沒人證明它的真假,這趟旅程依舊渾沌不明,不知形貌;但至少請在最後告訴我,在不死人間口耳相傳的希望是真的,因為那是他們的唯一、他們的所有……也許也是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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